秦夏无奈地笑笑,“夜市上的租子本就贵些,都在七八十文上头,人家占了好地界,又是转租,加些钱也是难免,还有十文是给街道司的。”
虞九阙也明白个中道理,小心地折起契书,折到一半,动作却顿了顿。
秦夏正在给自己倒第二碗水,见状问道:“可是有什么缺漏?”
虞九阙抿了抿唇,漾出一个浅淡笑意,夹杂着薄薄的愁绪。
“没什么,只是有时候会突然想到,我竟是识字的,也不知过去到底是个什么来历。”
这年头小门小户、贩夫走卒,不少都大字不识几个,能认得自己的名字都算是烧高香。
虞九阙却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礼。
他这么说,也是有心试探一下秦夏,是否也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秦夏哪里需要怀疑,若非作者写书时总要收着笔墨,不能人设细节都往外倾倒,他怕是连虞九阙的生辰八字都知道。
只是未曾想,面前之人会冷不丁说出这么一句话来。
虞九阙不是寻常人,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一双翻云覆雨手。
秦夏可不会傻到以为他只是随口一提。
莫非记忆已有了恢复的端倪?
这么一想,不免平添了几分怅惘,但面上没有分毫显露。
他语调轻松道:“管它呢,无论好来历还是坏来历,都是过去的事,有道是往事不可追。”
虞九阙把契书叠成四方块,指腹掠过折痕,也看似不在意地莞尔道:“相公说得对,所以现在的我,宁愿再也记不起从前的事,想必多半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
流落牙行,身带暗疾,一看就知道至少有一段颠沛的过往。
现下日子太平,人都是耽于安稳的,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秦夏暗自叹气。
实则以他现今隐秘的心思,若虞九阙的记忆不会恢复,自己早已不抗拒将这“夫夫”之名坐实了。
面对本心,他不避讳承认对虞九阙心动。
可书中的剧情就像是一面蛛网,随时随时等待他们这些小虫子兜头撞上去,再也摆脱不得。
不若还是别想了,徒增烦恼。
虞九阙把契书收入屋中的匣子,打开时,又一次看见了自己的卖身契。
这东西秦夏一向大喇喇地放着,虞九阙也恍若未觉,径自把几张纸叠着放好,关上匣子。
他自诩配不上秦夏,两人唯一的联结,只有这一纸契约与背后的五两银子。
怀揣着这样的想法,再返回时,刚刚打哑谜似的对话无人提及。
他们一道灌好了第二天要卖的粉肠后,就开始筹备当日的晚食。
备菜时,秦夏同虞九阙讲了“披霞供”的故事,看见小哥儿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听起来就是白水涮肉片,清淡养生,怪不得那些文人会喜欢。”
可见口味已经被秦夏养刁了。
秦夏正在把兔肉剁块,清洗后沥干水分,加姜片,倒料酒,撒入盐,再加一小勺油,抓匀后放入大碗腌制。
“若是肉质鲜美,吃起来想必别有滋味,不过冬天的野兔都饿瘦了,这道菜咱们还是夏天再尝吧。”
比起名为“披霞供”的兔肉锅子,他倒情愿自己在家煮个火锅。
一道红焖兔肉,里面还要加上土豆与红葱头当配菜。
土豆削皮切滚刀块,红葱头剥去最外面一层皮切片。
甭管什么级别的厨子,在红葱的威力面前都要败下阵来,切完之后,秦夏眼泪汪汪,一回头把虞九阙吓了一跳。
好在眼泪淌出来,也带走了溅到眼睛里的刺激成分。
就是一个汉子在灶房里拿着帕子揩眼泪,着实滑稽。
吸了吸鼻子,秦夏拿起两根虞九阙洗好的胡瓜。
“上回吃拍胡瓜,这次给你看个新鲜的。”
他说话间运刀如飞,乍看胡瓜毫发无伤,仿佛仍然完整。
只有虞九阙依言在他切完后上手扯了一下后,才瞧出花样。
胡瓜长而不断,像是一串过年时挂在竹竿上的纸花,只不过那是红的,这是绿的。
“真好看。”
虞九阙眼神亮晶晶的,扯了一下就不敢再动。
按照秦夏说的,小心翼翼将蓑衣胡瓜挪到大盘里,盘成一个圈,最后再泼一个热油调的料汁就能吃了。
这样的菜,在他眼里简直是能去酒楼里当看盘的。
而在秦夏的眼中,不过是一道普普通通的家常菜。
他相公的手艺当真是不一般。
等到兔肉腌好,秦夏热锅倒油,葱姜蒜爆香后倒入兔肉翻炒,变色时加入土豆和红葱,最后开水没过锅中食材炖煮。
一刻钟多一点后,大火收了汁,兔肉酥烂、土豆软糯,红葱则是甜的。
晚食在天黑后端上桌。
除了大荤的兔肉,充作凉菜的胡瓜外,还有一道清炒芸豆丝、一道青椒炒鸡蛋。
今晚的米饭是用铁锅直接煮的,铲起来时还有一层脆脆的锅巴。
两人各掰了一些尝了尝,吃起来觉得很新鲜。
秦夏用筷子夹起一块土豆,吃在嘴里口感沙沙的,再加一口米饭,就是双倍碳水带来的满足。
屋中一时只有用饭的琐碎声响与零星家常的交谈,大福也学会了在他们吃饭的时候围着桌子转,偶尔能得几颗饭粒子,吃到嘴就开始嘎嘎叫,很高兴似的。
小鹅一天一个样,到家一个月,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黄色的绒毛渐渐变成白色,再不是那个捧在手心里的毛团子了。
大碗里的兔肉少了一半,青椒鸡蛋里还有不少青椒。
虞九阙明显不太爱吃,但深知不能浪费的道理,哪怕皱着眉也会嚼一嚼咽下去,愣是吃出一副深沉的表情,看得秦夏嘴角上扬。
不过也没特意帮他去吃,青椒营养丰富,多吃点有好处。
吃完饭,家务做毕,两人没急着睡觉。
点上油灯,落座桌前,秦夏摆出纸笔,预备谋划下接下来夜市卖的吃食,虞九阙的指间则有彩绳在翻飞。
他的络子快打好了,选的是石青色,方胜花样,到时候可以让秦夏结在腰间,就是没什么东西放进去,也是个很不错的装饰。
再给自己打一个朱草色的,凑成一对刚刚好。
他做这个不太熟练,还是请教了对门的曹阿双,最初总是会编错,过半了才好起来。
秦夏正在对面提笔蘸墨,毫不在意地于纸上落下自己的狗爬毛笔字。
写了半天,整张纸像是被墨胡乱涂了一遍,在虞九阙看来简直是惨不忍睹。
但他觉得这样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份菜谱若是被旁人捡到,自家食摊的方子怕是也走漏不出去……
因为对方多半看不懂。
他想及此,轻咳一声压住了笑。
秦夏因为他这一声咳嗽而抬眸,“怎么好端端地又咳了。”
虞九阙清清嗓子,“屋里有点干罢了,不妨事,相公写了这么多,可是有眉目了?”
秦夏抖了抖纸上的墨迹,自得道:“差不多了,既然要靠这一个月多挣些银钱,我打算还是多卖几样,甜的咸的辣的都有。”
保管让每一个路过秦家食摊的人都提不动腿,迈不动步,不掏钱买上一份便舍不得走。
虞九阙却有些担忧。
“样式这么多,忙得过来么?”
虽然秦夏到现在为止,身体都没出过什么状况,可人都是肉体凡胎,劳累过度终会反噬。
秦夏宽慰他道:“放心,我也不是那等会为了银子不要命的。这几样吃食里,钵仔糕是可以在家做好带去的,酸辣粉算是半成品,届时只现做拇指生煎这一样,再加上豆子的铁板豆腐,忙是忙得过来。且我想着,东西一多,最累的实则不是出摊,而是在家备料,不妨咱们就雇个人来,这点工钱,咱们也不是出不起,还能都少些劳累,你觉得如何?”
对于雇人,虞九阙是绝对赞成的,同时一下子冒出这么多没听过的名词,也让他有些云里雾里。
“钵仔糕是什么?”
秦夏噙着笑意,和虞九阙解释起来。
“钵仔糕就是瓦钵蒸的米糕,有白米的、黑米的、红豆的,总之颜色不一样,上面点缀的配料也不一样,图的就是一个好看热闹,个头不大,当个零嘴解个馋刚好。”
腊月十六出摊,留给他们的准备时间不多了。
两人睡前商定,从明日起就同摊子上主顾讲明接下来早食不卖,夜间却可以往板桥街寻秦家食摊的事。
至于预备雇来帮忙的人,则决定去问方蓉,让她帮忙介绍些熟识可靠的街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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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过年了,加之近来柳豆子张罗起的铁板豆腐摊实打实挣了银钱,方蓉欢欢喜喜地扯了不少好棉布,打算除了给自家儿女做新衣裳外,再给秦夏、虞九阙一人做一双鞋。
这两个孩子上头都没有长辈了,自己平日里得人家当成长辈尊敬,自然也得把该做的事做起来。
这般百年后去了地底下,才好意思见秦夏爹娘。
“正说要去家里寻你俩,你看这就赶着巧地来了。”
方蓉把二人招呼进来,没问他俩是来作甚的,先把自己针线筐里的纸片子拿出来比划。
“我给你俩描个鞋样子,纳一双新鞋年头上穿。”
秦夏下意识往回收脚。
“哪里还用劳烦干娘,纳鞋底子多费眼睛,我们又不是没鞋穿了。”
方蓉道:“那你头午还吃了饭呢,怎么晚上还要再吃?又不是头一回穿你干娘做的鞋,恁多些话。”
她手上有秦夏的鞋样子,只是这年轻汉子总要窜些个头,只怕做小了,今日比划了一下,倒是差不离。
她遂转而拿过另外的纸片子道:“我跟你说,你这回是沾了九哥儿的光,我是为了给我干儿夫郎做的。”
说得虞九阙愈发不好意思,“干娘,您也教教我做鞋子吧,以后我做一双孝敬您,顺便以后秦夏的也归我做,您老别受累。”
秦夏听了后勾唇道:“看来我是先沾了阿九的光,又沾了干娘的光,不过无所谓,左右我多了两双鞋穿,便宜还是我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