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夏为此还被迫收了对方一两银子的定金,好似生怕转过一夜,酸辣粉就会长腿跑了似的。
回忆止歇。
翻页的手指停在一处,顺着用毛笔书写的数字划到底€€€€六十五两,可谓是个十分喜人的结果。
尤其是心知这笔银子马上就要变成一间食肆,届时虞九阙只管舒舒服服地在柜台后数钱算账,今后冬日不必吃风受寒,夏日也不必忍受酷暑暴晒。
秦夏心里愈发畅快。
只是想及此处,就难免又忆起原书的剧情。
情绪微沉,但面上不显。
转头望去,虞九阙正有一下没一下的,用手指捋着自己半干的长发。
秦夏顺手拿起桌上的木梳,替他一点点地梳通,在这安闲而舒适的氛围下,两人聊起最后几个暂时无主的方子。
“就依豆子说的,把鸡蛋堡和粉肠给他。”
这是柳豆子早就做下的决定,在秦夏看来,这两个选择可以说非常聪明。
前者内馅里有豆腐,柳豆子接过手去,也不需要再费脑子购置别的食材,这是其一。
其二,煎饼果子、烤冷面都用得上粉肠,届时尤哥儿和胡老四要买,就要从柳家进货,别看毛利薄,挡不住积少成多。
本该是一拍即合的好事,唯一谈不拢的点,却是在价格上。
原本秦夏这边定的价是鸡蛋堡方子卖十二两、粉肠八两,合计二十两,此事瞒不住柳豆子。
但这是给外人的价格,他怎么会真的问柳家要这么多钱?
结果就是一个不收,一个偏给,来回拉锯了好几天。
秦夏算是感受到了方蓉的决心,今晚洗澡的时候就在琢磨这个事,想来想去,决定还是随了她和柳豆子的心意。
“亲兄弟明算账,之前的铁板豆腐和鸡汤豆腐串都没正经收银钱,这回再不要,怕是干娘晚上要睡不着了。”
虞九阙托着下巴轻轻点头,把手搁在账册封面上,无意识地摩挲了两下。
“那便只剩下一个铁板鸡架的方子了。”
鸡架的货源在宋府,现下自家是靠着韦朝的关系进货,若是换了人,秦夏还真怕出什么差池,耽误了人家的生意,所以铁板鸡架不是没有人问,只是他自己心里始终犯嘀咕。
不过这份烦恼次日就迎刃而解了。
因为韦朝前来传话,说一直和他来往的那名宋府管事,想要见秦夏一面。
€€€€
县城,常悦楼。
秦夏自来到此地,还是头一回迈入这等豪华酒楼。
原主倒是沾旁人的光来过几次,但也都是在一楼大堂,未曾进过二楼雅间。
跟着韦朝穿行廊庑,来到阁子门前后,见其中坐着个的蓄须男子。
此前秦夏从韦朝处听了些关于对方的消息,对方姓于,名叫于顺,乃是宋府的家生子,爹娘都在宋府为仆,地位都不低。
过去于父管着后厨的采办,后来得了病症,当不了差,就求了一圈,把这差事给了自己儿子。
于顺的亲娘就更不得了,乃是宋府最得偏爱的二公子的乳娘。
宋老爷早年丧妻,二公子虽是庶出,其母却十分受宠,这些年宋老爷一直想把这名妾室扶正,当自己正儿八经的续弦。
而宋府的嫡出大公子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任谁都看得出,宋二公子才是更有可能继承宋府家产的那一个。
有这样的双亲,于顺经手的自然都是肥差。
秦夏瞧了瞧见面之后,明显无意起身相迎的于顺,暗自感慨:怨不得都道“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于顺的眼睛,看起来快长到脑瓜顶了。
但他今日是来谈生意的,只要钱给到位,面子上过得去,他可以不在乎对方的态度差些。
于顺今日来常悦楼的本意不是见秦夏,而是为了两个月后老爷的寿宴,来这里请厨子。
这会儿正事谈毕,他也急着回府,所以秦夏一来,就迫不及待地说起正事。
“秦老板,来之前韦大应当同您转达过我的意思,咱们之间也就不绕弯子。”
他端起面前的茶盏喝了一口,煞有介事地润了润喉,继续道:“我近日有意在城中开一个熟肉铺,便想到先前韦大送来过几回您做的铁板鸡架同卤鸭货,滋味尚可,同韦大一打听,得知您正好近来手紧,正在转卖吃食方子换得银钱。”
说到这里,于顺总算露出个不那么敷衍的笑容。
“我一盘算,这不正好巧了?忙令韦大将秦老板请了来。您放心,我是带着银钱来的,价钱谈妥,我这边立刻付账,不耽误您晚间的生意。”
于顺一副看起来势在必得的样子,全然没想到秦夏在自己语音落下后,反而蹙起了眉头。
“这就奇了,来之前韦大哥只同我讲您对铁板鸡架的方子有意,怎的突然又冒出个卤味来?”
秦夏当即面色不虞地看向韦朝。
“韦大哥,此事就是你办得不地道了,你明知那卤味方子乃是从我曾祖那一辈传下来的秘方,我曾祖奶奶可是在前朝相爷的府上当过厨娘的,这样的方子,别说外人,就是家中内子都不知晓!我若卖出去,岂不有违祖训,成了那等人人唾弃的不肖子孙!”
他一番慷慨陈词,把起初没把秦夏放在眼里的于顺都吓了一跳,韦朝更是脸色一白,开始两头赔罪。
秦夏一副不愿再和他多说一句话的模样,低头兀自饮茶。
韦朝没办法,只好起身朝于顺拱了拱手,“于爷,我这兄弟一时想不通,您给我点时间,我同他讲讲道理,必定给您一个满意答复。”
说罢就强行将秦夏扯出了雅间,去了二楼回廊的另一头。
两边相隔甚远,实在很难探听到对话内容。
于顺在屋里转了两圈,果断叫住了一个给隔壁送完酒水出来的店小二。
“你,就是你,过来!”
店小二一甩肩膀上的汗巾子,麻溜上前,得了吩咐后把赏钱一揣,立刻就端着两个吃剩的空碟子转身离开。
半晌后,此人围着二楼绕了个来回,又回到了于顺面前。
于顺忙问道:“可听到了什么?”
小二也不是头一回干这事了,加之干这行的嘴皮子就没有不利落的,当即把听来的只言片语复述给了于顺。
“……总之那二位爷吵得挺厉害,个头高一些的那位差点就要下楼走了,还是被另一位爷给生拽回来的,说是让他再好生想想,什么方子是死的,赚来的银子才是活的。”
听到这里,于顺心下有数,给了赏钱后挥手示意小二退下。
人走之后他踱步到窗边,捋了捋下颌上的短须,陷入思索。
诚然他的本意就是伙同韦朝一起,从秦夏手里低价买断两个食方。
那铁板鸡架和卤鸭货的滋味,便是现在想起来也令人垂涎三尺,好似心里有个毛爪子在抓挠。
经了秦夏之手,于顺才知晓那些以前全都丢去喂府里看门狗的鸭下水,和没有二两肉,以为只能熬汤后直接丢掉的鸡骨架,还能这般令人欲罢不能!
街上不是没有旁的铺子或是摊贩卖卤肉,可和秦夏一比,其差异简直就像是拿后院的烧火丫头去比天香阁的花魁娘子。
秦夏在夜市上的摊子他更是暗中观察过,从自己手里五文一个出去的鸡架,售价直接翻了个倍。
需知秦夏要卖这道吃食,还要花五文钱从宋府采买鸡架,要是换成自己,这些鸡架纯然就是白拿的,一分钱不必花。
一个鸡架卖十三文,别的成本算它三文都算多,一晚上卖它五十个就是五钱银子了,若是开个铺子从早到晚地卖呢?
一百个便是一两银子,一个月便是三十两!
于顺一时间又眼红,又心热。
娘说过,府中如夫人扶正是迟早的事,到时其执掌中馈,便是名正言顺,不需要再像如今一般束手束脚。
她决定到时舍了老脸去求夫人恩典,放了于顺的卖身契,于顺也是为此才想早早在府外置一门产业。
现成的鸡架生意就在眼前,再加上卤鸭货好吃到绝妙,同样一本万利,他当即起了心思,以断掉鸡骨架的供应为由,令韦朝代替自己出面,逼迫秦夏低价让出食方。
在于顺看来,秦夏没有别的办法。
卖了是皆大欢喜,自己得了方子,他也能或多或少得一笔银子。
若是不卖,于顺保证对方在齐南县城,再也寻不着第二家能每日稳定供应鸡骨架的地方。
总之就是一句话:这钱他要是挣不着,那姓秦的也别挣!
韦朝本以不想坑了兄弟为由拒绝,等到于顺许诺分他点好处费,兄弟情也就没有那么牢靠了。
只是韦朝去旁敲侧击地问了一圈,回来讲秦家的食方乃家传之秘,值银百两,于顺压根不相信。
直到遣人偷摸去芙蓉胡同打听了一圈,得知秦家老太太年轻时还真是厨娘,这事儿一下子就有迹可循起来。
加之秦夏方才的反应不像作假,于顺对食方的渴望顿时愈发强烈。
银子他是不缺的,家里三口子给宋府做事这么多年,便是底下想经他们手办事之人的孝敬都不少了,几十两银子于顺压根不放在眼里。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韦朝到底能不能说服姓秦的,将方子拱手相让。
又等了小一刻钟,雅间的门总算再度被推开,韦朝强行把秦夏按回了椅子里。
于顺抬眼扫过,见秦夏依旧是一脸不满的样子。
他瞪向韦朝,就见这厮一个劲朝自己使眼色。
于顺深吸一口气,劝自己先行冷静,可别惹出这姓秦的气性,给多少钱都不肯出手,那今日可就算是白来了。
“秦老板,不知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于顺耐着性子开口,面上撑起一份和刚刚相比和煦了不少的神色。
秦夏把桌上的茶杯拿起来又放下,目光在韦朝和于顺之间来回打量,仿佛纠结了许久,于顺才总算等到他的回话。
“韦大哥方才苦口婆心,道理我都想通了。铁板鸡架也好,卤鸭货也好,这两样吃食的食材说到底都是仰仗于爷您抬手行的方便。假若惹恼了您,没了食材,方子在我手里就和从前一样成了死物。倒不如卖给您,方子有了传承,说不准以后还能借您之手发扬光大,成个老字号什么的,如此也不算辱没曾祖遗愿。”
于顺一听有戏,人立刻坐直了些。
他就说,姓秦的一个市井之徒,听闻过去就是个街头闲汉,能有几分长远打算?
现在每天起早贪黑地摆摊,就为挣那点银子,听闻夫郎还是个多病的,时常钱刚到手就丢进了医馆。
他但凡勾勾手付上一笔看似丰厚的银钱,这小子骨子里的懒筋必定会痒起来,只想回家躺着数钱。
等自己靠着这两个方子赚得盆满钵满,他再后悔就只有四个字:为时已晚!
于顺心情一变,语气都跟着好起来。
“正是这个道理,秦老板放心,虽说我碍于府中身份,暂时不能公开出面经营铺子,但我搁在前头行事的必定是信得过的心腹。方子到我手里,一定老老实实地按方行事,就像您说的,把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传下去,做出口碑来。这吃食方子,就是得有人吃,它才有意义,您说是不是?”
秦夏很是赞同地深深点头,旋即歉然一笑。
“可见于爷实在也是性情中人,先前是我一时钻了牛角尖,多有唐突之处,还望您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