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店传到眼前这位名为何青的何姓书生手里,他自己不善庖厨,请来的包子师傅欺他不懂行,行事愈发油滑,联合伙计在采买上偷工减料,包子的味道一日不如一日。
拖拖拉拉一年之久,等到腊味铺子也退了租,总算是把生意彻底干黄了。
万幸的是铺子乃何青家的祖产,好歹赔也赔不了太多。
“小生自觉属实不是做生意的料,便想趁着还算年轻,再搏一回乡试。”
不得不说,秦夏觉得他的选择很对。
做这等吃食上的小本生意,请外来的厨子是大忌,一旦命门被捏住,掌柜本人又驾驭不了,遇上偷奸耍滑之辈,砸的只会是自家招牌。
何青吃过了亏,现在想来,也深以为然。
横竖他有铺子在手,单靠收租也能吃喝不愁。
“今日我与兄台投缘,若兄台愿意赁下此铺,且能一下子付清一年的租子,我愿免去其中一个月的银钱。”
何青的诉求很直接,他想一次收一年的租子好用作出行求学的盘缠,但时下很少有人会这般支付。
大多数铺面虽契书签得久,实际上却是月月收租。
所以他自愿让利,毕竟本来要是经过牙行租赁,这一个月的银钱还是要进牙人口袋的。
秦夏和虞九阙虽打眼愿意看就对这铺面颇为满意,却没急着点头,而是前后里外仔细看了一遍,凑在一处商量。
虞九阙道:“乍看倒是都合用,唯有一点不好,就是辟不出能充当雅间的地方。”
先前秦夏就说过,哪怕雅间少一点,只有一间也是好的,但万万不能没有。
时下的小食肆往往都是不设计雅间的,要想摆席宴请只能去酒楼,因为大家默认食肆不会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吃食。
秦夏却不想受此束缚。
他想将食肆打造成“私房菜馆”的形式,既能为前堂的散客提供精品小炒,也能为要求更高的食客定制宴席。
这样哪怕秦家食肆规模不大,也有资本成为这齐南县城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秦夏望着后院沉吟片刻,再度抬腿走了过去,虞九阙和何青很快跟上,最终三人一齐停在后院的一间屋舍前。
这间屋舍与前堂相邻,正对着后院、水井以及马厩等。
刚刚过来看时,何青说这边原先是自己幼时和父母的住处。
“那时我年纪小,这处铺面离家中住处较远,父母为了照顾生意,就领着我在这里住了一阵子,等到我长到了入塾学的年纪,家里银钱也宽裕了,便又在县学附近买了新的宅院。”
后来一家人搬走,这里的格局也未做改动,只是搬空了家具,充当库房,堆放了不少杂物。
至于店中伙计,都统一住在另一边的后罩房。
秦夏注意到里面甚至有一些缺胳膊少腿的桌椅板凳,一看就是从铺子里撤下来的,不知道为什么还留着。
且不说占地方,这些东西都是木制的,无序地胡乱堆放,简直就是“消防”死角,还容易积灰招虫。
在问过何青,确定这些东西都可以“处理”掉后,秦夏提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请问何公子,能否允许我们雇工匠将这里原先的格局打掉,改成两间独立的阁子?”
说罢他又走到屋前用脚步丈量一番,比划道:“我还想在这里砌一面墙,中间做门,和后院区隔开来。”
如此这里就可以人为地形成一方独立区域。
秦夏指了指脚下,“地面铺青石砖,走廊尽头可以做一个小小的‘造景’,比如一块假山,几竿修竹。”
没想到秦夏只是在自家的“包子铺”里转了两圈,就已生出了这么多的想法。
何青顺着秦夏的思路一设想,简直惊为天人。
“我家的铺面,当真能改成这么雅致的模样?”
秦夏笑道:“只是在下的一点拙见,还要看何公子能否认同,我也是为了今后自家的营生考虑。”
毕竟不是自己买下的铺面,大刀阔斧的改动总要问过原东家的意思。
何青忖了片刻,无有不依。
原因很简单,秦夏所说的这些工事一来不用他出钱,二来若是今后秦夏不租了,自己收回铺面,那还算是捡了便宜。
此时秦夏又酌情补充道:“只是这些改造少不得要投些银两,如果何公子答应,届时我希望咱们可以签一份时限长一些的租约。”
何青忙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有了这句话秦夏便放心下来。
但除此之外,他还有旁的担忧之处,那就是地段。
之前择好的铺面在板桥街,人流量自不必说,想也知道一开张必定客似云来。
就算继续留在六宝街,也差不到哪里去,租子还能便宜一截。
至于这里……
秦夏纵然调动原主的记忆,对于周边也了解不多。
他留了个心眼,同何书生道不如彼此再考虑两日,约好再见面的时间后,便带着虞九阙先行离开。
之后的两天,他收了摊后都在附近游荡。
心中点算着这条街大致的人流,也会偶尔迈进附近的其它铺子,凭借扯天扯地的社交技巧,打听这附近的生意是否好做。
很快他发现,食肆所在的地方是一条街口处,只要横着挑一条店招子出去,周边三个方向来的人流都能看到。
据说夏日里门前生荷花的水域还会有游船、画舫经过,只是秋冬略显萧条了些。
附近的食肆不多,有也是一些像是从前的何家包子铺一样,售卖单一吃食的铺面。
现在还开着的有馄饨铺、鱼羹店、羊汤馆、油饼摊等,但要想吃一顿有酒有菜的饭,就得走上至少一刻钟。
而最终让秦夏决定租下这间铺子的,却是一个看似与“吃饭”毫不相干的缘由。
虞九阙被秦夏领着来到小河对岸的一间书肆时,一脸不解。
卖书的地方,和卖吃食的能扯上什么关系?
秦夏却一脸意味深长道:“别着急,在这里看一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们在一旁等待,秦夏还叫住一个挑着担子路过的卖橘子小贩,买了几个橘子吃起来。
“挺甜的,不过有点太凉。”
秦夏十分熟练地拿了两个揣进自己怀里,“等我暖热了再给你剥。”
就这一会儿工夫,虞九阙已经注意到连续有两拨人进了书肆,穿着都是一致的四方巾,大袄内皆着碧色圆领书生袍。
他迟疑地推测,“这附近可是有塾学?”
“不止。”
秦夏遥遥指向远处的一处飞檐屋顶。
“那里其实就是何公子提起过的,齐南县的县学。”
虞九阙惊讶地微微张开嘴。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县学学子?”
但他比划了一下二者之间的距离,仍然想不通。
“从县学过来似乎并不怎么顺路,缘何这些书生都要绕道来这里买书?”
秦夏耐心同他解释。
原来这间其貌不扬的书肆,其背后的东家乃是一位致仕京官。
“听闻是有门路弄到京城坊间才有的策论集子、大儒新著等,要知道这些可是对科举十分有裨益。是以不仅仅是县学学子,县城中其它地方的书生文人也常来光顾。”
大雍极为重视科举取士,但凡能考到秀才功名的,称之为“生员”,不仅可见官不跪,且名下有官田、月月有俸银,还可四季领免费衣袍、笔墨纸张,冬季享炭火补助……
就连娶妻成亲,都有官府赏赐,可用于供养家眷。
也就是说,“生员”完全是极为重要的消费群体。
有一定的品味不说,手里还不差钱。
“因县学周遭文气兴盛,是以附近也有不少普通的私塾,其中不乏幼儿所就读的蒙学。”
虞九阙思索片刻。
“成年的学子或许会光顾咱们家的食肆,那幼儿如何解?”
秦夏不急着作答,果然没过一会儿,虞九阙就自己想到了答案。
“我懂了,是他们的父母会来!”
“没错!”
接孩子放学的家长,可是一股不能小觑的“力量”。
“除此之外,还有附近的民居。”
他列举了几条胡同的名称,头头是道,显然早就将周边摸透。
“总之这鹤林街虽没有六宝街的商铺林立,板桥街的夜市名声在外,但从可能会经过铺子门前的客流来讲,足够支撑起一间食肆的生意。”
虞九阙认真听罢,对自家相公的佩服又多了一层。
“相公在厨艺与经营二事上,实有大才。”
秦夏从怀里摸出已经变得温热的橘子,噙着笑意剥起来。
“不过是为了养家糊口,没什么值得称道的。”
他顿了顿,突然道:“辅国治世之能,才称得上一句‘大才’。”
辅国治世?
秦夏一下子把这个话题拔得太高,晃得虞九阙一时都反应不过来。
“相公曾说过,天生我材必有用,辅国治世之人,自有经天纬地的才华,咱们这些平民百姓,又何必和他们作比?”
你可不是什么平民百姓。
手中的橘子皮宛若花瓣,上面连着黄澄澄的蜜橘,如同莲花座上的莲蕊。
秦夏把橘子放进虞九阙的掌心。
他这么说,纯粹是因为他清楚,原著中的虞九阙完全有这个能力,只是误入了歧途。
大雍看似强盛,实则已经随着皇帝的年迈而如同蹒跚的病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