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夫子也连声附和。
一碟不要钱的小凉菜,不仅好看还好吃,真是不怪秦记食肆能挣到大家伙的钱。
这银子,他们掏得是心甘情愿!
各自尝了尝藕片,再去看套餐。
因二人每回来都是盲点,故而都是端上来后邱川再一一报一遍菜名。
“这边这一碟,分别是酿肉圆、炒合菜和糖醋藕丁,这边则是椒麻鸡、红烧茄子、油焖千张。”
又多了几样没吃过的菜,两人咽着口水,赶紧吃起来。
“这个肉圆里还有香蕈。”
“糖醋藕丁原来是这个味道,以前只知道糖醋鱼、糖醋里脊,没想到还有糖醋藕丁,真是下饭。”
“这个红烧茄子,是我吃过最好吃的茄子。”
“我听说茄子要做得好吃,就要多多放油,咱们平常在家里做,怕是真不如人家食肆舍得。”
“可不,咱们县学里的饭堂,更是有点油花就不错了……”
两人正说得兴起,身后突然想起一声咳嗽。
项夫子正吃得开心,听见后略带一丝不耐地回过头€€€€
然后差点把饭粒子喷出来。
“大……大……”
他一个字憋了半天没憋出来。
随后意识到此事不宜声张,又艰难地和口中的饭一起咽了下去。
丰弘阳更是刚塞了一大口饭到嘴里,正徜徉在红烧茄子带给他的快乐当中,回头看见县学教谕大人的熟悉面孔,好险没把自己呛死。
邱川远远望见这两位夫子脸红脖子粗,以为是出了什么事,赶紧过来查看。
两人纷纷推说自己吃得太快,不小心呛住了。
“我给二位夫子再添一壶水。”
他拎走空了一半的茶壶,看向站在一旁的人。
奇怪,这位食客是何时进来的?
“客官您好,您几位……可是认识?”
邱川察言观色地本事已不错,他一眼就看出面前夫子打扮的老者,和两个县学夫子有牵扯。
县学教谕莫正,已过知天命之年。
他低头看向食肆的小伙计,背着手和蔼道:“小二,他们要的这个餐食,也给我来一份。”
邱川挠挠头,“这位客官,您具体要哪三道菜?”
他说完菜名,莫正顿了顿道:“那我就要肉圆、茄子和千张。”
上了岁数的人,就爱吃些容易嚼的东西。
鉴于这三人认识,正好旁边空出一个四人桌,邱川热情地邀请他们过去坐。
丰弘阳和项夫子欲哭无泪,只得跟着坐了过去,餐盘里的饭还剩一半,但已经不敢吃了。
莫正比他俩自在多了,正端坐桌前,打量这间小小食肆。
“原来这就是你们常来的秦记。”
丰弘阳和项夫子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见了忐忑。
但县学并无规定,道是夫子不能午间外出吃午食。
因此两人的第一反应,是在别处犯了事,可他们能犯什么事呢?
冥思苦想之际,莫正点的那份饭已经上来了,同样也得了一碟免费的小菜。
“你们两个愣着作甚,菜都凉了,快吃。”
莫正欣然拿起筷子,招呼了两名夫子一句后,便细细品尝起来。
县学教谕莫正,乃是从齐南县走出的“同进士”。
也就是说,是在科举中考到最后,得以殿试的佼佼者。
但“同进士”与“进士”一字之差,待遇差之甚远。
毕竟一国之中,官职着实有限。
像是殿试前三,可留京入职。
二甲出身的“进士”,大多被派往地方,成绩不好的末流,只能从七品小官熬起。
三甲出身的“同进士”那就更不必提了,只能跟在二甲后面捡漏。
因此莫正这把岁数了,仍旧只是一个县学教谕而已,但他对此并无什么不满。
大雍素来重视科举,县学掌一县文教,网罗的皆是一县之内最为有才华的年轻人。
他虽寒窗苦读数载,也曾怀报国之志,但在见识过官场倾轧后,深深认识到自己就在这个芝麻大的位置上致仕,未尝不是一种福气。
近来唯一的烦恼,就是年前府城新派下来的鲁训导。
说不好听点,那就是个关系户。
县学之中,教谕掌教学,训导掌政财。
鲁训导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的几个亲戚安排进了县学饭堂。
从此之后,本就味道不怎么样的县学饭堂,变得更加难吃。
眼看再过几个月,今年的乡试就要开考,因家境原因,只能吃饭堂的县学生员们却还个个连肚子都吃不饱。
终于有人忍不下去,告到了莫正眼前。
莫正此前不用每天守在县学,就算是在,也有家人送饭,因此从未去过饭堂。
得了消息后,他才去饭堂看了一眼……
确实看起来殊难入口。
将此事告知鲁训导,鲁训导却只会哭穷,说什么拨下来的银子太少,不这样做哪里够用。
莫正本来不愿和鲁训导对上,县学上下都知道莫教谕是个老好人,最擅长的就是“和稀泥”。
但饭堂这事,鲁训导实在做得太过。
那些食材简陋如此,想也知道多出来的银子都进了谁的口袋。
生员们吃不好,哪里还能专心钻研学问,考出好成绩?
届时乡试的结果不好看,打的是他们整个齐南县的脸。
莫正开始调查此事后,便得知县学内的夫子常来附近的“秦记食肆”用午食。
一些有小厮使唤的学子,还会让小厮买了送进学堂。
他正为县学午食心烦,因而特地没让家里人送饭,溜达过来,想要看看。
尝过几口,莫正意识到为何这里明明和县学还有一段距离,却能引得夫子们牺牲午间休息的时间,过来用饭了。
说句粗鄙之语,那县学饭堂的餐食拿到秦记,怕是人家后院的狗都不吃。
再说丰弘阳和项夫子。
他们原本对着莫正食不下咽,如坐针毡。
但渐渐发现莫正一门心思吃饭,压根没有搭理他们俩的意思后,他们当然也不舍得浪费,也迅速埋头吃起来。
由于秦记的菜味道实在太好,吃着吃着,就沉浸其中,顾不上忐忑了。
一顿饭吃罢,伙计又送上漱口的清茶。
莫正已经在想,不如以后他也不必让家人送饭,转而来秦记吃算了?
思及此处,他忽然灵光一闪。
只是有些话在外不宜说。
“若吃好了,咱们就一起回去罢。”
莫正叫来小二结账,他本想连丰、项两人的钱一块付了,哪知小伙计却说,他们已经交了饭票。
问明饭票是何物后,莫正笑着点点头,却没说要买的事。
三人回到县学,一路上莫正没有提和秦记有关的话,只是县学内分别时叮嘱二人,“下午结束授课,你们结伴来教谕室一趟。”
两人赶紧弯腰应是,同时心里一阵打鼓。
回到和另外一名夫子共用的夫子室,丰弘阳一进去就看见座位上的钱夫子在啃馒头。
钱夫子成亲早,家里孩子生得多,还要给乡下的爹娘送银钱,因此手头紧巴巴,没有闲钱可以时常外出用饭,只能忍耐饭堂。
见了他俩,钱夫子苦着脸抱怨道:“你们离我远些,身上的饭菜味儿害我更饿了。”
两人不禁奇怪。
钱夫子虽说也觉得饭堂难吃,可也每天会在那里混个饱,不至于过了饭点还说饿。
细问之下,钱夫子摇摇头,“你们看来还不知道,今天饭堂那两个庖厨齐齐告病,只有两个杂役来了,他们推说自己不会做饭,只会蒸馒头。”
项夫子瞪大眼。
“所以今天饭堂的午食,只有馒头?”
钱夫子哀怨地点点头。
余下两人对视一眼,县学内的人,都听闻了之前学子去找教谕告状的事。
鲁训导今日搞这一出,无非是在给学子们来下马威。
毕竟只能吃饭堂的学子也好、夫子也罢,都是没什么钱财背景的“软柿子”。
“为今之计,只盼着教谕大人能想出点办法。”
钱夫子听罢摇摇头,显然并不怎么相信。
“鲁大人就是拿准了饭堂不可一日无饭,现在纵然莫大人一声令下,把那两个庖厨赶走,鲁大人怕是也有办法,让新的庖厨进不来,最后依旧只能用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