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海鲜要配烫过的热黄酒,秦夏烫了一壶,三人分着喝了。
却不知是这镇上卖的黄酒劲太大了,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秦曦喝完,居然就这样醉了。
秦夏叹口气,去灶房给他煮醒酒汤,酸酸的一碗做好端回来,就见虞九阙还坐在床榻边,拧帕子给小哥儿擦脸。
秦曦大抵是头晕得厉害,靠在床头紧闭着眼睛不说话。
听到脚步声,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
“爹……”
他小声地叫出口,又被虞九阙拿帕子抹了一把脸。
“你这孩子怎么回事,往日也没见酒量这么差。”
秦夏把醒酒汤放在床头,语气里颇多无奈。
十二岁往上,秦曦就时常吃酒了。
家里酒坊自酿的酒,如今有十几种,最好的都送来盛京。
这孩子从小尝过的酒不知凡几,说不上是海量,但也胜过许多人,偏偏今天醉得飞快。
“酒不醉人人自醉。”
虞九阙把被角往上拽了拽,眸色微沉。
“安安,你要是心里有心事,就同我和你爹爹讲,别一个人闷在心里。”
秦曦翻过身,双目一垂。
有些话他不知道如何说起。
秦夏抱臂站在一旁,默默和虞九阙对视一眼。
知子莫若父,他俩又何尝看不出秦曦的心思。
这孩子看起来什么都不在意,其实只是装出来的大大咧咧。
想到这里,秦夏就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这本书的剧情,因为自己出现,算是变得面目全非了。
到现在为止,过去书里给男主搭的官配迟迟没有现身,后位空悬不说,自家的白菜还被看上了。
该说不愧是在原书中和虞九阙斗智斗勇,最后成功夺权的男主么?
曾经的小太子,到底和他父皇不一样,他父皇是真的光风霁月,而他切开纯是个芝麻馅的。
这让他上哪里说理去。
这件事他们一家人不是没有聊过,只是他和虞九阙都不敢把事情说得太深。
那是因为他们觉得说多了反而容易让秦曦想多,现在看来,这不是说多说少的问题。
这件事不说开,长久憋在心里,怕是早晚成一个疙瘩。
今日得了个话头,要是能顺着挑开说破,大抵也是好事。
秦夏走上前,也在床边找了个地方坐下来。
他和虞九阙不是那种乐意摆长辈架势的人,自从秦曦懂事后,他们的相处素来像是朋友一样。
“安安,你担心的是什么,自可说出来,若是担心那位会强行召你入宫,你只管放心,你小爹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这件事发生,若是担心你往后的亲事,你两个爹爹也能保证,定会找到合适的人家,把你风风光光嫁过去,当然,前提是要合你的心意才行。”
秦曦没想到他爹爹一下子把事情全部摊开来讲了,虞九阙听完秦夏的话,一样赞成道:“你爹爹说得没错,尤其是入宫之事,你压根不必多想,皇上不是昏君,做不出那等混账事,他……或许的确对你有情,但也仅此而已。”
帝王之情,要说贵重也贵重,要说廉价,却也廉价。
就像是上贡的东珠,价值千金,可当这东珠有足足一斛时,就算是千金的贵物,也缺了独一无二的珍贵。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这在帝王家是注定求不来的。
秦曦吸了一下鼻子,语气坚定。
“说实话,我不怕入宫,也不怕嫁不出去,世间本就是男子多,良人少,遇不到合心意的,我宁愿不嫁。”
他说到这里,眼角有些发红。
“我只是怕因为这件事,连累爹爹你们。”
他的大爹爹经营多年,挣下偌大家业,何曾容易。
他的小爹爹更是夙兴夜寐,周旋于朝堂,落得一身病骨。
他们家看似风光无两,可要是真的触犯龙颜,倾覆不过是一夜之间。
“要真那样,倒不如我入宫侍君算了。”
他赌气一般地开口,立刻遭到了秦夏和虞九阙异口同声地反对,尤其是秦夏。
“哪里就沦落到要靠你牺牲一辈子的幸福,去回护我们的地步?”
虞九阙更是把小哥儿揽到怀里,一下下捋着他的后背。
“事情远没有到那一步,别自己吓自己。”
秦曦至此不再掩饰,趴在虞九阙的肩头哭了一会儿,随后泪眼汪汪地抬起头。
“那我是不是避出京城比较好?”
他早就这么想过,只是舍不得爹爹和京城的家。
尤其是他两个爹爹,膝下只有他一个孩子。
秦夏摇首。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真是下了决心,就是躲到天下海角又如何?”
秦曦扁了嘴,“早知道他心思不正,我小时候就该对他态度差一点。”
谁要和他当什么青梅竹马!
仗着天高皇帝远,他把龙椅上如今坐着的那位好一通埋怨。
秦夏听他一顿念叨,反倒心里头轻松了些。
“若还有这样的话,你尽管趁咱们还没回京,多说上一点,把怨气撒完了,心里也就痛快了。”
秦曦也就是过过嘴瘾,不过把心里话说出来后,他确实觉得自己由内而外地松快了不少。
连不知是因为想得太多,还是喝酒喝醉导致的头痛,也忽然好了大半。
到头来,还能反过来安慰秦夏和虞九阙。
“爹爹,小爹,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以后嫁不出去,我都想好了,要是有人对我有意,却不敢冒得罪皇上的风险,那就还是不够喜欢,而要是有人真有这个胆量,那许他一生又如何?我信得过,也赌得起。”
他说这话时鼻头和眼睛还是红的,可双目里已有了神采。
秦夏和虞九阙都欣慰地笑起来。
“这样才对。”
秦夏转而又道:“只盼着你俩记得,咱们这趟出京是为了散心的,今夜过后,莫让这些事再扫了兴。”
秦曦一把抱住虞九阙。
“爹爹说得对,小爹你也千万别为了我的这些事挂心,太医都说了,你最忌思虑过重。”
虞九阙揉了揉他的发顶,莞尔道:“我知道,有你和你爹爹天天唠叨我,想忘也忘不了。”
“醒酒汤不烫了,快喝掉然后洗漱睡觉。”
秦夏适时把碗递上前,由着小哥儿自己接过。
秦曦抿了一口,顿时眉毛眼睛皱在一起。
“唔,好酸!”
秦曦怀疑他爹爹是故意的,可他不敢说。
只好顶着被酸出的泪花,强行把一整碗汤灌进了肚。
别说,酒意还真的很快就散了。
……
这一晚结束得比想象中要晚许多,秦曦醒了酒,反而睡不着。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的,可面对两个爹爹,撒起娇来依旧轻车熟路。
秦夏被他缠得没法子,干脆拿纸画了个简单的棋盘,用白日里秦曦寻来的那些贝壳当棋子,一家人玩起了五子棋。
这些贝壳颜色不一,深深浅浅,颇为容易分辨。
三个人轮流对弈,时而秦夏对秦曦,虞九阙当裁判。
时而秦夏对虞九阙,秦曦在旁边捣乱。
时而秦曦对虞九阙,秦夏明目张胆地偏帮夫郎,气得秦曦满床打滚。
到后来,果然是秦曦输得最多,偏偏越战越勇。
把一个小小的简单游戏玩出了不赢痛快就誓不罢休的气势,也不知这份好胜心是随了谁。
客舍宅院里的灯火就这样亮到深夜。
……
四更天时,秦曦终于开始眼皮打架。
秦夏一把收了棋盘,把贝壳儿堆回原处放好,叮嘱小哥儿赶紧睡觉。
“明儿不用早起,睡到几点算几点,不过晌午必须要起来吃饭。”
说罢只听他嘟嘟囔囔应了一声,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秦夏哭笑不得地摇摇头,等人彻底钻进被窝,才和虞九阙一并离开了。
月凉如水,回屋只有几步的路,两人手牵着手,走得很慢。
虞九阙忽而道:“今天我才发现,安安快赶上你我一般高了。”
秦夏不消说,他自己在哥儿里也不算矮的,生下的孩子吃得多,倒是不见胖,单单和竹子一般,窜得极快。
为人双亲的说这话,往往是感慨孩子的成长,和岁月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