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里旱灾发生,朝廷反应是很快的。若不是流民突然不要命一样的暴动,江州也不会破。
张木桥闻言果然定了定心神,他认真起誓道:“东家放心,这事小的会烂在肚子里,绝不会再叫另一人知道。否则小人便死无葬身之地。”
这话让云怀瑾之前所在时代的人说,也就是说说而已。但在这里,这是最毒的誓言,是真的怀着死守秘密的决心的。
云怀瑾看向张木桥,拿出了他最巅峰的演技,他先是盯着张木桥看了一会,看的张木桥都有些不自在了,又一脸动容的说:“张叔,我是信你的。”
张……张叔?
张木桥整个人都被云怀瑾这声张叔叫的僵硬住了,他嘴巴张了张,愣是不晓得说啥,又给闭上了。
云怀瑾低头叹息一声,声音都有些闷闷的,“张叔我知道你现在很奇怪,奇怪为什么我会这样。”
张木桥这个头是点也不是,不点也不是。他抻着个脖子,像个大鹅。
“实不相瞒,这次高热,叫我做了个无比真实的梦。”
“梦?”张木桥疑惑道。
“嗯,梦。”
云怀瑾身体一抖,像是不愿回忆,又不得不回忆。他默默的给自己的肢体语言点个赞后,才开口说:“梦里旱灾来了,庄子里没粮食吃,下人们都跑了。
张叔一家不仅没走,还不计前嫌的照顾我,带我和云初挖野菜裹腹。
有一天我不小心伤了腿,云初那孩子那么小的年纪,为了让我不饿死,把他挖的野菜分给我一大半。
张叔也到处找草药给我治腿,你们没有一个人放弃我。
那梦太真实了,就像亲身经历过一遍。腿痛的感觉,肚子饿的要死的感觉,都太真实了。
我在家中时,曾听家里人说过,人在濒死的时候,有的人会有一些奇遇。但无人知道到底是真是假。”
云怀瑾有些激动道:“我那时病重,正是濒死之际。所以我相信,那是老天给我的奇遇,警示我要我相信旱灾一事,所以带我体验了一遍大旱。而我也命大,经历了奇遇后,还活了下来。”
听完云怀瑾的话,张木桥这次没有相信那是什么奇遇。他只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但张木桥看了近五十年的人,他是能察觉到东家对他的善意的。
看来那个梦让东家的性情往好的地方转变了,张木桥道:“东家,是梦也好,是奇遇也罢。东家该感谢善待的都并非是小的,因为小的还什么都没有做。”
云怀瑾知道张木桥性子,无功不受禄,一板一眼的很,也知道张木桥信了他做的梦内容,但不信那是什么奇遇,只当是一个梦。
他觉得这样也好,就让张木桥以为他固执己见,把梦当奇遇,反正不耽误他因为这个转变了对人对事的态度,“张叔,那就是奇遇。”
张木桥瞧着他这东家又拧上了劲,他也不多说了。想怎么认为怎么认为吧,要是真能因此改改头先那性子也好。
现在想来,之前说到租子的时候,东家变脸应该是因为想到大旱的事情。
而东家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告诉他,则是因为东家信了那个梦,所以才如此信任他。
张木桥突然被如此信任,还被东家和颜悦色的相待,这心里也乱糟糟的,不知这样到底是好是坏。
云怀瑾不知他刚新鲜出炉的张叔心里想的什么,他只知道第一步成功了,身边有了个能用的可靠的人。
不,应该说是八个。
张叔一家八口人呢,他站在自己这边,他的老伴,三个儿子,一个哥儿,两个儿媳,也都会因张叔对他的态度,而成为他可以信任的人。
张家的家风正,这一家子人,品性都很好。有了八个能用的人,云怀瑾觉得身上担子也轻了一些。
第7章
张木桥没回庄子,而是径直去了枣沟村。
村长王北峰家已经聚集了不少村民,今日该是收租的日子。结果晌午都过了,也没见庄子里来人。
大家伙提心吊胆的,不知道庄子里的那位东家憋着啥坏要整治他们。
心里边的担忧自从起了头,就再也没落下去过。啥坏的都想了,越想越怕,便三三两两的来了村长家,都想叫村长给支个主意。
王北峰能有啥主意,他啥主意都没有。一群人要么坐在他家篱笆院前不远的大枣树下,要么直接坐在篱笆院里,一个两个的都愁眉苦脸。
“这可怎么办啊,到现在也没个准信,别不是要来个大的,今年要交八成租吧?”
“呸呸呸呸,好的不灵坏的灵,可别说这种话。”
“我这两天眼皮子一直跳,心里也慌慌的。你们说东家到底想啥呢?”
“谁能知道他想啥?要能知道,咱还在这愁事儿?”
此话一出,周围的声音都静了一瞬。接着又是好一阵的唉声叹气,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啥时候是个头。
东家虽说不欺男霸女的事,可这租子越涨越多,一家老小就靠着那点粮食活命,这和要命又有啥区别?
可真是愁死人了。
“哎?你们快瞅瞅,那像不像张管事?”
篱笆院外的大枣树下,有个青年站在大石头上面眺望,还不忘招呼着身边几个要好的。
另外三个青壮闻言也上了大石头,四人互相拉扯着左摇右晃的堪堪站稳。
“我瞧着像。”
“哪里是像啊,那就是!”
最开始发现张木桥的青年激动的跳下石头,往篱笆院里跑,边跑边喊,“张管事来了!”
“啥?张管事来了?哎呦!终于是盼来了!”
“哎,这不来我心慌,来了更心慌。今年别真要涨到八成租吧?”
“不能吧?真涨那么多,还不如种荒地。”
“那还得拾掇,那荒地还不能种稻子和麦子,不容易活,只能种些黄豆。就算是种黄豆,今年也种不下去。时间赶不上,也没那么多豆种,要种也得明年才行。”
“得了别说了,越说我越心慌。”
张木桥越走越近,一群村民也在王北峰的带领下,走出了篱笆院往前迎他。
稍微走的近了些,李如海凑到王北峰身边,小声嘀咕道:“他三叔,你瞧着张管事心情是不是挺不错的?”
王北峰年过四十,但眼神也还好使。他定睛一看,犹疑道:“好像是。”
两人上过战场,对观察人有一套,不说多厉害,至少比村子里其他的村民看出人的情绪要更快些。
哪怕对方脸上不是带着笑,也能从对方的步伐快慢,身形状态判断个大概。
此时的张木桥,脚步轻快,身体放松,眉心也没有愁苦之色。
王北峰和李如海二人忍不住对视一眼,看来这次张管事来,是有好消息。
在这个节骨眼上带着好消息来枣沟村,那这个好消息是什么,二人心中有了猜测。
不过他们没敢表现出来,怕猜错了,到时候空欢喜一场。
这还是张木桥三年来,头一次来枣沟村心里这么敞亮过。
以往每次来,都是要和村民们说涨租。他也是穷过来的,知道大家的苦处,哪里张的了那个口。
每次来都只敢和村长说一声,然后又悄悄的回,根本不敢多看村民们的表情。
这次不一样,这次东家不仅不涨租还降回一开始的了!他这一趟走的,脚下都生风。
远远的就看到枣沟村的村民迎出来,他也知道村民们在忧心租子的事情。
稍微靠近了,他也不打那哑谜,叫村民们还七上八下的担心。
张木桥对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招招手,高声喊着,语气里全是喜悦,“东家说今年不涨租!租子降回了五成!庄子里很快就会安排人来收租,大家快回去准备吧!”
枣沟村的村民们闻声脚步一顿,他们不敢相信自己都听到了什么。
啥?竟然不涨租了?
不仅不涨租,还降回去了?
乖乖!东家是被鬼上身了?他竟然不涨租还降租了!?
一时间过来的枣沟村村民怀着满腹疑惑,抬腿就往张木桥的身前跑,很快就将张木桥团团围住。
尘土四起的土路上,一群村民围在路中间,两边的农田被翻的齐齐整整的,准备三日后种上黄豆。
张木桥被人群淹没,听着村民们七嘴八舌的问着他关于租子的事。
言语急切又激动,生怕东家是说来诓他们玩的。
这关系到从现在到明年开春的口粮问题,大家不得不谨慎对待。
张木桥也理解村民们的反应,和他刚听东家说的时候心情是一样的。又怕是假的,又期待是真的。想信又不敢信。
村民们只会比他更甚,毕竟这事是与他们息息相关。
张木桥没有打断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询问,只等着他们先泄一泄心里的忧虑。
王北峰也是这样想,后来见差不多,王北峰才出声喊了一声,“都静静,一个个的一窝蜂来说话,叫张管事听谁的?都给我停下,听张管事具体说说。”
枣沟村村民们瞬间像被拽住脖颈的鸡,一下子就噤了声,眼巴巴的看向张木桥。
村民们虽一言未发,可一张张饱经风霜,黑瘦的脸上,都是明晃晃的期盼与担忧。
这已胜过千言万语。
张木桥脸上扯出一抹笑,村民们在看到那抹笑的时候,脸上的担忧骤退不少,眼神都亮了几分。
“东家说的是真的,今年真的不涨租,还降回五成。”
村民们高兴的笑出声,王北峰心里头也高兴,但他同时也觉得奇怪,“东家是出了什么事?咋突然降租了?”
此话一出,不等张木桥说什么,立马就有村民嘴快接话,“村长瞧你问这干啥,东家能出啥事,租子就是想降就降呗。”
王北峰不理村民的话,而是一直等着张木桥回他。
张木桥心神一凛,不愧是上过战场的人,谨慎又敏锐。
但他不能说旱灾的事,又因想到开春会有旱灾,张木桥因降租的那点喜悦也没了,只剩下担忧。
为了不表现出来,张木桥把那些心绪往下压,这回却怎么也笑不出来了,“东家想什么,谁能知道?反正是确定降租的,你们交完租子后,剩下的粮食好好留着,免得东家明年夏收又要收的多。”
张木桥不能明着让村民们多囤点粮食,又怕村民见今年收租少,再把多余的粮食全给卖了。
那明年开春遇大旱的时候,就只能饿肚子了。
着实是没办法,他才先把东家扯出来吓一吓村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