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东一时间没有认出来,还以为自己敲错了门。
还是王大夫郎先认出的阿东,干涩的嗓音惊喜的问道:“是云庄的阿东吧?”
阿东愣神,“啊,是我,王夫郎。”
王大夫郎见阿东懵懵的神情,也猜到是因为自己这一年的变化太大,叫人认不出来了。不过这大旱一年,庄稼地里没收成,家家户户的日子都艰难。
全是勒着裤腰带过日子,饥一顿饱一顿的,好歹熬到了朝廷发赈灾粮,没真叫饿死。
倒是阿东与之前没什么变化,身型没变化,精气神也足的很。
压根不像是灾年里过来的,还像是太平日子里的人。
庄子里的日子,看来是比外头好过的。
王大夫郎心生羡慕,转念一想又觉得开心。
庄子日子过的好才好啊,过得好就能养猪,养了猪他家王大就能去杀猪,杀猪家里就又能有点进项了。
“阿东是来叫王大去庄子里杀猪的吧?我这就去叫人,你在家里坐着等等。”
阿东点头应了一声,王大夫郎露出久违的笑,嘴角觉得有些僵硬,又很快收了回来。
他给阿东端了个凳子,让他坐在堂屋。
自己先去屋里抱了一岁大的孩子,往前头一家交好的婶子那送,与婶子大概说了缘由请她帮忙看一下孩子。
那婶子知道生意要紧,连声道会看好孩子,让他放心。
王大夫郎应了后,脚步匆匆的往外走,去找正在山上套猎物的王大。
“王大!”
王大夫郎手脚并用的往山里钻,边走边喊人。
好在王大套野物的路线是固定的,为了方便找到他,一路上也做了只有他二人能看得懂的记号。
很快王大夫郎就在一个小山坳里,找到了趴地上掏陷阱的王大。
“你咋来了?”
看到夫郎来山里,王大心头一慌,急忙从地上爬起来,一脸着急道:“是不是壮壮出什么事了?”
王大夫郎连忙摆手,眉眼之间带着少有的喜色,“快回去,云庄的阿东来了,说要请你去杀猪。我叫人在家里等着,咱可不好叫人等太久。”
王大一听,陷阱也不挖了,快速收了东西,就往山下走。
紧赶慢赶的到了家,哪里还有阿东的人影。
只有倒在地上的凳子,以及屋前地上凌乱的脚印。
夫夫两见此情形脸色一白,一定又是隔壁干的好事!
想到隔壁王家,王大愤怒道:“他们就这么见不得我好过吗!”
王大夫郎想起家里是怎么分的家,也是气不打一出来。
旱年的时候,家里差点断项。没法子了,得去山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猎点东西回来填填肚子。
可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怎么说也不去,也不好把人绑了去。
两口子只能把没几月大的孩子交给二老看管,他们夫夫二人去山上打猎。
上山打猎后,弄回来的东西虽然少,吃饱是不可能的,但一家子吃也能保证不饿死。
前几次都没猎到什么东西,有一次他夫夫二人是走了运,猎到一窝兔子。
把兔子带回家后,每家都平分了。
那天一大家子都特别开心,家里也冒出久违的肉香,吃了顿难得的饱饭。
王大一家吃的很省,就是想给壮壮多吃点。
也是因他二人刚成婚不久有过一个孩子,可惜没能养大。时隔多年,终于又有了个孩子。哥儿难孕,因此夫夫二人这才加倍小心养着。
哪怕自己饿肚子,也不让孩子饿肚子。
照例将壮壮给二老看着,王大夫郎怕壮壮饿,就给二老端了碗兔肉汤,给壮壮饿难受的时候热了喝。
肉很少的一点,汤水上飘着一层荤腥。
二老屋里是有小炉子的,热东西不用去灶屋。也不敢去,真去了这兔肉汤都到不了壮壮肚子里。
这几天王大夫郎都会端一碗兔肉汤给二老喂壮壮,王二家的和王三家的多少能闻见味道,毕竟院子一共就那么点大。
刚开始的时候,两家人没说话。
后来开始让家里小的没事就往二老屋里钻,不等壮壮喝兔肉汤不出来。
壮壮喝的时候,几个小的就扒着二老的手吵着要喝。
都是孙辈,一个个都饿的头大身子小,二老也不忍心,还是偷偷给两家小的分了一些。
有了这开头,后面一发不可收拾。
这几个小的越喝越多,哪怕后面二老不给他们喝,他们开始动手抢。
怕肉汤洒了,二老也不敢用力夺,最后就是全进了两家小的肚子里。
王大夫郎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壮壮一直没有精气神,蔫哒哒的要睡觉的模样。之前还会哭一哭的,现在连哭都不哭。
几个月大的小婴儿突然不哭了,是极其反常的。王大夫郎不敢耽误,和王大抱着孩子就去隔壁村看了赤脚大夫。
那大夫一打眼就知道是饿的,他给孩子喂了点蜂蜜化的水,“现在家家艰难,缺衣少食的也正常。
可这么大点孩子又能吃多少?咋能把孩子饿成这样?再饿两天,孩子就死了!”
“孩子就死了”这五个字像沉重的巨石,狠狠的砸在夫夫二人的心头。
他们明明每天出去,都单独留一碗肉汤给壮壮的,怎么可能还差点把壮壮饿死呢?
这事不用太细想,夫夫二人就能知道原因。肉汤压根没进壮壮肚子里,进了谁的肚子里,脚趾头想都能知道。
大夫将那一小瓦罐的蜂蜜塞给王大手里,“孩子现在肠胃弱的很,反而不能吃东西。
这蜂蜜是我前段时间进山发现的,你们先拿回去给孩子泡水喝吧。”
王大抱着蜂蜜回神,“何大夫这蜂蜜是要粮换还是要银钱?”
何大夫摆摆手,“什么也不要,之前上山采药摔了腿,若不是你背我下山,我怕是早死山上了。那时候给你什么,你都不要。我这心里记挂多年,也终难安。
拿回去吧,这点蜂蜜虽还不清救命之恩,可多少是我一点心意。”
王大抱着蜂蜜罐子,鼻尖也是一酸。自己当初举手之劳,就能让何大夫记挂至今,可他为家里劳心劳力,命都不要,却……
那罐蜂蜜,王大还是抱回去了。
这是保他家壮壮命的好东西,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只等以后寻到什么好的,再给何大夫送过去。
一家三口回家后,王大夫郎把睡着的壮壮安顿好,然后变了脸色出去。
壮壮的肉汤,壮壮一口没喝着,全进了那两家孩子的肚子里,还差点饿死他的壮壮。
王大夫郎那叫一个气啊,直接把两家人从屋里拽出来,叉着腰怒斥,“兔子抓来的时候我和王大一点也没藏,全都是平分的。
我两口子省着不敢多吃一口,就为了给壮壮省一口,想他能好好长大。
壮壮他才没几个月大啊,你们没有心吗?他的东西也要盯着抢!”
王二和王三家的对于王大夫郎这番话,嗤之以鼻。
王二媳妇徐翠花冷着脸笑,“大嫂你这话说的倒是我们不对一样,谁抢你家壮壮吃的了?我可一口肉汤都没喝。”
“你家虎丫和大毛没喝吗?”王大夫郎气的破音。
“他们只是去爷奶那边玩,爷奶心疼孙子孙女给一口喝的又怎么了?
他爷奶又不是壮壮一个人的爷奶,更别说小孩子一口能喝多少?
大嫂你咋抠成这样?吃独食就算了,连一口肉汤都说的好像喝了你一碗似的。
亏大嫂还是个长辈,和小孩子计较这些。大嫂你要是真不高兴,我叫虎丫和大毛吐出来还给壮壮呗。至于把一大家子喊过来说这些么?也不嫌丢人。”
王大夫郎气的身体发抖,他就没见过这样的人!
“徐翠花,我和王大这些日子拼死拼活的上山打猎,给一大家子找吃的。我就是养条狗,这狗也该养熟了。怎么到你这里,就死活养不熟?”
徐翠花听着这话往地上啐了一口,“我呸!叫你一声大嫂还真给你脸了!
你夫夫两说的好听,为我们一大家子拼死拼活找吃的。谁不知道你二人每次都藏起来一大堆,只拿回家一点点。
想用这点东西就叫我徐翠花给你当牛做马?门都没有!”
不等王大夫郎反驳,就听王三媳妇在一旁小声附和,“大嫂,真没像你和大哥这样做人的。
你说那些兔肉汤都是上回省下给壮壮吃的,可过了这么久,谁信还没吃完啊?就算没吃完,也早该坏了吧。”
王大夫郎听着对方软刀子一样的话,愤声道:“没坏是因为我拿山里风干了!每次就给壮壮煮一指节的肉条,烂乎了后捣碎的!”
一旁没吭过声的王二忍不住翻着白眼说道:“大嫂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呗,反正吃独食的又不是我们。”
王大夫郎听的脸色涨红,急于解释,却根本不是怎么解释。
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恨不得撕了眼前的这群人!
“我壮壮差点饿死了!你们还能说出这些话!”
王三不耐烦道:“那不是没死吗?在这喊什么喊?烦不烦啊!”
话音刚落,一直沉默不语的王大直接大步走向王三,抬脚就是一踹。
“啊!”
王三直接被王大一脚踹了出去,趴在地上惨叫出声。王三媳妇吓得尖叫,跑过去查看王三伤势。
王三疼的满头大汗,一个字也说不出。
不远处的王二两口子看到沉怒的王大,也安静下来不敢吭声。
几个小的连着两个老的,一直在屋里不敢出来,这会听到外头动静更不敢出来了。
王大第一次对家里人动手,他刚出生没多久的时候,爹娘怕养不活他,就将他送给了另一村的一户人家养。
那家人也姓王,一直没个孩子,但有些家底子。
可王大十岁那年,两口子接连去世了。那时候王大太小,撑不起一个家。因此还是没能守住田地屋舍,都被王家人瓜分了,他也被赶出家门。
亲生的爹娘听到这事后,冒着风雨连夜将睡在猪圈里躲雨的王大接回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