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和阿尔之间有问题,唐修齐知道。
其实除了刚来到虫族、意识到自己再也不是人类了的那会有过疏离冷语,他几乎没对银发雌虫说过什么重话€€€€那家伙太乖了,再多怀疑猜忌,再多冷漠无情,在那双全心全意都只有自己的红眸面前,也很难不生出半分动容。
今天动容半分,明天又多一点,经年累月,水滴石穿。
雄虫由少年步入成年的二次觉醒需要雌虫的引导,正式突破亲密关系的那一刻,唐修齐竟也没多少意外,甚至有种“本该如此”的感慨,可而后在一次又一次的亲昵中,被忽略的“矛盾”终于显露出来。
华夏人天生的情感内敛让他以为“心意相通”是件水到渠成的事,但银发雌虫不是,即便唐修齐一直在用前世地球人的观念在对阿尔进行潜移默化的教育,可他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异世虫族,这里的雌雄关系在唐修齐看来是非常畸形扭曲的,他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先改变阿尔,却小看了“伴生”对银发雌虫造成的影响。
€€€€那句“我是您的伴生雌虫,我是您的武器”不是什么情话,这混蛋玩意真就是这么想的!
比起其他认为自己“天生低雌虫一等”的雄虫,这家伙的情况还要扭曲一点€€€€他竟然真的把自己当成武器!因为是伴生雄虫的“专属武器”,所以保护伴生雄虫,陪他笑,陪他闹,永远效忠于他都是很正常的事啊。
唐修齐想明白这点后差点气乐了,就很有种黑色幽默€€€€我想和你谈恋爱,你把自己当把刀。
我他喵的和把刀睡了那么久啊?!
他能感觉到,银发雌虫对他并不真就是“武器对主人的效忠”,只是这家伙总下意识逃避,逼两步就开始“萌混”撒娇,偏偏唐修齐还真就吃这一套!
€€€€呵,有武器这样“恃宠而骄”的吗?
如此原地踏步就一直耽搁到现在。
刚见到伤口那会唐修齐是生气的,但要说真气到失望不想理对方了,那倒也不至于,只是必须下点猛药,不然那家伙永远都不会意识到他们之间的问题在哪,也不会想着主动跨出这一步。
让这家伙休息休息是另一个目的,毕竟也要锻炼其他的将领,不能手底下就银发雌虫一个能作战的。
……
有条不紊地安排好一切,又是一个不眠之夜,天光微熹时,惊雷落下,似乎又要降雨,空气里浮着一阵风,吹动手边的地形图,唐修齐按按眉心想出去透个气,刚掀开帐篷就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站在外面,不知道待了多久。
他脸色骤然一变,握住这家伙手腕发现皮肤冰得可怕后怒火陡然窜起:“疯了吗?知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受着伤!”
迅速把银发雌虫拉进帐篷给他裹上毯子,唐修齐咬着牙,只恨自己是个文明人也舍不得说重话,转身想给耷拉着脑袋的家伙倒杯热茶,却发现壶里的茶水早就冷了。
额角一阵抽痛,他狠狠瞪了这混蛋玩意一眼:“老实待着!”
本打算出去找点热水,后腰突然贴上一个难过的脑袋,唐修齐脚步一顿,银发雌虫从后面紧紧抱着他,止不住地喘息哽咽。
他们还在战场,外面还有无数匆匆走过的脚步,可天地间所有声与色都似乎远去,只有两颗紧贴的心脏如此具体清晰。
雨不知不觉落下来了,一切都那么冷,似乎只有相贴才能抗过这种寒冷。
“……先生,我好疼啊……”
唐修齐忽然也疼起来了。
他叹了口气,转身摸了摸颓丧的银发脑袋:“伤口疼吗?”
银发雌虫抬起头,浓密睫毛上沾着水滴,连鼻头都哭红了:“伤口很疼……但如果先生不理我的话,这里,”他用力戳了戳心口,“好像会更疼。”
“先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么疼。”
“先生,别丢下我……”
……
唐修齐想,自己还是人类啊,终究丢不掉人类骨子里的“贪婪”和“犹疑”。
得到了“绝对的忠诚”,又希望拥有“平等的爱”,等对方开始学着爱,又迟疑为什么要让对方经受这种因爱而生的心痛与不安。
他既自持冷静,觉得时间还多,就算晚一点开窍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银发雌虫会一直在他身边,又卑劣窃喜,因为他的阿尔总是会献上他想要的一切,在战场上杀伐冷酷的将军也只会在他怀里哭泣。
人性啊,总在矛盾中独特。
最后还是选择相拥,他避开伤口,轻抚着怀里哭泣颤抖的脊背,温声安慰:“疼,是因为在乎。”
“疼了就要告诉我啊,知道吗?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好了,没事了,不会丢下你的……”
那时他踌躇满志,无论是对要开启的事业还是身边的感情都怀有绝对的信心。
兰德修斯因此而伟大,唐修齐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失信。
…………
……
……
抱着怀里因神经毒素而陷入昏迷的小长官离开包围圈,按照耳机那边筑巢师的指引来到一间安全的神殿石室,唐修齐将他轻轻下。
这家伙肩头伤口的血迹将黑色衣物染得越发深沉,半截面具下露出来的嘴角也紧紧抿着,显然不太好受。
唐修齐看着那道伤口,忽然又想起十万年前那个问题。
疼吗?
还愿意,告诉我吗?
第053章 刀与鬼(完)
趁着直播信号还在屏蔽中, 唐修齐问了何塞一个问题€€€€“仿真伪装器”如果用在雌虫身上,能否连虫翼一起伪装?
答案是肯定的,“仿真伪装器”设计之初的核心目标用户就是军队军雌, 配置高级一点的, 别说虫翼了,“完全虫化”状态都能给你伪装出来,而且只要获得足够的权限数据,就可以做到在外型层面上彻底变成另一只雌虫或雄虫。
唐修齐看着眼前的小长官€€€€黑发, 瞳色如果没有记错应该是棕色,面具未挡住的下半张脸也不是熟悉的轮廓, 和记忆里的相差甚远。按照何塞的说法,如果有使用“仿真伪装器”,最常见的安装位置应该是领口纽扣。
他缓缓伸出手€€€€
冰凉指尖握住了他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睁眼, 阿瑞洛斯微微喘息。
唐修齐挑眉。
三分钟都不到, 醒得可真够快的。
故意晃响另一只手上的治疗喷雾,他笑着说:“给你上药啊,你以为我想干什么呢, 修?”
阿瑞洛斯僵了僵, 有些不自在地收回了手:“……我自己来。”他接过喷雾,刚想解开衣领, 忽然想到眼前的好像是只伪装身份的雄虫,额角莫名有些抽痛,“你……转过去……”
“好的~”
唐修齐说着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弄出的动静和转身也差不多。
不远处把这一切都收之眼底的钟沅和皮克:……
您这么欺负人家看不见真的好吗?
接收到似笑非笑的目光后,两雌虫立刻转身低头玩起了“你拍一我拍一, 目不斜视最正经”€€€€他们可没忘了眼前“弱不禁风”的这位,是怎么抱着怀里一看就很不好惹的那位, 悠哉游哉离开包围圈,连叫他们“跟上”的语气也好似出去郊游,而并非轻松解决了一堆狂暴雌虫。
……
轻信了“无辜雄虫公民”的赤蔷薇军团长,显然不知道地球上有句老话叫“男人的嘴,骗人的鬼”,骗“正直小雌虫”也是同样的道理,阿瑞洛斯解开衣领拉到肩头以下,将治疗喷雾准确对准伤口。
唐修齐垂眸看着那道伤,别误会,真的只是在看伤口。
“仿真伪装器”的神奇之处在于并不是简单的“视觉欺骗”,就算伸手去碰,传递回来的触感也是完全真实的,但这终究不是孙悟空的七十二变,伪装得了外表,伪装不了内里组织。
比如此刻仔细看去,眼前雌虫肩头伤口处的皮肤就隐隐有种“游戏穿模”的扭曲感。
无声勾了勾嘴角,唐修齐撇过目光没有再看,托着下巴不知在想些什么。
阿瑞洛斯动作很快,考虑到自己现在还是借用谢清的身份,勉强学着那面瘫脸的风格一丝不苟地整理好衣服。
“你刚刚在那边做了什么?”
“嗯?我什么也没做啊,明明是我们英勇无比的修长官出手把那些雌虫全都打倒了呀~”
不想说吗?阿瑞洛斯眼里闪过思索,可这里还是有直播会将画面都放送出去,也不在意吗?
这就是视觉受限的不好了,刚刚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伤口沾染的神经毒素有些严重,影响了其余的感官感知,他只觉得身边涌过一阵疾风,世界骤然安静,本想趁意识彻底昏沉前把这只雄虫带走,不料却顺着一股难以抗拒的力道跌进一个了温暖的怀抱,后面是什么情况便彻底记不得了。
如果当时阿瑞洛斯的视觉没有被封禁,或许会看到卸下伪装的黑发雄虫站在原地,无形触角自身后疾速涌出,精准无比地控住那些披着隐形衣的狂暴雌虫,昏暗神殿里,所有喧嚣顷刻静止,宛若神域禁令。
石像中复苏的古神,在阴影斑驳的时间里伸开了无数怪诞狰狞的触手,神明缓缓从颓圮祭坛上走下,接住了他最虔诚的信徒。
……
……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有温热指尖突然触上喉结,阿瑞洛斯瞬间炸毛:“你€€€€!”
“别紧张嘛,”唐修齐伸出食指轻轻勾住了他脖颈上的电子颈环,“检查一下这玩意罢了,你不觉得自己的状态受到了影响么?”
以阿瑞洛斯展现出的实力,即便视力被封禁,也不至于在那种规模的战斗里受伤,唐修齐自然能看出他全部身体机能都在不断受限。
“……主办方既然有办法封禁参赛选手的感官,在其他地方动手脚也不是什么难事,”喉结上下滚动,阿瑞洛斯强迫自己忽略颈间的异样,试图让气氛更加严肃正经一点,“我现在的筹码应该很高,如果最后获胜,他们会亏损不少利益,让我死在关注度最高的时候才符合主办方的思路。”
所以才有除了视力之外的速度迟缓、感官迟钝等等暗中限制,阿瑞洛斯都不会把精力浪费在争辩上面,这种比赛“选手”和“主办方”之间本就是没有公平的。
“既然知道,为什么还那么高调?”精神力探入电子颈环,唐修齐笑着加重手中力度,逼得眼前强忍异样的家伙越发仰起头来。
阿瑞洛斯向后撑住地板的手指微微蜷缩,自认为脸色相当冷峻甚至阴沉恐怖,殊不知在某位大帝眼中看来,这幅情态就跟去山头剿匪却惨遭恶霸强迫的落魄俏军官似的,一副想反抗又反抗不了的样子,相当有意思。
也很想再逗一逗。
“……要见到那些真正隐在幕后的家伙,就没必要低调。”
实在是被这过近的距离和被动的姿势逼到有些难耐,阿瑞洛斯忍不住抬手,想挡开面前气息几乎将自己完全笼罩住到雄虫,对方却先他一步退开了,反而留下几缕莫名的怅然若失,好像从头到尾不自在的只有他自己。
假装没看到阿瑞洛斯下意识抚摸颈间的动作,唐修齐收回指尖在膝头敲了敲:
“小长官,早点结束这个比赛怎么样?”
阿瑞洛斯抬头:“你想怎么做?”
……
……
把时间往回倒一倒,倒至何塞还没有在场外屏蔽信号,他们还被狂暴雌虫包围的时刻。
紧张对峙中,直播频道的观看次数和讨论量都攀直一个小高峰,所有观众都在猜测筹码池里身价最高的810号“刀牌”选手能不能带着他的“鬼牌”成功突围,但一直关注直播的胖经理此刻却不在导播室,因为格斗场会客厅内迎来了一位相当重要的雄虫阁下。
胖经理擦了擦额头上溢出的冷汗:“二、二皇子殿下,那只雄虫是自己跑进我们格斗场的,已经作为这次比赛的最终奖励汇报上去了,您突然来要,这,这我们也有些为难啊……”
狭长阴郁的眼里闪过不耐,坐在轮椅上的金发雄虫敲了敲轮椅扶手,身后跟着的仿生机械雌虫立刻上前开口:“我们会给出另一只同等级的雄虫作为交换。”
胖经理后背都汗湿了:“但,但‘上面’已经吩咐过,就要,要用这只……”
闻言,尼禄阴冷地看过来,胖经理只觉得有一只毒蜥蜴爬上肩头。
“你说的这个‘上面’,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