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正伤心气愤呢,看黑发少年撇过脸去,肩膀还不停颤抖,以为他是“伤心”哭了,连忙焦急拉了拉唐修齐的衣袖,一脸坚定正气,用力拍了拍自己并不算宽广的小胸膛€€€€别难过!我保护你!
啪!啪!啪!
还挺响。
唐修齐一手捂着脸,不想让自己笑得太猖狂。
真要命,上辈子他家阿尔也没少做类似这种“要保护他”的动作,那时还看着挺帅,怎么换成现在这个“迷你失忆小哑巴”版本的,这么可爱又好笑呢?
不行!他不能笑,要感动才对!
于是唐修齐擦了擦眼角“感动”的泪花。
小哑巴一看更是伤心地搂住了他的腰,在他怀里蹭啊蹭€€€€啊呜呜呜我好喜欢好喜欢的人果然好难过的,看,都哭了,我要好好安慰他!
啊对对对,他是很难过哈哈哈哈……
……
虽然不受影响,但真心笑过,糟糕的回忆似乎能被抛得更远更远。
只可惜在那些回忆发生时,那个黑发少年已经许久没有遇见值得开心的事了。
他的世界是布满灰雾的海,只有孤身一艘小船,看不见灯塔,也找不到方向。
唐修齐的目光游移到眼前屋子里属于他的那扇房门,仔细看去,门锁坏掉了,但其实,这是他换的第二扇门。
……
……
*
“你的脖子怎么了?”
放学刚一回家,女人就盯着他的脖子脸色一片惨白。
少年只淡淡回了句“没事,不小心刮了下”€€€€他按着人时,不小心被镜子飞溅的碎片划到了,不严重,就是条浅浅的血痕。
女人却如临大敌,翻出医药箱,拿着棉签消毒上药的手都在颤抖,好像唐修齐不是被划了个小口子,而是大动脉出血快死了。
本来不怎么痛的伤口被棉签狠狠一戳直接刺痛翻倍,黑发少年皱着眉,伸手制住了女人的手腕:“我自己来吧。”
一瞬间,女人仿佛被这句话抽走了所有精气神,她愣愣地看着少年拿过棉签,不停喃喃:“是啊,你可以自己来……又不是什么难事,当然不需要我……”
唐修齐听见了,但垂着眼眸没有理会,于是更被女人当作默认。
“唐唐,”她忽然开口,直愣愣的眼神除了神经质外还有些诡异的痴呆,“你是不是很恨妈妈?”
少年起身回了房间。
“你想多了。”
他关上房门,自然没有听见女人那隐隐透着偏执疯狂的语气。
“可是,妈妈爱你啊……”
“真的爱你啊……”
……
一进房间,唐修齐下意识看了看他各种物件的摆放位置,果不其然,都被翻过了。
他忽然就觉着很困,很想睡觉,最好一睡不起。
自从搬进新家他有了独立空间,女人的神经质就变成了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焦虑。她似乎……很担心他学坏?总是找各种理由问他各种隐私,甚至借着打扫的名义每天都要在他写作业时来房间进进出出不下三回,后来更是直接强硬拒绝了住校的提议,也是从那次起,他每天回家都会发现房间被人翻过。
第一次发现的时候,唐修齐只觉得很荒谬,也无心去和女人争辩€€€€自幼时那一巴掌后,他再也不会和女人争辩什么,一切要求照做就是了,这样对彼此都简单些。
所以他真的不明白,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许是那天累到了极点,唐修齐做了一个“出格”的举动€€€€
他锁上了房门。
……
隔天是周末,闹钟没有吵,他睡得很沉,直到一声惊天巨响将他从寂静的黑暗里惊醒。
唐修齐下意识从床上弹了起来,从来淡漠平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愕然€€€€
一把红色的消防斧劈穿了他的房门!
那扇脆弱的门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暴行?很快就被强硬劈开了,拎着斧头的女人气喘吁吁,显然是用了浑身力气,可她脸上的表情却是那么关切焦急,语气里甚至都带上了哭腔:“唐唐!你为什么锁门?为什么不回妈妈的话?妈妈要被你吓死了!”
第一次,唐修齐推开了女人踉跄奔来的拥抱。
他满心不解,他难以置信,他头痛欲裂!
“你到底想干什么?”他真的不知道了。
到底是什么原因,能让你做出这样荒谬的举动?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能让你做出这样荒谬的举动?!
你告诉我好不好?
被推开的女人愣了,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声呐呐到:“我想叫你出来吃午饭……我叫了你好多声,好多声,你都没回答,唐唐,你不要锁门好不好……”
唐修齐也愣了。
慢慢地,久违地,他捂脸着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嘴里就尝到了咸涩的液体,但也仅仅一瞬,泪痕迅速风干,转而紧咬牙关,咬出了鲜血。
他咽下嘴里的锈味,笑着说:
“好啊。”
黑发少年打电话迅速定好了新门,下的是加急单,师傅很快上门安装好新的,也没敢问那破掉的旧门是怎么回事,收了钱就飞快离开了。
就在女人面前,唐修齐关上门,再狠狠一脚踢开,门锁直接报废。
他还是那样笑着,笑着说:
“你看,没有锁了。”
什么锁都没有了。
所以,你能安心了吗?
女人茫茫然地站在原地,茫茫然地说:“唐唐,对不起……妈妈是不是做错了啊……”
他转过身不再回应。
……
那时唐修齐刚升上高三,离他的十八岁生日还有两个月,离高考还有整整一年。
两个月后,他放学回家那天,女人爬上天台,穿着那身红色裙子,像一朵热烈绽放的花,就这么坠落在他面前。
他冷静地思考,思考着€€€€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妈妈……
眼泪却模糊了世界。
第060章 向死犹生
唐焰葬礼那天来了许多人, 男的女的,胖的瘦的,高的矮的, 人头攒动, 挤满了灵堂,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仿佛那么情真意切的伤悲。
他们大多都是唐焰年轻时候的粉丝,不,那会还没有“粉丝”这个叫法, 应该说是“观众”,三五成群地交流着女人曾经在舞台上的风采, 唏嘘一阵,又来问角落里那个沉默的黑发少年需不需要帮助。也有歌舞团曾经的工作人员,说自己是从小看着那个小姑娘长大的, 可一身保养得当的富态, 不知道比唐焰死前的模样年轻了多少。甚至就连筒子楼里的邻居也过来上了柱香,抹着眼角的泪用熟稔的口吻说,唐焰啊, 她是个苦命的女人。
唐修齐看着眼前的芸芸众生, 仿佛在观赏一出滑稽默剧。
目光投至灵堂中央的黑白照片,那女人遗留在世间的孩子竟然露了个冷笑。
可笑吗?
当你死后, 全世界都来爱你。
他们在我眼前娓娓诉说着你的生平,仿佛你不是他们随口提过的某某,而是真情实意相伴过的亲朋。
他们探究着你的苦难, 谈论着你死亡的原因,还要总结几句道理, 仿佛自己是什么大哲学家能够看破生死的命运。
他们还来问我今后的打算,说会尽最大努力为我提供帮助包括慰藉, 也许明天就会为新的事物投去关注目光,但此刻的人情世故一定要做到完美。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会开心吗?
妈妈。
……
这一幕幕后来在唐修齐脑中回放了很久,他也确实从不少人脸上看到了发自内心的感慨,可这种死后才获得的关注与爱意,他想着,也未免太过廉价卑微。
那个穿着黑裙的女人是在喧闹退去后才来的,并不算多出众的相貌,但那股难言的气质却难以让人忽略。
女人捧着白花,祭奠完唐焰后对唐修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我是你生理学上的父亲,他法律意义上的妻子”。
第二句话是,“你母亲生前联系过我,希望我能看顾你”。
唐修齐并不意外,唐焰没有和他完整说过,他自己也能从那些蛛丝马迹中推测出曾经发生过的狗血故事。
“美艳台柱香消玉殒”,这个消息必然会引起关注,他的身世也必然会传到有心人的耳中,只是没想到那个传闻中古老庞大的周家,最先来到他面前的,会是当家主母。
“那个周家”有多强大?最偏远的旁系子孙,指缝里稍微漏出来的财富都够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一辈子,更别说给他提供一半染色体的那个男人,还是下一任家主候选中唯一的主系继承人。
但唐修齐只摇摇头拒绝了。
“我姓唐。”和周家无关。
女人自然不会强求,她静静看着照片里的唐焰,那种眼神,竟和黑发少年有着微妙的相似。
她忽然开口:“周栩在外面有无数女人,每年都会接回好几个私生子,你母亲,是里面唯一一个知道周家情况后还选择带着孩子离开的。”她看了看沉默的少年,“那不是她的错。”
禽兽贪图花的美丽,但花本身是没有错的。
少年没有回应,她也没有再说什么。
不知麻木沉默了多久,直到天色暗沉,夕阳爬至脚边,唐修齐迟钝抬头,才发现桌上多了一副新写的挽联€€€€他找了写挽联的老师傅,但不巧人家今早生病,墨水和宣纸就一直没动过。
纸上墨迹未干,他垂眸看去。
【抛却红尘多执,此心得归宁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