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也没说让唐修齐换一个喜欢。
没忍住笑了出来，抬手将那个满脸疑惑纠结的脑袋按在自己膝头，轻巧解开束发的金属环，柔顺银色长发便如水般从指缝间滑过。
“笨蛋。”
黑眸和嘴角都噙着笑意，但又和平时的笑容不太一样，多了几分因觉醒潮热带上的慵懒，像夏夜雨后的潮湿朦胧，氤氤升起浓密的雾气。
银发的笨蛋一时有些呆愣，趴在膝头，目光渐渐痴了，还有被那迷蒙雾气染上的湿意，情不自禁地抓住了衣角，思绪都被搅成一团混沌，只能现学现用地说：“先生……很漂亮……”
前世唐修齐其实很讨厌别人用这种词汇来评价自己，后来久居上位，气场之盛，别人往往就很难注意到这位周家家主兼青年博士其实有着一张堪称蛊惑的脸。
只是现在，从这张嘴里说出来，莫名感觉还不赖。
他垂眸，想着明明就是那么强大又凶悍的雪豹，此刻却像只湿漉漉的小狗，趴在他的怀里，热烈又欢喜地把心脏都献上。
说不清楚是什么样的感觉，也不知道它萌芽的时刻的地点，但只需要一个微妙的契机，所有情绪便如春河解冻般迸发出轻微又巨大的声响。
心，忽然就跳了跳。
很多事情，唐修齐做来并不强求一次成功，或者说他对任何结果都有绝对完备的预案，能够完美应对一切突发情况，太高的期待，容易导致不可承受的失望，因而向一些虚无的东西祷告说什么“一定要如愿”也是相当不可靠的。
但此刻，他的确希望自己如愿€€€€
永远这么看着我吧。
永远待在我身边吧。
…………
……
……
*
夜色渐深，C67并不繁华，因此晚间也没有多么热闹，世界很快就陷入寂静。
运作的医疗仓发出淡淡的蓝色幽光，阿瑞洛斯还是睡在里面继续稳固治疗，唐修齐坐在桌前，一手支起下巴浏览着眼前的虚拟屏，一手随意地抛动着某个球形物体。
€€€€那是玖的另一只电子义眼。
得到了想要知道讯息，唐修齐并不在乎玖相不相信他的记忆不是由实验捕捉而来。
记忆很重要，但他确认“自己”是“自己”的方式也并非只依靠记忆，他的性格，他的思考方式，甚至是他骨子里那些偶然流露的狂妄，都是比单纯的记忆更能证明“自我”的东西。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没了记忆，他也是他。
抛开他最本质的灵魂而言，一切都是无关紧要的虚无。
如果真的会因为一个“复制体”的可能来质疑自己的存在，唐修齐就不是唐修齐了。
因此现在的关键是，这具身体之前那个叫“伍”的身份，和他缺失的记忆关系在哪，那个“复生计划”的实验地点，他非去不可。
玖沉默了很久，像是在某种崩塌的认知上重新建构起新的世界。
【也许您身边那位筑巢师有说过，我的追杀令是从B18传来的，但复生实验室的准确地点并不在那里。】
说完，满脸伤疤的雄虫就颤抖着摘下了自己的另一只电子义眼。
【这里面存储的，才是它正确的坐标，希望您，去摧毁它。】
唐修齐收下了这个坐标，有趣的是，他在解析时发现了一点不一样，却又熟悉无比的东西€€€€
和那簇他本以为是虫神化身的奇怪信号，极为相似的编码片段。
虫神，污染线，科研院，复生计划。
黑眸渐深，十万年前种种遗憾从眼前流过，唐修齐想，总要做个了结的。
€€€€就算是为了他那份“不如愿”。
第089章 所谓制衡
第一星系, 日不落，皇家科研院。
作为整个虫族尖端科技的汇聚之地，即便是在寸土寸金的日不落, 科研院也占据了极为广阔的面积, 它由三栋高楼组成主建筑群，中间的主楼是星舰造型，尾翼固定在地面，好似能随时起飞冲向宇宙；左边的圆柱形高塔是管控了索兰所有星系高级能源设备的“能源塔”, 主要职能就包括塔雅的休眠充能以及各行星防护罩的监测；右边的方形高楼则是进行各项实验研发的“实验楼”，孕育了无数高新科技, 将虫族带入全新阶段的智脑兰斯就在此诞生。
一条条空中长廊将三栋建筑连接起来，几圈蓝色的虚拟光带环绕在外，显示着时间和此刻主星的温度湿度。
几只雄虫从能源塔里打着哈欠走出来, 跟换班的同事交接完工作, 去餐厅找了个私密包厢一边补充营养剂一边闲聊。
“唉，五号塔雅的信号又连不上了，被那些星盗占着, 军部收又收不回来, 到底是直接放弃还是加大连接力度，上面也不给个指示……”
“要我说, 就该接入兰斯，以兰斯的智能水平，破解那些星盗的权限封锁完全不是问题！”
“算了吧, 你信不信这个提议一出，军部分分钟给你打回来……”
雄虫研究员们同时叹了一口气。
忽然, 中间一个研究员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方形数据框立刻在他镜面上浮现, 数据流闪动，加载进度条几个呼吸间就推满了。
€€€€微型屏蔽器。
满脸困意的雄虫们立刻眼冒绿光，无比精神！
脸上有点小雀斑的研究员一把按住身边准备开口的同事，兴冲冲地抢了第一的位置：“那个雌虫污染线的消除视频诸位都看过了吧！我先说，据我分析，技术合成可能性较小，证明雌虫污染线是真的有可能消除的！我的基因论一定是对的！污染线就是一种基因病！”
“放屁！”被小雀斑按下的同事瞬间就给他掀飞了，抓了抓鸡窝头满眼激动，“一定是某种寄生病毒！兰德修斯保佑！我的病菌实验就差几个数据了！我是对的！”
一只大手用力推开鸡窝头的脸，仗着自己雄虫里难得的健壮身形从同事们的包围里冲出来放声咆哮：“一群只会泡在实验室里的垃圾！老子可是混进军队里观察了大半年的雌虫，一定是某种未发现的宇宙物质影响雌虫体质才产生了污染线！我才是对的！”
“让开吧！参军大半年回来只会用拳头说话的粗鲁怪！为什么十万年前没有污染线？进化！物种进化懂不懂啊白痴！”
“我是对的！”
“我才是对的！”
……
谁也不肯的在自己的研究领域认输，一群高智商研究员吵着吵着就开始动手，但毕竟没雌虫那种强悍的战斗力，不用精神力的情况下基本都是你挠我我挠你，龇牙咧嘴互扯头花。
“各位，”缩在角落没有唯一没有参加“战斗”的雄虫无奈叹气，“别管谁对谁错了，忘了咱们的项目都被停了吗？”
此言一出，所有雄虫都凝固了，你看我我看你，面面相觑，又瘫回椅子里变成生无可恋的咸鱼。
咸鱼着咸鱼着，一声幽幽的叹息说出了在场所有雄虫的心声：
“唉，也不知道，维克多到底去哪儿了……”
……
索兰在针对雌虫混乱精神海的疏导剂上花了大量资源，这话还真不假，自困扰雌虫的“污染线”出现后，虫族就一直致力于研究这玩意出现的原因和解决方法，毕竟雌虫是虫族最强战力，几万年来雌雄斗争再厉害也不能干出灭族的事，就算是现在，星系边境都还需要大量雌虫去抵抗异兽呢。
当前科研院里，以维克多领头的一众雄虫就是研究污染线的主力，而他们共同研究的“神经集群”“虚拟世界”最开始的本意也是想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彻底解决雌虫雄虫的问题，可惜一直都颇受阻挠。
不久之前，维克多突然请假，顷刻间整个科研所就遭到了大洗牌，他们维克多这一派系被排挤打压几乎是必然的结果，不仅“神经虚拟”项目被冻结，就连原本一些有关雌虫污染线的研究也以“手续不全”的理由被暂停。
这些雄虫研究员其实能隐隐感觉到是上面不让他们深入研究雌虫污染线，但在学术领域登峰造极的研究员们怎么也想不通自己为什么会被拦着，虽然吧，过去十万年里污染线都没个研究结果，可多研究一分希望就大一分，如果有一天真的能被彻底解决，对整个虫族来说不都是大好事吗？
现在就连一个不知真假的视频都被全网封杀，真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
“其实，我并不反对二皇子殿下‘机械改造’的研究。”开启屏蔽器的雄虫又推了推眼镜，“因各种原因肢体受损的虫族不在少数，尤其是常年和异兽作战的军雌，义肢移植未必不是他们今后正常生活的希望。”
只是，他们看得越多，越是觉得这位二皇子……研究手段有些偏激了……在技术尚未完善的情况下就拿雌虫来做改造实验，就算是一些死刑犯雌虫未免也太……而且其他虫族不知道，他们可是隐约听说过尼禄身边那只叫“卫戎”的机械雌虫究竟是怎么来的……
如今整个科研院都一味倒向尼禄的机械改造，他们也只能被灰溜溜地赶去能源塔干观测汇报的活，更奇怪的是，研究院最近还多了许多生面孔的虫族，再迟钝的研究员也小心谨慎起来，就怕说多错多。
“唉，诸位慎言吧，约瑟亲王的雄长子都能‘消失’，更何况我们呢……”
闻声，刚刚制止了冲突一直都很沉默的雄虫研究员忽然低头看了看智脑手环。
……
……
“……这个时候……你真不该露面。”
又是一个被精心调控的小雨天，在霓虹电气灯闪烁的大厦与大厦间，总有一些隐蔽的小巷，研究员大半张脸都隐没在高衣领下，看着对面的金发雄虫，眼里写满了担忧。
比起曾经那个优雅的少爷，此刻的维克多不知东躲西藏了多久，浑身都是“颓丧”和“疲惫”。
“但我必须要见一见乌苏院长，科研院那些技术绝不该被滥用。”
“唉，”研究员说，“你也知道现在研究院里到处都是二皇子一派的雄虫，还有不少帕塔的军雌在周围说什么保护我们……你要是被发现，什么后果你比我更清楚。”
维克多只是沉默。
研究员莫名想起金发雄虫组织他们进行研究时的模样，其实，他们这一派的雄虫研究员真没有想太多，这么专注地研究污染线也不是为了“可以拯救多少雌虫”，毕竟能醉心于学术的雄虫，家世都不会太差，所谓“污染线对雌虫造成的巨大痛苦”，于他们而言都太遥远了。
研究这些，更多是一种对学术的追求，就像十万年前兰德大帝说过的，科学是纯粹的，因此探寻事物的客观规律，拨开研究领域里的迷雾，对他们来说要比什么都满足。
但维克多不一样，他是真心想解决那些雌虫的痛苦。
研究员有时候也想不明白，主星的贵族雄虫里，怎么就出了这么个奇葩？
雄虫叹气：“好吧，我会想办法让你和院长见面的，你……自己小心吧……”
小巷里很快只剩下维克多一只雄虫，他有点想向白术询问一下第四星系那边的情况，但不知怎么，又接通不了白副官的通讯号，最后也只能像投递漂流瓶似地留言自己在日不落上搜集到的消息。
伸手仰头，冰凉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维克多忽然想起多年前在约瑟亲王府的图书馆里翻开那本纸质《兰德修斯手记》的震撼，也想起研究员对雌虫污染线研究受阻的抱怨。
为什么“上面”会隐隐阻拦有关这方面的深入研究啊……
大概是，为了制衡吧。
…………
……
……
*
“在雄虫数量不断下降的背景下，如果雌虫混乱的精神海不需要精神力的疏导，污染线也能消失，你说，会出现什么结果？”
听了何塞的汇报，唐修齐并不意外那个“测试”直播间的视频遭到了索兰几乎是无死角的疯狂拦截，事实上，如果不是赤蔷薇将整个格斗场，包括那场大逃杀比赛所有相关虫族都守得密不透风，早就有无数探子来查是怎么回事了。
何塞想了想：“所以，主要是那些皇室雄虫在阻拦？”
“可不止如此。”
雄虫受现代虫族的珍视，一是稀少的数量却关联着整个种族的延续，二是精神力能疏导雌虫混乱的精神海，雌虫各方面都离不开雄虫。
一旦污染线彻底消失，影响的可不单单是雄虫的地位，这背后包括疏导剂的生产、上层雌虫对底层雌虫的掌控、各方势力的重新洗牌……都有着极大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