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会喜欢火车来着?
[我希望小狗能去更好更远的地方。]
对,他想起来了。
因为火车上曾经有他位很珍视的人,他不想再拖那个人的后腿,他希望那个人能走得远远的,去往更好的地方,带着他愿望一起,过上幸福又开心的生活。
每当火车驶过的声音响起,白皎就会想起这个扎根在自己心底的小小愿望。
哪怕他已经忘记了这个愿望本身,但那种感情始终弥留心中。
因为我很喜欢他,特别特别喜欢他,所以我希望他幸福。
我不能拖他后腿。
我不能告诉这些人他去了哪里。
保守秘密最好的方式,是忘记这个秘密本身。
他选择忘记他曾经爱过的一切。
疼痛感如期而来,白皎摔在了铁轨上,手肘传来尖锐的疼痛。
“啧,十几年了还是这么轴。”男人在他身旁蹲下,“我问你话呢,摔傻了?狗子呢?白初贺呢?”
白皎的眼神有些涣散,眼角挤出了一点因为疼痛而冒出的生理泪水,“我不知道...我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你耍我玩是吧?!”男人火了,“你天天跟他呆一块儿,你跟我说不认识他,你当我是傻子?白初贺,我问你白初贺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记忆就像浮在水面上的月亮,伸手一拂,渐渐消影无踪。
隧道内不耐烦的声音忽然平静了下来,脚步声取代了这些说话声,在尽头处传来。
男人站了起来,“我就说嘛...总算来了。”
白皎恍惚抬起头,在暗沉如水的夜色中依稀看到了人影,缓缓走进。
月色格外明亮,无声地悬挂在远方,为那个人投下一点浅浅的影子。
人影走近了,不知道是不是光线昏暗的缘故,白皎的双眼很难看清楚那个人的五官,就像有一团雾气糊住了他的双眼,只剩下极其模糊的轮廓。
男人哼哧冷笑了一声,抬脚刚想走过去,忽然双腿一沉,差点摔了个五体投地。
他恼火不已地低头,看见刚才还傻愣愣地像复读机一样的白皎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忽然爆发出一股力气,朝他扑了过来,死死抱住了他的双腿,让他挪动不得。
“我真的不知道,真的。”
男人看到白皎忽然抬起头来,双眼空洞无神,像一个没有感情的人偶,看得他心里莫名其妙一悚。
“我他妈€€€€”他回过神来,想到自己刚才居然被这么个娇气包吓到,大为光火,啐了一口,“给脸不要脸是吧€€€€”
白皎连躲都没躲,头仍然昂的高高的,嘴里反复重复着那一句话,“我真的不认识,我不知道你说的是谁。”
男人蹬了一下,没蹬开,扬起的拳头劈头就砸了下去。
阴影笼罩住了白皎,但痛意却没有袭来。
走进隧道的那个人站在两人面前,伸手钳住了男人的手腕。
第114章
对面的人用的力气似乎不小,白皎隐隐约约听见一声呲牙咧嘴的惨叫声传来,轻飘飘地落进他的耳朵里,像没有形状的烟雾。
他紧紧抱着刚才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的双腿。
他们两人应该挨得很近,近到那个男人身上的衣物摩擦声都能清晰听见才对,但此刻周围所有的声音似乎都化成了烟雾,隐隐约约让他能听见,却听不真切。
白皎的眼睛干涩地转了一下,试图去分辨出那些声音的来源,然而所有声音都在他的听觉中纠葛在一起,碎裂重组,变成了无数句一模一样的低语。
“白初贺在哪儿?”
白皎的嘴唇无声地嗫嚅出这三个字,像困惑者的自言自语。
喀啦一声,手电筒从惨叫的男人手中落下,掉在铁轨上,斜着滚靠在一旁,折射出来的光线刚好照在那个走入隧道的人身上。
白皎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挪上去,眼中的世界就像一个缓慢抬起的镜头。
他看清了一些东西,但大脑却无法理解。
一双破旧、甚至算的上有些脏污的老式板鞋,在往上,是不甚整洁的的确良长裤,膝盖的部分已经磨得有些微微透光。
白皎的视线一路向上,直到一件有些老气的T恤下摆落入眼帘。
他愣住了,盯着看了很久,才又一次渐渐向上。
迎着耀眼的光中,一个寸头小男孩站在那里,有些干瘦,却已经敢钳住坏人的手,眉尾有一小块殷红的印记在闪闪发光。
“小月亮!”
是努力想显得深沉成熟的声音,一开口仍然夹着几分只有小孩子才会有的清亮。
“小月亮!别害怕!我把他们都打跑!”
“小月亮!快跑!”
白皎的眼睛终于褪去了干涩感,随之而来的是一股滚烫湿润的东西,一点一点溢出眼眶,慢慢地流了出来,就像隧道入口流淌了一地的细碎月光。
他眼中的视野因为满溢而出的泪水而再度模糊起来,面前的小男孩身影也像流水一样扭动,仿佛一场镜花水月。
“......哥哥...”
沙哑的嗓子终于冒出了一丁点声音。
“...小狗...哥...哥......”
小狗哥哥。
我好想你。
正钳着男人的白初贺一愣,看向白皎。
手电筒的光束不仅照出了他的身影,也将蜷缩着抱住男人双腿的白皎笼罩在其中,那头深棕色的头发在强光下,又一次泛出了温暖的稻草般的颜色,就像黑暗中唯一的太阳。
白初贺看见白皎愣愣地抬着头,望着他,睁圆的双眼已经被泪水裹满,而白皎本人却仿佛毫无察觉,任由那些豆大的泪珠顺着脸侧滚落下来。
白初贺怀疑自己是因为故地重游而出现了幻听。
这条隧道已经荒废数年,然而在那个火车是陆地上唯一高效出行的交通方式的年代,这条隧道曾经无比热闹,月台上来往交织着人群,阳光挤进来,照亮那些深蓝色的塑料座椅。
在此之前,白初贺只来过这里一次,是十二年前的隆冬,但他对这里的记忆却无比清晰。
这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挤满了小月亮的声音,站台上小月亮怯怯不安的一声“小狗哥哥”,穿梭在火车内时小月亮兴奋的一声“小狗哥哥”,他把小月亮留在座位上准备去买可乐时,小月亮期待的一声“小狗哥哥。”
这里到处都飘荡着昔日小月亮的身影。
白初贺真的怀疑自己听错了。
这不可能,白皎早已经忘了过去。
他不敢出声,害怕自己心里堆积了十二年的希冀最终又一次落空,然而,在他摇摆不定的一瞬间,他又听到了小月亮的声音。
比以前细弱软和的声线要成长了一些,仍然能听出只有小月亮才有的飘摇不定的尾音,但却显得健康许多。
“小狗哥哥。”
这是十七岁的小月亮的声音。
白初贺的睫毛微微颤抖了一下。
“后面的人是死绝了吗!干什么呢,还不快点过来!”被钳住的男人再一次龇牙咧嘴的怒吼起来。
隧道内的好几束手电筒光线重新晃悠起来,刚才呆住的几个二流子这才回过神来,谨慎地走过来。
不是他们不敢,之前被怂恿过来时他们以为只是和平常一样打打群架,面前这个男人提起这两个小孩的时候很不屑,说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细狗,两下就打服了,而且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说不定能搜刮点钱出来。
谁知道刚才听男人和其中一个男生的对话,话里话外竟然带了股狠厉劲儿,仿佛把人绑到这里来是为了灭口一样。
走在前面的几个二流子对视了一眼,都咽了咽口水,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不确定和退缩之意。
现在不比从前了,法治社会,有些事就算牛逼吹到天上也是不能真去下手的。
他们只是想过来逞逞威风,吓唬一下有钱少爷们,再捞点小钱,没人是真想着下重手死手才过来的。
更何况...
其中一人瞧了眼站着钳人的那个男生,立刻被对方阴沉的眼神吓了一跳。
这哪儿看起来是细狗了,不是挺结实的。
“还不快点过来,都聋了吗!”男人气急败坏,“白初贺,我□□€€€€呃!”
白初贺屈膝毫不留情地顶了过去,男人说了半截的脏话立刻没声了,疼得翻起了白眼。
“白初贺?”
“他说的是白初贺?咱们没听错吧?”
“我操,三中那个特能打的小子?”
“他妈的!”男人恼羞成怒起来,“别跟娘们似的磨磨唧唧,一会儿你们一分钱都别想拿!”
后面几个胆大的社会青年嘟囔了一声,提着手电筒谨慎地慢慢走过来。
“皎皎?”白初贺伸手要去扶白皎,“别害怕,我带你回家,好吗?”
旁边的男人早就倒在地上,疼得骂着不干不净的话。
白皎双手还死死抱着男人的双腿,用力到指尖都泛了白。
他听见了声音,迟疑着抬眼,看见视野里的小男孩向他伸出了手,和记忆深处无数次保护他的样子一模一样。
白皎的指尖动了动,血色重新漫回泛白的手指,他微微收了一点力,刚想松开一只手向小男孩伸过去,却听见了身后慢慢靠近的脚步声。
白初贺眼睁睁地看见刚刚准备松手的白皎忽然又一下猛地收紧双臂,任由那个男人使劲儿挣扎也不肯放开。
白初贺的牙关一下子死死收紧,一丁点铁锈味在口腔内漫开。
白皎刚才清明了一瞬间的双眼又暗了下去,和曾经在S大与何复打成一团的眼神极度相似,像一个没有生命的人偶,被抽走了所有的神智。
“皎皎?”白初贺微微俯身靠近。
白皎双眼无神地摇摇头,嘴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我不认识你,我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