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个社会青年看白皎的状态不像正常人,终于硬气了一点,随便捡起地上的一根木板,慢慢地围了过来。
“皎皎!”白初贺声音挤在嗓子眼里,额头冒出了一点汗。
就算他再能打,在这样的人数悬殊之下也没有任何办法,现在是带着白皎离开的最好时机,错过这个机会,之后就不在可控范围之内了。
“皎皎,他动不了,快跟我走。”
白初贺直接伸手去掰白皎的双手,但白皎平常看起来个子小小的,这时候手上的劲儿却一点不输于他,像钢筋一样纹丝不动,掰都掰不开。
白初贺刚准备用力,白皎忽然尖叫了一声,声音几乎要冲破嗓门。
“你走开!我不认识你!走开!走远点!”
白初贺被一惊,下意识松开了手,手指悬在空中,凉得像冰。
他怔住,白皎的脸笼罩在阴影里,他看不清白皎的表情。
小月亮会怪他吗?
这个曾经无数次在深夜翻涌上来,令他辗转反侧的问题又一次浮上心头,残酷地横在两人面前。
小月亮会恨他吗?
白皎尖锐的声音就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将这个白初贺性不出任何答案,从而一直逃避的问题剜了出来。
他们明明约好了一起逃离这里,最终安全抵达南市的却只有他一个人,小月亮代替他留在了这里,承受了所有本来属于他的责打和叱骂。
他穿梭在平静祥和的南市时,小月亮也许在某个角落咽着变味的食物,因为身上的疼痛而哭泣不已。
白皎完全有理由恨他。
白初贺忽然有些庆幸自己现在看不清白皎的脸,至少他可以暂时不用面对想起一切的白皎或是憎恶或是怨恨的表情。
白皎的脸上从来只有会让身边人熨帖不已的表情,几乎没有红过脸,哪怕遇到了不开心的事情,脸上也只会闪过一丝懊恼的情绪。
他没有在白皎脸上见过任何强烈的负面情绪,因此更加不敢去想象怨恨着他的白皎是什么模样。
他只有一次,在白皎脸上见到过近乎歇斯底里的情绪。
那个暴雨天的夜晚,在岭北的海岸边,白皎号嚎大哭地走在漆黑的深夜中,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小狗。
甚至到他将白皎背在身上,白皎也没能停止哭泣。
他那时为了帮白皎寻找杜宾,问趴在自己背上的白皎小狗去了哪儿。
白皎那时在他背上喃喃自语的声音仿佛夹杂着潮湿的草木气息,顺着冰凉的风吹过来。
[小狗...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我希望小狗...走的远远的......能去更好的地方。]
几点冰凉的东西顺着狂风吹进隧道口,打在白初贺的背上,就像白皎那时趴在他后背上无声流下的泪水。
外面似乎开始下起了雨,背上冰凉的触感让白初贺一阵,一道落地闪电劈在隧道外,响起巨大的雷声,一瞬间亮如白昼,照亮白初贺恍然顿悟的脸。
他太迟钝了,实在是太迟钝了。
“皎皎,我回来接你了,我们说好要一起坐火车去更好的地方,你不记得了吗?”
白皎仍然喃喃自语着,在听到“更好的地方”这五个字时,双臂终于微微卸了力,被白初贺轻轻掰开,握在手中。
后面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白初贺将仍然嗫嚅着“我不知道你是谁”的白皎轻轻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护住白皎。
木板扬了起来,狠狠砸在白初贺的右肩上,顺着力道从白初贺的肩头划下来,激起尖锐疼痛。
白初贺整个人微微摇晃了一下,仍然一声不吭,抱着怀里颤抖着的白皎。
“妈的...敢整老子,两个一起给我打!”
一旁的男人终于爬了起来,呸呸吐了两口血沫,嫌面前这几个二流子下手还不够重,一把将扬到空中的木板劈手夺过来,“跟没吃饭似的!给我!我来€€€€我操他妈!”
男人刚站起来没多久,又惨叫了一声,捂着手就差没有原地跳起来。
“他妈的,捡东西能不能捡点趁手的,这板子上有钉子看不见啊?!”
原本握着木板的二流子看到掉在地上的木板另一头血迹斑斑,吓了一跳,连忙朝领头的男人看过去,却只看到男人手上有一道血痕,并没有流太多血。
二流子心里纳闷,转眼朝中间看过去,随后微微变了脸色。
白初贺衬衫的右肩膀处已经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鲜血汩汩而出,而他本人却一声都没哼。
刚才一群人围着,光线黑暗,不大看得清东西。现在几个人散开了,白初贺右肩处的鲜血剌眼得吓人。
其他人心里有点慌,没敢继续下手。
他们充其量只是想教训一下白初贺,让他挨几脚,根本没想着真弄成什么流血事件。
白初贺毕竟是个学生,多半还没成年,又进了有钱人家,真要有个什么,他们恐怕逃不了吃碗公家饭。
“不是...你下那么死手干什么......”已经有个人低声骂了一句。
“我哪儿知道啊,我没看到那木板上还有钉子啊。”
被抱住的白皎听见了“木板”“钉子”这些字眼,整个人抖得更厉害。
刚才拿着木板的那个人已经萌生退意,踢了脚铁轨,没吭声。
“现在想走了?”领头的男人骂了一句,“想的倒是挺美,已经到这份上了,大家都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一个都别想走得脱!不想惹上麻烦就赶紧把麻烦解决了!”
“你们说什么呢!”隧道口又传来一声大吼。
何复抄着根钢管就闯了过来,看到白初贺肩膀上的血迹和白初贺怀里瑟瑟发抖的男生时头皮一麻,怒从心中起,“他妈的,之前没把你们打服是吧!”
其他人看又跑过来一个,想了想领头的人说的话,一咬牙,都冲了上去。
正中何复下怀,趁着黑,他直接抓着钢管猛挥了一圈,打人就像割草,一抡就抡了一片,钢管另一端传来扎实的手感。
其他原本犹豫不决的人也被激怒了,不再管那么多,随便抄了什么东西也一样抡过去。
何复刚才那一下只能算讨个巧,人一多,他渐渐也有些坚持不住,腰不知道被谁踹了一脚,疼得他抽了口冷气。
忽然,隧道口又传来一阵急促但敦实沉稳的脚步声,夹杂着另一种轻快灵巧的鞋跟声一起。
何复重重咳了一声,心想终于来了。
白初贺按着肩膀踉跄起身,看见来人时愣了一下。”
大庆没说话,一向精明的小眼睛阴阴地看了眼白初贺的肩膀和失神的白皎,二话不说,毛巾往肩后一甩,捡了个烂酒瓶子,朝着人群就扬了过去。
“哎我去,可算来了,这破地方信号太€€€€”何复一分神,又挨了一下,激得他抄着钢管反手就狠狠一敲,后面顿时没声了。
何复趁着这功夫眼睛往旁边瞟了眼,看见妆容精致的牧枚正踩着她那双漂亮的玛丽珍收拾人,一个高踢腿就把旁边的人额头踹了个血包出来,心里忍不住冷嘶了一声,“不是,牧枚,你来干嘛,你在家呆着就得了!”
“你以为我愿意放着约会不去跑来跟一群臭男人一起?少瞧不起女人哈。”牧枚刀了他一眼,“老李小腿骨折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何复悻悻然地闭了嘴,心里却一下子踏实了下来。
“我操,大庆?”领头的男人看见高大壮实的身影,一下子心里有点发憷。
那几个学生他是不怵的,但这个大庆不一样,十几年前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发起狠来就已经能要人命了,碰上了没人能挨得着好。
“那次倒是让你给溜了。”大庆啐了一口,一整条大花臂在黑暗中一下子狰狞了许多。
“你坐牢没坐够是吧。”男人嘴硬,“小心再给你安几年。”
大庆哼哧哼哧地笑了。
“瘦猴,我看你还活在过去呢是吧?现在社会可不一样了。”
被叫做瘦猴的男人又怕又怒,顺手捡起一板砖就拍了过去。
大庆连躲都没躲,他结实,伤并不重,但鲜血仍旧霎时间就顺着脑门流了下来。
瘦猴一愣,不知道大庆为什么不躲,一时间吓得没拿稳,板砖掉了下去,被大庆捡起。
大庆另一只手抓着毛巾抹去脸上的鲜血,笑了一下。
“我这几年也没少学知识,现在有个新鲜东西叫正当防卫,瘦猴,你听说过没啊?”
场面混乱,何复的怒吼声夹杂着牧枚嘲讽的笑声,原本围在白初贺身边的人全部都被其他人吸引了过去。
白初贺轻轻捏了捏白皎的手指,“皎皎,别害怕,大家都在你身边。”
白皎始终埋着头发抖,直到被白初贺轻捏着的手指传来湿漉漉的感觉,才微微抬头。
白初贺望着他,脸上是一贯的看起来平静却让人安心的微微笑容。
他的右肩已经完全被鲜血打湿,紧贴着皮肉,鲜血流到了他的指缝中,沾染在了白皎手上。
白皎终于不抖了,他一言不发地看了眼白初贺握着自己的手,又抬头看了白初贺一眼。
白初贺刚想开口,面前安静不语的男生忽然松开了他的手,在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时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转身就朝人群冲了过去。
“小€€€€”
“卧槽!”何复转身发现自己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个棕毛,吓了一跳,眉毛一皱,刚想让白皎站远点,就看见白皎闷着头完全不按套路来,赤手空拳对着对面的人脸上和中路招呼了一顿,把那人打蒙了,连连后退被铁轨绊倒,也不知道是不是摔晕了,一下子不吱声了。
“卧槽...”何复又冒出同样的词,但语气大相径庭。
原来之前白皎就是这个状态跟他打的吗??
还好当时白皎被白初贺拉住了,何复又一次悻悻然。
牧枚显然也吃了一惊,把旁边的人放倒后愣了一会,“......可以的啊弟弟。”
白皎没有听见,像一团小旋风一样迅速又挤进了另一团,大庆怕碰着白皎,连忙让了让,一晃眼就看见白皎冲着瘦猴又砸又挠,瘦猴抬手直躲,结果手臂上又出现了几道血痕。
大庆倒并不像牧枚和何复那样惊讶,他只是站在一旁,等白皎稍微消停了一会儿的时候伸手拦住,“我来。”
白皎往后退了两步,捡起拿根之前被用过的木板,沉默地原地扭头望了一会儿,随后精准地冲向另一边的一个黄毛,把手里的木板扬得高高的,使劲儿地挥了下去。
白初贺的双眼睁大。
他想起大庆在医院聊天时说起的那些话,说痘脸抱怨小月亮并不是个多乖的小孩,惹急了也会动手,而且狠劲儿不小,不比他们两个安分到哪儿去。
他当时有些不相信这种话,但时过境迁,如今的痘脸不会再像小时候那样孩子气地和小月亮过不去。
他错过白皎太多,有一瞬间,他甚至很遗憾自己当时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小月亮。
现在他终于看见了,和印象中孱弱又瘦小的孩童不同,和开朗又大方的少年不同,他终于看见了愤怒时的小月亮,张牙舞爪的白皎。
隧道口忽然又冒出中气十足的一句,“小白,我来助你!”
牧枚瞧了一眼兴致勃勃撸起袖子奔过来的宋一青,无语地看向何复,“不是,你到底叫了几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