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只有二十分钟时间,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去吧。”女生说完立即走出电梯,走向与他们相反的方向。
王宇带着他在蜿蜒曲折的走廊中穿行:“我女朋友说陈总这人脾气不大好,但很讲道理。早些年喉咙受过伤,不喜欢说话,不喜欢喧哗,不喜欢异味,不喜欢别人随意碰触,还有不喜欢什么来着,靠,忘了,反正保持距离,长话短说就行,剩下只能听天由命。”
直到两个人站在贵宾休息室的门口,林暮的心跳的极快,不自觉捏上书包带。
第2章
笃笃笃。
前来开门的是位身着西装的年轻男士,他将门拉开一道缝隙,打量二人穿着,眉眼间疑惑尽显:“您二位是?”
室内那位被人挡住,林小一透过缝隙,只能见到里面那人板正的西装裤腿,黑色筒袜没入皮鞋,素面鞋头泛着光。
“请问这里是陈总的休息室吗?”
对方回头看向里面一眼,得到示意后从门内走出,将休息室的门合上,余一道很小的缝隙。
“您好,我是陈总的助理,您可以叫我王助,有什么事可以直接跟我说,由我代为转达。”
林暮刚想开口道明来意,被王宇拦了一下。
王宇知晓同学不会热络,率先伸手套了个近乎:“诶呀,这不一家人嘛,我也姓王,幸会幸会。”
“这是我的朋友林暮,林老师,一位朴素优秀的山区人民教师!听说咱们集团致力于扶助贫困山区教育行业,特地跑了几千公里过来,想跟咱陈总介绍介绍情况。”
助理看了眼林暮,似是不敢相信这看着像个高中生的人竟是个老师,先入为主当他们是来捣乱。
但作为助理最基本的涵养让他隐去不耐,递给林暮一张名片:“您好,您可以联系这个邮箱账号,那边会将申请资助所需填写的资料表发送给您,您按要求填写回执,合适的话会上交至公司审批,按照流程进入资助名单。”
林暮明白,但他今早在火车上又一次接到了医院那边的催缴电话,担心这次的申请仍会无疾而终。
他没有时间再等了,语气难免有些急切:“不好意思,请问有什么办法让这个流程更快一些吗?”
“抱歉,这位林…老师,”助理挑了挑眉,“公司有公司的规矩,一切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林暮挑挑拣拣,将自己收养的孩子生病的问题,山里教室破旧等问题给助理描述一遍,说到一半助理抬手看了眼手表,将他未说完的话打断。
“抱歉,林先生,晚宴就要开始了,我这边没有更多时间听您讲故事,如果您真的需要我司提供帮助,请按照流程操作。”
林暮翻出提前准备好的医院诊断结果:“您看这个,她才一岁不到,每天经受病痛折磨,现在真的真的非常需要……”
话未说完再次被打断,助理看了一眼二人的工作证,明显是复印店复印出来的仿制品,失去耐心。
他毫不留情地戳破:“我暂且不追究您二位是如何混进来的,今日的宴会对公司至关重要,类似的故事我们听说不下百例。若您所言属实,陈氏集团十分愿意为您与您的学生伸出援手,但若您二人存心捣乱,电梯就在那边,恕不远送。”
休息室内传出一道娇俏的女声:“淮哥,他说的好可怜,要不我们给他开个后门,反正捐谁都是捐……”
林暮一心解释,没听见里面的对话声。
王宇耳尖听到,伸手扯了扯林暮袖子,对助理说:“您看里面都发话了,要不您放我们进去,我们当面跟陈总说说?”
“抱歉,王先生,林先生,晚宴马上就要开始,请二位立刻离开。”
王宇伸手就要推门,助理迅速阻拦,紧急呼叫保安。
趁着助理分神,王宇一个不注意将人扯开,用力推向林暮后背,将人推进休息室。
胖子力气奇大,林暮猝不及防撞在门上,整个人是摔进去的,踉跄着扑倒在地。
刚刚那双皮鞋就在眼前,再进一步,就要踩上他的脸。
手腕拐在地上,吃了劲,轻轻一动剧痛无比,林暮嘶的一声。
男人不为所动,女孩穿着长裙靠近,微微欠身关心:“小哥哥没事吧?”
面前的人这才从容不迫地将腿放下,站起身。
接着林暮的视线里伸过一只手,手掌宽厚,掐着他纤瘦的手腕,毫不费力将他提起来。
看着眼前手背上熟悉的冻疮疤痕,林暮整个人猛地顿住。
心率逐渐失衡,脊背发麻,从心脏深处传来的钝痛顺着脊背爬上大脑。
手上每一块疤痕的大小,纹路,他都铭记于心,绝不会认错……
林暮猛地抬头,望向这双手的主人。
那是一张让他朝思暮想了七年的脸。
冷峻精致的五官,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十分不近人情的神色,这幅面容,这个人,在林暮梦中出现过无数次。
七年不见,他变得更成熟,似乎也更高了。
自己这些年明明长高了几公分,还是只到陈淮肩膀。
两个人的距离很近,手腕相连的触感粗糙微凉,却让林暮产生那里在发热的错觉。
林暮脸色发白,与他对视,那些汇聚于辗转反侧梦境中的千言万语,皆堵在郁结的喉口,就连简单的“你好”林暮都说不出口。
他幻想过无数次重逢,却没想过再见的场景竟会如此难堪。
陈淮很快松开手,眉头紧蹙,面上不耐的审视神情再次刺痛林暮,林暮忍不住反手抓住他的。
女生焦急惊呼着:“淮哥!小王,小王呢!小哥哥你快松手!”
被唤作小王的助理与胖子双双狼狈地挤进门,助理快步走近扯开林暮,熟练地翻找出消毒手巾递给陈淮。
陈淮嫌恶地擦拭与他触碰过的手掌,俯视面前的男生。
陈旧的白衬衫略微泛黄,肩膀处一块晃眼的黄绿色污渍,手腕表带磨损严重,发型不男不女杂乱无章,从他这个视角看过去就连眼睛都看不到。
瘦得病态,像某些身患绝症的病人。
“什么情况?”陈淮询问助理,声音低沉喑哑,陌生的声线像粗粝的砂纸,打磨着林暮的神经。
林暮低着头,双手紧握垂在身体两侧,手腕挫伤的剧烈疼痛被他忽略,怎么会这么巧,怎么会是他,怎么会是陈淮。
失望与绝望一块漫上来,赞助没戏了,林暮想。
当年将陈淮送走的画面历历在目,七年前陈淮最后留给他的眼神,是恨他的吧。
助理向陈淮低声解释,王宇偷偷问林暮有没有事,林暮将手腕背到身后摇摇头,像是怕被谁看到。
听到助理提到某个关键词,女生的声线变得尖锐:“羊淮山!?那不就是当年淮哥跟表姐被绑架的地方?!”
她提起裙子后退一步,站在陈淮身侧,态度反转,看向林暮的眼神带上恐惧与鄙夷。
“穷山恶水出刁民,你们打错主意找错人了!一个上过新闻的拐卖村,你去支教?还找人赞助?真可笑!小王,叫保安!报警!把这两个骗子赶出去!”
她为什么会知道?
林暮顿在原地,如遭雷击,本地小报上的十几年前的新闻竟然能传到京北这种地方吗?
女生近到几乎快要贴在陈淮身上,陈淮却没有方才被自己碰触那般过激的反应。
林暮转念一想,女生与陈淮的关系这样亲密,知道羊淮山的事情也实属正常,毕竟当年陈淮家里人将他带走时就调查过自己。
王宇不忿,见林暮脸色苍白,怒然回怼:“你个丫头片子听风就是雨,知道个屁!”
大小姐没受过这种委屈,声音尖锐:“没礼貌的死胖子!叫谁丫头片子!我淮哥跟表姐当年就是被骗到羊淮山的,你才懂个屁!”
闭上双眼,女婴被病痛折磨的小脸浮现在林暮眼前。
他咬咬牙,抱着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艰难面向陈淮开口:“陈淮,你还,还记得我吗?你能不能……帮帮我?”
说完甚至不敢抬头去看陈淮的脸色。
莫名其妙熟稔的语气,甚至不自觉带上了所有人都没发现,就连林暮本人都没发觉的奇怪的信任感。
陈淮却感受到了,他不知道自己这种错觉从何而来,心中烦躁渐起,助理提醒他拍卖还有三分钟就要开始。
“解决掉。”陈淮对助理下发指令,没有给林暮任何回应,直接绕过他,向门外走去。
这个结果在林暮意料之中,陈淮对懒得理会的人,向来这样视若无睹。
擦肩而过,林暮再次抓住陈淮的袖子,用那只痛到失去知觉的手。
他抬头与人对视,抑制不住的关心脱口而出:“你过得好吗?”
语气一再过界,仿佛他们真的有很深很熟的关系,陈淮看着男生巴掌大的脸,变红的眼,心脏不受控制地紧缩。
可无论他如何搜刮,记忆中也找不到有关这张面容的蛛丝马迹,甩开男生的手,陈淮后退一步,保持距离,语气疏离淡漠:“抱歉,您是哪位?”
林暮眼睛睁大了一瞬,瞳孔收紧,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淮。
他总是能知道陈淮的每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
陈淮……把他忘了?
一无所知的神情做不得假。
当年他捡回家的陈淮是个傻子,又脏又哑,不是现在这个人模狗样,衣鲜亮丽的集团的大老板。
属于林小一的那个陈淮已经死了,死于他亲手推下去的那管镇定剂,死于他一根根扒开的带血的手指,以及对他说出的那句€€€€“我不要你了。”
林暮改过名字,他不再叫林小一,这个陈总也不再是陈淮。
他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胸口快要炸开那样闷痛,林暮很快认清这个事实,将外溢的情绪艰难收起。
半晌后,他停在空中的手收回去,侧过头,眼神虚焦地看向墙角,声音有点哑。
他说:“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说完拉着王宇扭头就走。
陈淮本来还在耐心等着,等这人真的说出些什么关于彼此的事,或是有关于他缺失的那段记忆的内容。
没想到对方只轻飘飘的丢下一句认错,走的干脆利落。
看着林暮消瘦得不像话的背影,与他拉上朋友的衣袖那只手,又想到这只手刚刚也同样拉过自己的,陈淮心中升起更深的躁意,马上就要上台,不能宣泄的的情绪被他强行压制。
陈淮褪下外套,像丢垃圾那样扔到助理手中,扫到地面上一张白色烫金卡片与廉价智能手机,定住视线。
助理忙弯腰捡起,念出声:“顾……陈总,这是顾昭名片。”
顾昭,陈氏集团对家,昭耀科技的控股人。
陈淮轻嗤一声,面色更加不快,未置一词,离开休息室,向拍卖现场走去。
旁边女生向助理小王使了使颜色,递给他一瓶药,小王拿过药瓶,快步追上。
林暮在电梯门合上的前一秒,恰巧见到陈淮与助理从对面拐角走出,两个人边走,助理边将一瓶药拨开盖子,倒在陈淮摊开的手心,陈淮连水都没接,直接仰头干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