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都枯死了,看来这南坞山阴气外泄的事不小啊。”说话的是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他长发披肩,腰间别着一个稀奇古怪的药篓,还挂着几把狼毫笔,散着与众不同的灵气,“听说南坞山这几日还挺热闹的,这次回西泽,尽量避着那些人走,免得节外生枝。”
不远处,巨大榕树下正站着一个非常年轻的剑客。
剑客生一副好脸孔,微长的额发垂落着,却穿着一身过分朴素的劲装。唯一奇异的是他抱在怀中的那把剑,玄黑剑鞘被粗糙泛黄的布条包裹着,布条缠着剑鞘一路往上,直至将剑柄尽数捆住,层层束缚,是一把久未开封的剑。
修长的手指点在剑器上,随意地敲动着,似乎对友人的絮叨早已习惯。
“你听到没?顾七!”
这时候,剑客睁开了眼睛,搭在剑鞘上的手指停下。
他越过前面说话的友人,目光凛冽望向天际。
平静的夜空,似乎带着不可经闻的阴气,越来越重,带着不详的气息。
……南坞山?
第9章 黑血
视野中黑白相间的气团朝着他的方向靠近,宿聿下意识朝旁边一滚,再次避开了正面袭来的攻击,稍一定神他就见不远处的“人”再次调转方向,朝他的位置看了过来。
从高处下来,张富贵把这东西看得更清楚了,他见到这“人”站了起来,身上半边身体被扭曲的虫蚕食着,整个身体一片一片,却保留着人的外形样貌。他在南坞山也有些年头,只听过实力越高的大鬼活得越像人,可从没听过像眼前这样的大鬼,不像人不像鬼,像是腐败的活尸。
活尸脏污的脸上唯一能看清的东西是他的眼睛,此时这双眼睛正盯着宿聿看,身体随着眼睛调转位置,朝着宿聿再次扑了过去。
山坡都是杂乱的枯树深坑,宿聿往外跑没多久就踩进了坑坑洼洼的坑洞里。不平的地势让宿聿后撤变得更加艰难,他的眼睛只能看到这些诡异的“气”,却不能看到四周的树跟坑,可后面的“人”动作可不慢,几步就跃至宿聿的面前,野兽般地匍匐着,朝着宿聿身上嗅了嗅。
宿聿清晰地能感受到这玩意压在他身上的重量,单是对手一只手就钳得他的左手不可发力。
眼前这东西斑驳的杂质更清楚了,散乱的墨点分散着,可却像是受到莫名的指引,在这东西的体内形成流转的暗河,从它的下腹开始,如人的经脉往四周攀爬运转。
这些墨点是受它调动的?墨点还正在持续运转着,宿聿的眼睛不禁往墨点运行的轨迹看,看着它们聚散离合,最后凝聚到对方的手上。
就在这时,视野中的人影倾身过来,紧接着皮肤上传来被黏腻东西舔舐的感觉,宿聿浑身的皮肤在那瞬间紧绷起来,他察觉到对方的舔舐动作扫过脖颈,还顺着往上继续。
一种被咬住脖颈的危机感在宿聿识海中涌现,丹田的图腾重重地亮了一下,他一口血喷了出来,体内盘踞的阴气短瞬爆发,顿时将趴伏的活尸击退数步。
在周围看情况的张富贵抓准时机冲了上去,一把将少年带了起来,背在身上就撒腿狂奔。
“道长,那活尸在吸你血。”张富贵感觉到浑身冰凉,鼻尖传来的腥甜味道越来越重,“它想把你吸干。”
宿聿一口血吐出来之后竟然感觉舒服了很多,他在颠簸中看向背后,活尸?对他的血感兴趣?“你不感兴趣?”
张富贵被这句话问住了,他确实感觉到道长身上的血对他充满吸引力,可明明不该是这样,最开始道长掉在悬崖下的时候,他对新鲜凡人的渴望远远超过他的理智,所以他才会选择跟其他野鬼合作吃人……可现在闻着香是香,他却没再动过将人吞食入腹的心。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好像是从他被道长捆住的时候开始。
张富贵心头寒怔,他忽然意识到,不是他不感兴趣,是他不敢忤逆。
活尸被血喷了一脸时还没反应过来,摸着血舔了舔,似乎确定了什么,看向宿聿的眼神变得更加癫狂。
“来了。”宿聿开口。
张富贵清醒,一扭头看到后方的活尸再次冲来。
宿聿调动体内阴气覆盖臂膀,在活尸扑过来的瞬间抵御,然而一种从未感受到的压迫力就重重地压在他手上,下一瞬活尸的牙口突破阴气屏障,直直咬进宿聿的皮肤,顿时血液喷涌。
千钧一发之际,宿聿脑子一空,竭力把手上重如千钧的活尸甩开,厉声喝道:“跑!”
“!!!”张富贵:“道长我怎么可能跑得过它!”
活尸灵活落地,它停在原地将牙口边上的血液舔干净,生怕有一滴血落在地上,也把溅到身上的血舔得干干净净。它身上的黑虫兴奋极了,活跃地扭动着。
找到了。
活尸恍惚地想着。
-*
南坞山外,山中的阴风越发肆虐,受伤的散修从山口出处退出来,一个个身上狼藉负伤,枯树林里传来诡异的鸦叫声,起伏的声音中似乎夹杂着修士的哀嚎声。
大能者的坐化之地,封印是其二,入内顶多只有山野灵兽亦或者山间野鬼,再不济是大能者生前遗留的护主之物。可匆匆跑出来的修士的话语中,未见灵兽或护主阵法,说最多的就是野鬼。
附近跑出去的野鬼已然不少,怎么山内还有这么多!?
“什么情况!?”
“山内野鬼很多,杀不完。”
“一个普通的山头,附近城镇百姓不多,怎么会有杀不完的厉鬼!?”
原先还想忤逆宿家入内探索的散修接连停住了脚步,纷纷看向宿家跟离火派的方向。
宿家跟离火派的长老都没动,似乎对散修们这种以卵击石的行为颇为不屑。
这群愚昧的修士,真以为大能者坐化之地的秘藏那么好拿?
宿家长老捏着手中的灵器,引动南坞山的阴气,其一是让宿家有个明面上的借口封山控山,其二不过是让那些愚昧的修士卷入,替他们宿家吸引南坞山凶祟的主意罢了。
半月前他们宿家入内探索失利,真要让少主一行人单独进入,还是有潜在的危险。
但是丢一群修士进去就不一样了,好的诱饵能替他们扫清不少障碍……活人墓只是其一,宿家的修士倒不至于栽在活人墓里,更令人担忧的是活人墓……还有雾河边上的诡异东西。
半月前宿家那群修士怎么死的,他们现在都没有确切消息。
“可是长老,我们做这些事不需要知会少主吗?”旁边一个宿家修士小声说道:“少主这次过来帮忙,不知道我们在外面……”
宿家长老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懂什么?少主常年在苍雪宗闭关修炼,对外面的世界未必清楚。有些事情不需要让少主知道,我们只需要给少主铺好路就行。”
想到此处,宿家长老精明的脸上带着几分郁气,除了南坞山这遭事,还有天元城闹的婚契的事。
以往这种事情,顾家总会先出来言明状况……像多年前,顾家少主外出游历深陷险境,外界都传闻他死了,还是顾家第一时间出来言明状况。
关于顾家少主,但凡与他相关的事,顾家没有一点马虎。
可这还是第一次见顾家对这种事情无动于衷,眼下全东寰南界都在等宿家表态,这让宿家难以抉择。
可这他们宿家能表态的吗?
婚契的事,宿家里知道的人也很少,连常年在苍雪宗的少主未必能知道那么多秘闻。
因为与顾家少主定下婚契的……并不是他们少主,而是那个废物。
宿家与顾家确实是有一纸婚契,真婚契在手,宿家不至于这么担忧,可偏偏那婚契在半月前就已经被毁,至于怎么毁的无人知道。
当时宿家主与一众德高望重的长者从祠堂里出来时脸色极差,连同那个废物也被关进了后山偏宅里,原以为事情压下来了,谁知道走漏风声,满城皆知,连那个废物也不知道所踪,引得家主大怒。
宿家长老看着黑压压的南坞山,眼中势在必得。
南坞山得拿下,还得给他们少主以及宿家造势,才能让天元城风向转变。
灵舟所化的防御阵法稳稳地守在了南坞山封印口,原先盘旋的阴气尽数被堵住。
宿家长老皱眉,随口道:“也不知道这坐化之地是哪位强者,南界的典籍我都翻阅过,没听闻哪位强者与这南坞山有关。”
这南坞山,说强大也不算强大,但确实是宿家长老这么多年来见过最诡异的,不然宿家半月前也不会折进去那么多修士。
“难不成这地坐化的大能者前辈是鬼修邪修?”离火派长老思索着,要是这类大能者坐化,里面遗留的秘宝大多数是他们生前修炼之物,与现今数多正统术法截然相悖,坐化之地还容易衍生邪祟。
旁边传来声音,打断了宿家跟离火派长老的交谈。
“这种封印,可不是邪修能用出来的术法。”
说话之人正是倚在灵舟边的白发老者,他抬眼看着高处,点出几道:“南坞山的封印用着正统封印之术,里面却阴盛阳衰,不见灵气,阴气满盈……反倒像是某个大能者,利用这封印封着什么。”
此话一出,宿家长老更是重重地看了白发老者一眼,“您有何高见?”
“老夫有什么高见,顶多就是一个开船的。”白发老者耸肩,他对南界世家抢夺秘境的事毫不关心,要他是千年前的强者,坐化后还要被人掘墓挖宝,他从棺材跳出来也得把这群大逆不道的修士给拖下去。
老者神色倦倦,摆手不管闲事,“不过掘墓,会遭报应。”
离火派长老还想多说几句,宿家长老却若有所思地看了老者一眼,他正欲多问两句。
而就在这个时候,远处宿家的修士却匆匆跑了过来,手中的传音符烧至一半熄灭,修士的脸色惨淡难看€€€€
“不好了长老,与少主他们的联系断了!”
离火派跟宿家长老脸色大变。
“这不,报应来了?大家还是积点德吧……”老者话说至一半,浑浊的眼睛里出现几道异彩,他顿然看向高处,远处突然跃下一道剑光,在无人在意的角落越过封印穿入了南坞山间。
剑修!?谁来了?
一道剑气穿过重雾,穿破封印,重重地落在南坞山裂缝间。
剑气散去,两道身影出现在阴气肆虐的枯树林间,身着张扬红衣的男子扫了扫肩部的尘灰,面露不悦地看向东边的位置,语气稍停:“我说怎么外边把入口封得死死的,这里阴气太盛了,这等封印,南界的修士居然也没早点行动……南坞山这情况可不简单啊,快能比上极北之地外围了。”
若是普通的阴盛阳衰,倒也不至于大动干戈。
可这方天地的阴气浓郁到极点,盛阴养祟,假以时日此地必然会成凶祟之地。
“顾子……顾七!你有没有听我说话。”红衣男子叨唠半天未见回应,脸色不耐地往枯树另一边看去。
剑客站在数十步外,背上缚满封印的剑器微微震着。
此时此刻,他站在枯树旁侧,穿林席卷而来的阴风冲至他的周围的时候霎时消止,寂静到只剩下焦土枯叶沙沙的细碎声音。他倚靠着枯树阖目深思,越过肆虐的狂风,循向更远的深山。
而忽然间,剑客似乎注意到什么。
他身形稍动,跃身至数步之外。
“我喊你半天怎么没应,此地必有凶祟经过以及未知出处的上古封印,你要不把消息传给师门€€€€”江行风喊了半天也没见剑客过来,发现对方停在某处树下,话没说完被剑客的动作吸引:“顾七,怎么了?”
剑客微屈蹲下,指尖捏起深黑色的碎土,在鼻尖闻了闻,薄唇微启:“血。”
血?刚走过来的江行风听到这话,也顺着对方的目光迅速看去,这一看他才注意到这四周的地面上有好几道诡异的痕迹,那几道痕迹的腐土色泽确实黑到了极致,与四周南坞山黑褐色的腐土形成差异,像是曾经有什么东西在这上面烧灼过。
剑客往外看,那几道痕迹延伸到南坞山的山壁边上,他走至山壁旁边,垂首细看发现被破坏的枯树根上还残留着血迹,似乎不久之前这里躺过一个人。
“这是……从上面摔下来的?”江行风抬头看向高处悬崖,沉思道:“流这么多血……气血烧灼,应当是符€€之术中易见的灼血之术。”
剑客捻起碎土,碎土间散着特别的味道。
混在血腥气里闻不可闻,剑客想再细究,却再也没闻到。
四周血都被烧干了,除了腥气,其他味道被风吹干净了。
血液灼烧过后的焦土在地面形成深黑的痕迹,可这么多痕迹,却未见半个修士,周边也无阴魂游荡,再仔细去看,这嗜血的南坞山枯树没有吞食这残余的血迹,反倒以些灼痕焦土为点,长在枯树旁侧的伴阴而生的灵草全都枯萎……无一生存。
好似在极短的时间内,被掠走了所有生命力。
斩妖除魔的符€€之术,绝无抢掠生灵之效。
旁侧正在细细打量周遭景况的江行风见状,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南坞山的事来了不少修士,其中擅符€€阵法的应当是天元城宿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