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行风,人会有转世吗?”顾七的声音很低,明明可以确认的东西,他却想进一步地去得到另一个答案。
“啊?这种东西你问我,你一个求仙问道的人,轮回一论不是很清楚吗?”
江行风动作一怔,想到不久前的黄粱梦,他还是顺口回答:“轮回转世是存在的,只不过前世种种,早就在轮回覆灭中过了一遭,与我们现在修道,有甚区别,想那么多,还容易道心不稳。”
有些事情,隐没于莫须有的前世当中,深切地动摇着。
“你怎么了?该不会妖血又有问题了吧?”江行风担忧道。
这时候,不远处的少年忽然回过头,那双漂亮的眼睛恢复到静如死水的淡漠,似乎是听到妖血,敏锐地回过头来。
雾气里拂过的微风吹动少年有点凌乱的白发,平凡的面容上在隐隐中披上了另一层色彩,似乎在隐隐之间,那双紧闭的眼瞳里有着他曾在千年前看过的狡黠灵动……如风过蹁跹,静水惊澜,拨动许久未动的心弦。
顾七敛去心中的思绪,好像第一次除了剑,他有另外需要迫切去抓住的东西。
黄粱梦中,宿聿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头看向一切缥缈的雾气。
但至是片刻,他心绪回神,紧抓着黑衣人的手放松稍许。
“我确实没办法窥探你,你以为我留你一条命,就是在这听你废话吗?”宿聿轻松地放开他的头颅,声音淡然:“黄粱梦会让外界发现不了你,你体内的诅咒被遏止,消息传不出去,没有人会发现你们发生了什么,或许你背后的那个人,现今还在以为着你正在按照他的计划稳妥行事。”
不见神明造出的梦境里,黑衣人完全无法得知外界的情况。
从自家主上手里拿过黄粱梦的时候开始,他就知道这个梦阵是极大的威胁,只要有人能催动此阵,他便没有从中逃出的胜算,更何况现在这个阵法落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无法用血虫引爆血瘟疫,与外界的联系全部断绝。
黑衣人眼中的光渐渐暗淡下来,“你想干什么。”
“你抽过那么多人魂灵,有没有想过自己的魂魄被抽出来是什么感觉。”宿聿指尖泛起阴气,渐渐浮现出的术法笼罩在黑衣人身上,那是嗜灵术€€€€
“我完全可以把你魂魄抽出来,哪怕你魂魄施加了术法无从查探,不代表我没有手段折磨你。”
他像是失去了兴趣,手微微一松,将黑衣人往前推去:“到时候看看,是你先开口,还是我的手段先用完。”
这个人说的是真的。
黑衣人被往前推的时候,一种被加大的恐惧感迎面而来,不见神明的幻境与黄粱梦的梦境交叠在一起,这种进阶给了他极大的恐惧,魂灵意识的折磨有多痛苦,那远比肉体更艰难,让人时刻活在浑噩苦楚里,比一了百了更令人畏惧。他的内心在忽然间有片刻的动摇,而就在这个意识浮起来的时候,他感觉到了一种自身体内涌起来的侵占感。
宿聿在瞬间意识到什么,抽取魂灵的动作猛地一怔。
紧接着他看到黑衣人的脸上浮现了新的变化……诅咒图腾没再蔓延,却出现了新的纹路。
“宿聿!”墨兽喊道。
宿聿一下掐住了黑衣人的脖颈,后者却忽然抬起头来,低低地笑了一声。
“没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与你见面。”‘黑衣人’的眼神恍然一变,明明是同样的声音与样貌,壳子里面却像是换了一个人:“黄粱梦这个阵法如何,我精心打造的东西,没想到最后还是落在你的手里了……你果然像千年前那样有着令人艳羡的天赋跟气运。”
黑衣人的变化让墨兽与不见神明顿时提起了警惕,而黄粱梦却没有丝毫被洞悉的痕迹,唯一可疑的痕迹源自黑衣人本身,那个潜藏在黑衣人识海里,阻止着不见神明窥探的诡异咒法。
宿聿掐着对方的脖颈没有动,看着对方,也在听着对方的话语。
黑衣人看着宿聿,声音步步逼近:“接连几个阵法,你已然是强弓之弩……先前我总觉得你很奇怪,现在我已经可以肯定一件事。”
“你失忆了,你没有千年前的记忆,我猜对了吗?”
“这丑东西在说什么?”墨兽下一刻意识到什么,急声道:“等等!宿聿!你别听他乱说!”
黑衣人没有注意到墨兽的存在,而是接着道€€€€
“从一千年前万宝殿被毁,我知道你魂魄未散之后。”
“我确实一直在杀你。”
“你想知道我如何杀你每一个转世,还是想知道宿惊岚如何瞒过我,让你活了十八年。”
层层诱惑的话通过黑衣人的口中说出,千年前的秘密就像是绝佳的诱饵,黑衣人每一句都试图让宿聿听着他的话继续往里探索,他看着宿聿,“你撑不了多长时间的,你身上确实有我没看透的禁制,看来你也不算空手来见我,只是你又能撑多长时间,凭你现在元婴期的修为?千年前有虚无之地万千鬼魂确实让你修为尽废后再度站起……”
“只是现在的东寰,你还以为,你有倾覆万宝殿的机会吗?”
第106章 伤疾
诱惑的声音直入耳际, 就像是要挖掘出更深更里的东西,随着黑衣人眼中逐渐深沉目光沉寂,宿聿钳住对方脖颈的手似乎松了稍许, 幕后人微垂眼,看着那只苍白修长的手。
“说够了吗?”
就在此刻,宿聿的动作却猛地一变, 硬生生地将黑衣人内的魂魄抽了出来。
缩在黑衣人意识的幕后人顿然抽取,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少年竟然在梦境里强行抽离了躯壳的意识。魂灵被抽离的瞬间,黑衣人脸上的图腾疯狂生长,幕后人似乎从他的意识里脱离,源自识海里的诅咒爆发,似乎抢先一步摧毁黑衣人的神魂,可宿聿的嗜灵术还是快了一步,在诅咒完全覆盖之前, 强行地留住了黑衣人的主魂。
宿聿手里死死地拽住那个黑衣人的主魂,声音淡漠:“我对千年前已过的过往没兴趣。”
“知道那些,跟杀了你,是两件事……跟我说这么多,其实你只是想在黄粱梦里毁了这个人的意思。”
幕后人没有再回应,但黑衣人的意识躯体似乎将要崩塌。
那双幽森的眼,直直地看着宿聿, 像是要从他的话语中寻到破绽。
宿聿不惧地回看那双眼睛,在威胁中寸步逼近, 接着道:“利用诅咒进入黄粱梦……那你的意识,是不是也在这里面。”
不见神明操控着此间的梦境崩解, 即刻朝着黑衣人冲去,梦境与幻想双重阵法压力降临在了失去主魂的黑衣人身上, 飞快地朝着他识海里的某个意识席卷而去!
宿聿声音稍凉,一双灵眼格外冷静€€€€
“总让你得逞未免太称心如意。”
“我在等你啊,等你入梦来。”
幕后人眼瞳中徒留一丝惊诧,似乎没有料到宿聿此时的举动,不见神明操控着黄粱梦一举扑向了幕后人残留的意识,在幕后人逃脱时狠狠地绞杀过去,千钧一发之际,幕后人像是遭到了某种反噬,果断地舍弃了这具躯体,眨眼间从诅咒中抽身消失!
双方的交手在短瞬爆发,黄粱梦造梦的倾压与冲击朝着黑衣人残存的意识冲去,几乎在瞬间就将那抹意识蚕食抹除,片刻里,一缕黑烟从黑衣人的意识中浮现逃出,烟消云散。
“是我小看你了。”黑暗中声音幽幽。
那抹黑烟直直地想要冲着宿聿而去,不见神明动作飞快,在黑烟即将袭至宿聿面前的时候,一下撞在了黑烟前,霎时黑烟在宿聿的面前消散,蛊惑的声音远去,是那个人留在黄粱梦里的一个陷阱!
云云的黑雾随烟消散,似乎有什么东西一下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满地的污血绵延而开,溅开的血迹与石壁上纹路交织,远处似乎还有血渐渐地往下流,宿聿在恍惚间抬头,在无尽的黑雾里似乎看到自己跪在了某处地方,熟悉的境况将他拉回到了红土森林的地底魔窟,无数魔气迎面而来,蛊惑的声音萦绕耳侧,一点点地提醒着他。
‘抬头看啊。’
‘快看啊。’
猩红的血染红他的衣裳,数不尽的惨叫声似乎将他拉回到当时的景况里,宿聿感觉到自己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却一低头看到手腕上割开的痕迹,丑陋的伤疤,被挑断的手筋,无能为力的局面,年轻的自己就像在那处魔窟里,目睹着自己曾经的无能与懦弱,一场幻梦像是设身处地将他拉进那样的境地里。
在魔窟里见过一次的记忆铺天盖地涌来,最后……化作一个人挡在了面前。
‘师兄在,别怕。’
男人宽厚的肩膀上满是血,那双手却如同少时那样,一伸手就能将他扶起来。
‘别留在这,听话。’
为什么呢?为什么黄粱梦中他一点幻梦都没有,却能每一次都清楚地记住这个人。
宿聿微微仰头,看着男人宽厚的肩膀,四周的血腥味好像都淡了,化作男人身上独特的山雪味道。
你死了吗?死在千年前了吗?
为什么,我好像一直能记住你。
年幼的自己被一个少年人背着,扭伤的脚泛着红,趴伏在师兄的颈间,闻到细雪的味道。
再往后点,月下掠过的剑华,小院里簌簌的剑声。
倚在窗边休憩的男人闻言侧目看来,温和的脸孔像是在岁月中没有任何改变,扶起了年幼的自己,伸手抱住了被欺负的自己,像是挡在了所有的前面,屋外落叶飘飘,男人的剑鞘上遗留着斑驳的刻痕,像是纵容着谁在那把剑鞘上留下痕迹。
那好像是在无数的时光前,漫长的山阶上,永远会走在自己前面的一个人。
就仿佛无论在什么时候,他好像就一直在身边。
“你干什么啊!”墨兽喊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不见神明:“别催!马上就散了。”
笼罩在天魔阵上的雾气在这时候轰地一下消散,地底生长出来的阵法与寒草一步步缠绕上天魔阵,一下就截断了天魔阵与地底小灵脉的联系,赶至启灵城地底的孟开元双手一张,在天魔阵被雾气阻断崩塌的同时,挡住那些想要席卷而去的滔天魔气,刚刚从危险之地逃出来的黑使与玉衡真人没有退却,见孟开元关键时刻阻截阵法,两人不敢停歇地加入阻拦。
“这是€€€€”骆青丘震愕。
白使骂了一声:“这一个都没留下啊!”
而四周原本还站着的黑衣人,脸上的图腾迅速迸长,一个个修士当着众人的面化作尸水,在魔阵晃动中消失。
从梦中脱离的瞬间,他们体内的诅咒尽数爆发,一个不留地被抹杀当场……这些在启灵城里作恶许久的黑衣修士,与先前相似,在计划败露之际全部自戕身死,没有留下一点多余的痕迹,就仿佛从未来过。
只是在那些黑气没入阵法当中时,天魔阵里的魂灵发生稍许的变化,最后完全消散。
虚妄的梦境里,眼前的黑雾被一下撞散,幻象化作真实,宿聿的意识如潮水退去,从那虚无的记忆中挣扎而出。
丹田里的轮转的灵眼缓缓停歇,密密麻麻的痛感从眼睛里传来,四周的景况一下散去,宿聿从崩塌的黄粱梦中出来,额间全是冷汗,保持着神魂入内的意识强行篡改黄粱梦阵法已经让他的意识紧绷到了极点,往后倒去时,忽然间被身后另一个人扶住了臂膀。
隔着不见神明强行与黑衣人对峙,已经让他的灵眼疲惫不已,乍被扶住的时候,他强撑着的那根弦一下就松了。
笼罩在散修盟上的黄粱梦已经消失,被困梦中的人逐渐苏醒,撑住他的人是顾七,顾七的状态不比他好,可此时扶住他的臂膀却格外有力,就像是硬生生地撑住了将要摔到的宿聿,让他勉力清醒地站着。
“还能撑住吗?”男人的声音从耳后传来,随着他掌心的热度,拉回了宿聿混沌的思绪。
宿聿右眼上还有不见神明的雾气,他看着顾七,隔着面罩他看不到那个人的神色,却恍惚间还是闻到了令他清醒的雪香。清冽的气息隐隐传来,宿聿恍然间以为还在黄粱梦中,他隐隐听着这声音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似乎是因为那点雪香,又似乎变成了别的意味,但片刻后他内心的迟疑已经稳定下来,“我没事。”
万恶渊里,墨兽将那团宿聿从黑衣人身上拽出来的魂灵压缩捆绑,丢在万恶渊边缘,让不见神明的雾看着,确保这胜利品进不了万恶渊,也没办法逃跑。
少年盘坐在地上没有再多动弹,眼中的雾气消散,淋漓的冷汗昭示他好像经历过什么。
宿聿微微喘着气,接连使用阵法所带来的疲惫感越来越重,良久才从那沉默的境地中回过神来,“天魔阵那边的雾气散了,孟开元过去了没。”
“过去了,医修阵修都去了那边。”顾七低声回答。
宿聿脑海中掠过无数的思绪,宿家宿惊岚,东寰万宝殿。
最后那个人消失前那似有似无的话语是什么意思,既然是试探,就应该不是编出来的假话,真假参半也有可能,但无非说透了一点,当初宿惊岚在西界身死一事与这些人离不开关系,而这些黑衣人的筹谋与千年前那个崩塌的万宝殿有关……千年前崩塌的万宝殿,与现今这些黑衣人在南界各地荼毒生灵,收揽魂灵有什么潜在关系。
就在他借着顾七的手强撑着想要站起来,刚往前走半步路,膝盖的无力顿时让他往前一跪。
时刻关注着对方的顾七眼疾手快,在少年往前倾倒的瞬间,另一只手往前一伸,扶住了他。
“做什么?”顾七侧目,见到少年神情怔愣。
宿聿:“……”
腿软了,不止软了,还麻了。
墨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