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时,他的病情比较严重,每周都要去一趟心理咨询室,进行心理疏导,还要配合精神类药物的治疗。现在他的病情相对稳定,但每隔半年,还是得去一趟乔医生的心理咨询室。
“竞川。”傅老爷子语重心长地说,“你在听我说话吗?”
“我在听。”他的指尖夹着烟。
傅老爷子像是松了一口气,“我给你预约了十点半的心理咨询,不要迟到。”
傅竞川看了一眼屏幕右上角的时间,现在是早晨八点三十九分,“爷爷您放心吧,我会准时到达心理咨询室的。”
“好。”傅老爷子准备挂电话了,“爷爷去打麻将了,你去收拾一下。”
“爷爷再见。”傅竞川摁熄手机屏幕,掐灭烟蒂,打开露台的推拉门,转身跨了进去。
傅竞川回到房间时,男人还在熟睡。
昨天晚上,在他的不断逼问下,男人终于对他说出了“爱”字,他高兴的不得了,抱着男人又亲又啃。男人只能无助地缩在他的怀里,一边哭着,一边说我爱你。
那样子看起来很愚蠢,也很可爱,他很喜欢。
傅竞川压在男人身上,嘴里还有没散开的烟味,“小律,醒醒。”
男人被这股烟味呛到了,他皱着一张脸,不情不愿地醒了过来,“怎么了?”他还是困,想睡觉,但是眼睛却强行睁开了。
“陪我去心理咨询室。”傅竞川强势地说。
每次都是这样,傅竞川从来不会顾虑江律的感受,只知道一味的索取、命令,“现在就要去吗?”
“废话。”傅竞川把人弄醒了,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愧疚。
“知道了。”尽管身体不适,江律还是撑着身体,站起来了,他头有些晕,刚站稳,就感觉到了一阵头重脚轻,像是要晕倒了。
傅竞川走过来,用手扶着他,“你就这么不想陪我去吗?”
“不是。”江律晃了晃脑袋,“可能是没睡饱,有点头晕。”
傅竞川从衣帽间里,挑了身衣服,要求他穿上,“等回来以后,让你睡个够。”
江律接过衣服,点了点头,像是默认了傅竞川的这个提议。时隔半年。
傅竞川再一次见到他的主治医生,乔璐。
乔璐是第一医院的副院长,也是心理科的主任医师。她是一个年过三十的女人,穿着身青果领的包臀连衣裙,戴着一副茶色眼镜,气色很好,肤色红润,看起来是一位很优雅、知性的前辈。她长了双杏眼,看起来格外温柔,不见任何锋锐的棱角。她看了一眼傅竞川,脸上含笑,“好久不见。”
傅竞川脸上维持着假性笑意,“乔医生,好久不见。”
乔璐脸上还是不动声色的,她笑着将傅竞川带到咨询室的沙发上,“想要喝什么?我们这里有咖啡、茶、果汁。”
“给我来一杯白开水吧。”傅竞川喝不惯外面粗劣的咖啡与茶。
乔璐像是没有看懂他眼里的嫌弃,让助理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我们好久没有聊天了。”
“是爷爷让我来的。”傅竞川没有掩饰自己的攻击性。
“我们只是聊一聊,不要这么紧张,不要对我抱有敌意。”乔璐说,“我们先来做一个深呼吸,吸气,呼吸€€€€”
傅竞川承认,乔璐确实有些本事的,在乔璐的指导下,他调整了气息,身体感觉似乎没有这么排斥乔璐了。
乔璐看着他,眼神温和,“这半年来,你都经历了什么?能跟我说说嘛。”
傅竞川端着玻璃杯,脑子里回想了过去发生的事情,“这段时间,经历了很多,每一件都要跟你讲吗?”
“不用把每一件事都告诉我。”乔璐在引导着他往下说,“你就把我当成朋友,把你想说的事情,分享给我。”
傅竞川有些恍惚,“我有时候挺恨我妈的,从前对我漠不关心,我哥死后,她又想来控制我。”
“我妈拿我的爱人作为要挟,我要是不听她的话,她会伤害我的爱人,我逼不得已,只能跟其他女人订婚。我妈还背着我,去找我的爱人,让我爱人离开我,她以为这样做,我就能死心塌地跟赵家小姐结婚了。但她错了,我只会更恨她而已。”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曾经拿着牛皮鞭抽我,也不会忘记她用充满仇恨的眼神看着我,更不会忘记她用恶毒的话来诅咒我。”
傅竞川又想起当初崔绾€€在书房时的狰狞模样,她擎着牛皮鞭,用极其难听的话来诅咒他,那时候,他怀疑崔绾€€不是他的母亲,更像是他的仇人。
“我们再做一个深呼吸。”乔璐看得出来傅竞川提起崔绾€€时,情绪有着很明显的起伏变化,“吸气、呼气€€€€”
傅竞川再次做了一次呼吸调整,内心像是渐渐平静下来。
“做得非常好。”乔璐的语气很夸张,像是傅竞川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的母亲,对你的童年时期,造成过很严重的心理创伤,所以你会一直记恨着你的母亲。”乔璐说,“我不是劝你放下仇恨,我是想让你与过去和解。所经历过的事情,都是不可挽回的、不可改变的。一直记得过去的事情,只会让你的心理越来越不健康。我们可以过去做一个和解,让大脑屏蔽掉这段痛苦的记忆,重新生活,这样你就不必整日活在痛苦之中了。”
“和解?听起来并不容易。”傅竞川握紧玻璃杯。
“你可以重新换一个环境生活,这样就不容易触景生情。”乔璐提出了解决的方法,“这段时间,你暂时不要跟你的母亲见面,也不要去想与你母亲有关的事情,我们先暂时把这件事情忘掉。”
乔璐继续说:“竞川。”
傅竞川抬起头,看向面前温婉的女人。
“很多孩子出现心理问题,与他的原生家庭息息相关。你之所以会出现这么严重的心理问题,与你的母亲有着脱不开的联系。”乔璐分析,“我怀疑你的母亲也有心理问题。”
傅竞川没有否认乔璐说的话。
“从你的聊天中,我知道她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女人,她会拿鞭子抽你,说明她有暴力倾向,这些都是控制型人格的表现。”乔璐在心理剖析方面还是很强的,“但她没有做过心理评估,我不能下定论。你要是有时间就给她打个电话,让她过来我这里,做个心理评估。”
“乔医生,这件事情恐怕有些难度。”
傅竞川漫不经心地敲着桌沿,“我妈从来都不会听我的话。要是我给她打电话,让她过来做心理诊疗,她估计又会劈头盖脸地把我骂一顿。”
傅竞川能够想象得到,崔绾€€怒骂他的表情。
“是我疏忽了。”乔璐口干舌燥,喝了一口陈年白茶。
傅竞川看着墙壁上的卡通时钟,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乔医生,你该去吃饭了。”
经过傅竞川的提醒,乔璐这才发现诊疗的时间到了。
她扬起唇,手臂撩了一下肩膀上的卷发,“跟你聊天很愉快,我都忘记时间了。”
傅竞川没有接话。
乔璐站起来,开了一张药单,都是治疗偏执型人格障碍的药物,“这次我给你开的药是碳酸锂。记住,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不可以擅自停药,要断药之前,必须要跟我提前商量。”
傅竞川随便应付了两句,走出了心理诊疗室。
心理诊疗室门口有一个公共休息区域,是专门为患者家属提供的。
男人安静地躺在休息区域的沙发上,眼睛紧闭着,呼吸很均匀,像是睡着了。
傅竞川推着轮椅,来到男人身边,提醒道:“小律,我们要回家了。”
耳边传来了熟悉的声音,江律睁开眼睛,从沙发上站起来,跟在傅竞川的身后。
他的目光落到傅竞川的膝盖上,上面放了一个透明的袋子,看样子,里面应该是乔医生给他开的药药,“你下次还要来心理咨询室吗?”
傅竞川动作放慢了,“我没问乔医生,可能还得再来几趟。”
他看着男人,眯起眼睛,眼底透露着危险,“你怎么会突然关心我?”
“我就随便问问。”
“你最好不要有别的心思。”傅竞川敲打他。
江律感觉自己像是被毒蛇猛兽盯上了,“我能有什么心思?”
傅竞川坐进轿厢内,脸上的表情沉稳,“你别总是想着逃跑,无论你跑到什么地方,我都会把你抓回来的。”
江律感觉到难堪得要命,“我没想逃跑。”
傅竞川听到满意的答案,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
偏执型人格障碍,有一个很明显的特征:敏感多疑。
这类型的人,很渴望被爱,也很渴望被爱人关注,但他又会怀疑爱人对他的忠诚度。
他们乘着直升机,回到了海岛。
傅竞川很忙,一回到别墅,就去了书房。
江律看着紧闭的书房门,有一种如蒙大赦的感觉,他对傅竞川的感情还是很奇怪,他有时候很依赖傅竞川,但有时候又怕得要死。
早上刚被傅竞川“教育”过,他现在根本就不想跟傅竞川独处,生怕又被傅竞川逮着机会“教育”他。
他没什么事情做,就去了附近的花园闲逛。
现在是秋天,花园里的枫树、水杉、乌桕全都变了颜色,风吹了过来,远远望着,像是跳动的烈焰。花园低矮的灌木丛旁边,种了茶花、桂花、菊花,还有海棠花,这几种花都是秋天里比较常见的几种花,一到秋天,花就都开了,很漂亮。
几个佣人,站在灌木丛旁边的一块新翻的土壤旁边,他们的手中拿着铁锹、肥料、种子,低着头在商量着要怎么种花。
江律也凑过去,好奇地问:“你们要种什么花?”
佣人原本还在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看到江律来了,瞬间噤声,不敢再说话了。傅竞川一早就吩咐过了,除了特殊情况,否则一律不准跟江律说话。
江律也不想自讨没趣,走到枫树下面,他蹲了下来,坐在地上,看着佣人们种花。
这几个佣人都是傅竞川雇佣的花匠,专门打理别墅花园的花,以及别墅里面的观赏绿植。傅竞川提前吩咐过了,说是要在这里种一片桔梗花。
他们手脚麻利地将种子放进土壤里,再把种子埋起来,施肥、浇水,等他们种完花,太阳都已经下山了。
女佣从别墅里走出来,找了半天,才找到江律。
她们语气恭敬,请江律回别墅吃饭。
江律从地上起来,掸了掸土,跟着女佣走进别墅吃饭。
他坐在平时吃饭的客厅,先上来的七分熟的岩烧牛板柳肉,可以蘸玫瑰盐、黑胡椒。
跟了傅竞川那么多年,江律还是吃不习惯这么高级的西餐,他可能更喜欢便宜点的路边摊,或者苍蝇小馆里的快餐盒饭。
他胃口还算好,上到第五道菜时,他说:“竞川,我吃饱了。”
言下之意就是:他不想再吃了。
傅竞川一记眼刀横过来,“多吃一点,不然你会饿的。”
江律只好低下头,戳着盘子里的鹅肝,又学着傅竞川的模样,把鹅肝放在小面包上,再撒上海盐,再把面包塞进嘴里咀嚼。鹅肝是像奶油一样的口感,肉质嫩滑。他端起酒杯,里面装的是苏玳贵腐,可以完美平衡鹅肝的肥腻。
“是你不让佣人跟我说话的吗?”他在心底隐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
傅竞川咽下鹅肝,用纸巾擦拭嘴角,直截了当地承认,丝毫没有要隐瞒的意思,“是。”
他喝了一口高脚杯里的苏玳贵腐,“我说过了,我不喜欢你跟别人说话。你想要跟人说话,来找我就行了。”
“可你又不是每天都在海岛。”江律在海岛很无聊,现在连陪他说话的人都没有。
傅竞川的手指搭在桌上,“我会抽空陪你的。”
他抬眼,“小律,你总要习惯。”
江律把鹅肝塞嘴里,味同嚼蜡,他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继续用刀叉戳着盘子里的鹅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