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雨很大 第4章

旋即,萧经闻转过身来:“那这杯可以给我喝吗?还是说你自己加热一下?不过感冒了还是不要摄入咖啡/因,你决定一下。”

萧经闻循循然善诱人,林从€€心知肚明。曾经是如此,如今也是。萧经闻擅长用对方能够接受的方式和理由达成自己的目的,他像是自然界富有耐心的捕猎者,真诚地狡猾着€€€€你知道的,我真的想吃你。

“那就麻烦了。”林从€€说。

林从€€病了两天,这两天几乎都在睡觉。

生病的时候给市里画室老师请了假,那边老师叫他多休息几天。这阵子屿城要入梅了,忽冷忽热,很多学生也病了。

五月末六月初就是这样,一整夜都睡不安稳,盖着棉被嫌热,掀了又冷。林从€€气得开空调裹着被子睡,结果一觉睡醒头更痛。

感冒的第三天上午,林从€€醒了。

他慢吞吞地坐起来,耷拉着脑袋,然后晃了晃感受一下,已经不太疼了。接着吞咽一下,喉结在白净的皮肤下滚动,嗓子还有点疼。

微信上有两条张渺的消息,第一条问他醒了没有,感觉如何,第二条是……

[你前男友在楼下。]

林从€€不是傻的,萧经闻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就差把‘我想跟你复合’贴脑门上了。他坐在床上叹了口气。时间是早上十点,雨还在下。432赫兹音高的雨伴随低频雷声十分助眠。其实他还可以再睡一会儿。随着手机屏幕到时间暗下去,他还是掀开被子下床。

踩在地上还有点晕乎,刮胡子洗漱换衣服。油画系毕业生决定大病初愈后更新一下精神面貌,从衣柜里拿一件素青色短袖T恤,外搭绣鹤的黑色苎麻开衫,一条深钴蓝棉麻长裤。

裤子拎上来了才觉得不对劲。等一下,自己这是在为了见前男友而打扮吗……

林从€€在衣帽间的等身镜前咳嗽了下,莫名其妙被空气呛了一下,然后调整呼吸,呼吸。张渺那条微信是十五分钟前发来的,说不定萧经闻早就走了。

好的,下楼。

毕竟他要吃饭。

他定了定神,抓了几下睡得糟乱的天然卷头发,手法不精,又颓又丧。

“萧总,再往前就是画室了。”张渺说,“那边不对客户开放的,不好意思啊。”

从二楼下来的楼梯转过来就是画室,所以刚好他和萧经闻迎面碰上。林从€€走下最后几级台阶,站定,泰然自若地掖着手,抬眸,微笑:“萧总。”

“林老师。”萧经闻一件白衬衫和绸缎质地的暗银花纹黑领带,坦白讲,是林从€€喜欢的类型。

萧经闻的长相属于眼型再长点就阴森,眉弓再高些就凶残,刚刚好在临界值以下一点点€€€€林从€€看出了他今天是刻意打扮,林从€€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很吃这套。

人嘛,被别人刻意逢迎讨好,且讨在点子上,还是有点开心的,林从€€也未能免俗。

他先清了清嗓子,老神在在:“想参观画室吗?但里面挺乱的,你不介意的话……”

话说着,林从€€已经握住了门把手。画廊里几乎每扇门都有指纹锁,嘀嘀凉声后,锁开了。

“就请进吧。”林从€€说。

他的画室大概是一个舞蹈教室那么大,画室只有他一个人用。里面确实很乱,乱到没什么下脚的地方。一地的废稿,铅笔灰,空颜料管。以及石膏,摄影灯,各种稀奇古怪的静物。

萧经闻沉默了一下,还真是一点没变。

四面墙挂着画,从古典主义到印象派,还有具象派画作,萧经闻一幅幅认真地看过去。海上漂泊五年的日子里林从€€的画作以大海居多,印象派画作的特性是笔触光影,海面可以是橙色也可以是紫色。

林从€€在前带路,这画室地面的地形复杂,萧经闻跟在他旁边,严谨地踩他踩过的位置。

“啊,这幅。”林从€€停下,指了下墙边靠着的画,“《高僧》。”

“嗯。”萧经闻点头,“我看了电子版的。”

画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张渺识趣地早就溜了。

二人站定在《高僧》前。林从€€还有些病态,咳嗽了两声,慢慢地说:“两年前画的,当时船准备在大连靠岸。”

萧经闻点头,毫不避讳地说:“蝴蝶号邮轮。”

他不假思索地精准说出自己乘坐的船,林从€€并不意外。他接着说:“这位僧人很有意思,他说他出来修行的,当时他包上挂了个草帽海贼团的挂饰。”

萧经闻跟着笑起来:“挺硬核。”

林从€€拢了下袖子,看着画:“快靠岸的时候我问他,我什么时候能下船。他说,船到港口自然就下船了。我说我不明白,他给我解释:船员要清舱的。”

萧经闻又失笑。

两个人站在油画前轻松地聊天,像旧友,也像故人,就是不像久别的恋人。五年里萧经闻知道他去过的每一片海域,乘坐的每一艘邮轮,甚至知道他住在哪个舱喝过哪瓶酒。

“那个蝴蝶号上调酒师做的饮料……”林从€€蹙起眉心,“实在是,好难喝,倒海里我都怕把鱼毒死。”

“后来蓝春号上的调酒师怎么样?”

“中规中矩吧。”林从€€说。

接下来的十多分钟里两个人还真的聊起来了,毫无戒备也没有压力,搞得林从€€有点想抽烟。他低头揉揉眼睛,最后问:“所以今天来取画?还是有什么事情?”

萧经闻答道:“取画,顺便买几幅画送客户,你有什么推荐吗?”

“还买?”林从€€笑道,“送你得了,下季度别涨我房租就行。”

“好说。”萧经闻点头。

要不怎么说真诚是必杀技,比起虚虚实实的过招,如此真刀真枪反而来的轻松洒脱。这画廊是萧经闻的房产,尽管租房合同上的名字并不是萧经闻,但有些事情经不起推敲。他这里的租金整条街最低,房东有求必应,水电网费全免€€€€讲真的萧经闻做得有点夸张了,大约是总裁没租过房,演不来。

“走吧。”林从€€整理了下袖口,“去展厅给你挑几幅画。”

林从€€给他挑的几幅画都是不大不小的尺寸,适合挂家里也适合挂办公室的那种。两幅花草,一幅海。

张渺和萧经闻的两个助理一起打包起来,拎到了他们车里放在后备箱,最后还有参加拍卖的海上残月。因为是拍品,所以萧经闻要先过目。林从€€和张渺一起从二楼把它拎下来,拆开牛皮纸和防水布。助理之一用记录仪慢慢仔细地拍一遍。

然后萧经闻问:“它的简介卡呢?”

“简……”林从€€张了张嘴,镇定道,“找不见了,回头给你补一张吧。”

萧经闻看着他:“你还没找。”

“但我知道它不见了。”林从€€立刻接上话。

他接话太快,快得不自然。萧经闻微不可察地眯了下眼€€€€此行果然没有白来。

“好的。”萧经闻说,“那尽快补一下,因为简介要附在拍品里。”

林从€€点头。

待到萧经闻和助理们带着画离开,张渺发现林从€€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一时间不敢上前。屋外云层的颜色犹如被炭条扫过,世界变成最原始的黑白灰素描结构。林从€€站在明暗交界线,由亮到暗在他身上过渡。

他跟萧经闻之间大大小小的问题全都无疾而终。

五年前他对萧经闻说:你要坚持你认为正确的事情,走你认为正确的路,我也一样。

第05章 (修改bug)

五年前林从€€筹备毕业展的时候,萧经闻常常假借办公事之名在他面前晃悠。

美院挺大的,他要买画买作品应该去收藏馆找那边的老师,可他偏每次都要绕一个大圈先过来他这边的油画系画室。

油画系学生的画室那叫一个寸步难行,而且林从€€他们这个画室还过来了一个雕塑系的同学借用场地。那时候萧经闻绕过一堆堆不知道是静物还是杂物的东西,娴熟地到林从€€画架后边。

他比林从€€大6岁,屿城企二代里最惨的公子爷,没过过几天少爷日子,大学一毕业就在自家公司隐姓埋名的上班。他通常穿普通西装,不是什么高定,有时候吊儿郎当的松垮着领带散几颗纽扣。

一开始林从€€真的以为他只是个项目经理,过来美院买毕业作品。一来二去就熟了,加了微信,林从€€没跟他要回那把伞,萧经闻也不曾提起。一个是觉得雨伞而已没几个钱,给他就给他了,另一个是纯粹舍不得还。

萧经闻次次来找他都不会空着手,要么带点咖啡零食,要么从公司仓库里自费买点有意思的小东西。有一回他给林从€€拿来个掌心大小的木雕小狮子,给林从€€看懵圈了。萧经闻说这是宋代的木头,一位斫琴师做琴剩的边角料刻的。

林从€€是天然卷也是个天然呆,悄悄问萧经闻,这个多少钱。

€€€€他蛮喜欢这个雕得头大身子小的狮子,但出于这是宋代的木头,又觉得应当很贵重。

当时萧经闻噗呲笑出来,说送给你玩的,边角料要什么钱,我还担心你嫌弃呢。

话虽如此,这小玩意其实也是拍品,毕竟是大师之手,狮子头故意雕得很大,显得憨厚可爱。

总之萧经闻这人没谈过恋爱,追人的法子干瘪又僵硬,后来林从€€实在是怕他在网上买那种“对象收到都感动哭了”“小贵但惊喜”之类的东西,打开是一个灯串摆成爱心然后中间放上自己的照片。让人无法确定他是告白还是缅怀。

于是毕业展前夜,萧经闻买了束花,等在画室楼下。

林从€€记得他那时候像个发条拧过头的玩偶,游丝马上要绷断,动作僵硬逐渐石化,搞得自己像美杜莎。

最后还是林从€€开口说,你如果不打算表白,那这花就给我当静物写生吧。

然后他表白了。

萧经闻这辈子第一次脸红,感觉浑身血管像暖气管道,那天晚上其实挺冷的,风很大。

他红着脸,磕磕绊绊地对林从€€说:我喜欢你。

林从€€接过他手里的玫瑰,说:明天雨很大,记得带伞。

林从€€是“瞬间爱情”的那类人。他觉得心动是一瞬间的事情,瞬间的直觉,瞬间的判断,和瞬间的选择。

他在那个瞬间选择了萧经闻€€€€雨伞向他倾斜的瞬间。

并且林从€€是个固执的人,他固执地为自己的选择买单,也固执地开始和萧经闻开始了六个月的互相征服。说得极端点,做资本的和搞艺术的就是没法走在同一条路。说得更极端点,他们不合适。

最后两败俱伤惨淡收场,一个走向中环CBD坐进执行董事兼总经理办公室,另一个登上邮轮,去那片融化了落日的海。

林从€€缓了缓神,叹了口气,叹完咳嗽了几声。感冒还没好全,他转过身来,见张渺呆愣地站在后面看着自己,笑了下,问:“干嘛这个眼神?”

张渺也不知道怎么说,跟着笑笑,问:“喝水吗?给你倒点热水吧。”

“好。”林从€€点点头。

他不太善于表达,有什么都对着画布说了,所以言语上比较匮乏。展厅里有待客的区域,林从€€在沙发坐下,接过水杯轻声说了句谢谢。

林从€€也没什么倾诉欲,倒不是有意克制在心里,一来懒得说,二来已成定局的事情说出来也不会改变,所以他觉得没必要。

张渺在他对面也坐下,她和林从€€是同龄人,林从€€五月生,她二月,大几个月份。她当助理有时候会代入成为一个‘姐姐’的身份。

“你想聊聊吗?”张渺问他。

“啊?”林从€€耷拉的脑袋抬起来,后知后觉,“喔……没事,我还好。”

说不好奇是假的,林从€€憋得住张渺可憋不住,她那个跃跃欲试的眼神快把林从€€瞪个对穿。林从€€抿了口温水,放下水杯,无奈道:“想问就问吧,憋出病来还得报工伤。”

张渺墩地在他对面坐下:“为什么分手啊?”

“……我就知道。”林从€€又端起杯子,这回猛灌了两大口,“五年前Gleam在他手里几乎掏空公账成了一单4亿的生意,你知道的吧?”

张渺“嗯嗯”着点头:“我听说过,一张唐代古琴,萧经闻那边鉴定完毕之后端上拍卖会,4亿成交价。”

林从€€点头:“对,萧经闻就是靠那一单正式从他爸那里接手了Gleam,后来的事情,你也听说过了吧?”

张渺:“听说过。那张古琴是卢比菲拍卖公司为了搞垮Gleam,耗时三年做的一套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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