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安低头呐呐应了:“臣妹嘴馋,让皇兄见笑了。”
男子问:“十五岁了?”
柔安摇头:“十七了。”
男子笑着道:“个子瞧着不大高,难不成是宫人伺候的不尽心?”
他虽然温声细语的,四周却稀里哗啦跪倒了一片人,伺候柔安的宫女太监嬷嬷一个劲磕头请罪,吓得抖若筛糠。
柔安只好道:“没……没有,伺候的尽心,只是他们不会爬树摘果子。”
那男子没说什么了,留了一个小太监送她回宫,便起驾回神康殿了,柔安终于忍不住抬头看了眼,只见对方坐在步撵上,一身白底绣龙的素净长袍,发束玉冠,侧脸瞧着温润和气,真是说不出的好看,与小时候恶声恶气的模样大不相同。
正恍神,一名俊秀的小太监走到她面前半跪着,将拂尘递了过来:“公主,奴才送您回宫吧。”
柔安无措抬头:“秦公公,我,我能自己回去的。”
然后她看见那小太监笑了笑,对方生得不如皇兄好看,眉眼也是平静阴沉的,只是那天日头和煦,照得人也多了几分明澈:
“还是奴才送您吧。”
柔安无奈,只得搭着对方的拂尘一瘸一拐回宫了。
后来她才知道,有御前的人护着送回去,那些奴才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就不敢怠慢了,她的日子也比从前好过了许多,只是时日一长又恢复了原样,而她再也没遇见过皇帝。
如今,倒是物是人非了。
柔安看了眼殿内伺候的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起身跪在了地上:“恳请皇兄屏退左右,臣妹有事禀告,万不能传到第三人的耳朵里!”
陆延闻言略有讶异,毕竟他想象不到柔安一个无背景的公主能有什么重要的消息告诉自己,而柔安见陆延不语,咬牙道:
“事关皇兄性命,还请屏退左右!”
陆延轻笑,来了些许兴趣:“都退下吧。”
那些宫人都是霍琅派来的,闻言神色迟疑,但还是退下将殿门关上,柔安见她们都走空了,这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枚虎符,恭敬呈过头顶:
“臣妹有两样东西献给皇兄,一是这枚虎符,其二……便是解蛊之法。”
陆延听见第一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反应,他虽然不知道柔安是怎么拿到这枚虎符的,但多半是那块假的,因为真的那枚一直在霍琅手中,直到听见最后一句话,他的目光才终于锐利了几分,身形微倾,一动不动盯着柔安。
第209章 尸骨
柔安目光坦荡,直视着陆延:“皇兄一定好奇臣妹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是也不是?”
陆延起身缓缓步下台阶,走到柔安面前,心想先帝生了个蠢钝的儿子,偏又有一个灵秀的女儿,他垂眸睨着女子黑压压的头顶,声音低沉:
“你知道的太多,难道就不怕孤杀了你?”
前世没有柔安这个变故,以至于陆延一时猜不出因由,对方一个深居简出的公主是如何得知自己的替身之事,又如何得知自己身中蛊毒?
柔安聪明就聪明在能看清时局,并不耍弄心思诡计,她将自己所有底牌尽数摊开,垂眸道:“虎符是副总管秦衍给臣妹的,解毒之法也是他从无眉口中套出,只求皇兄与摄政王网开一面,保我二人性命。”
陆延眼底闪过一丝讶异:“你们两个?”
一个公主?一个太监?这两个人是什么时候结党的?
柔安深深叩首:“请皇兄成全!”
她嘴里的消息若是为真,就算放了他们两个也没什么,毕竟陆延本来就没打算杀赵芙,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
“你怎么能确定秦衍没骗你?”
柔安目光不躲不闪,甚至带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镇定:“听闻此毒每月发作一次,若无解药最多半年便会呕血而死,皇兄就算遍寻天下名医,想来也不过续个一年半载,既然如此何不大胆一试?”
陆延意有所指:“看来秦衍确实告诉了你不少消息,说来听听,此毒何解?”
柔安深吸了一口气:“此毒有两种续命之法,一是每月按时服药,皇兄之前服用的解药便是由秦衍亲手所制,药方他已倒背如流,但是……”
陆延微微一笑,接着她的话道:“但是此药治标不治本,最多续五年的寿命便再无用处了,是也不是?”
柔安诧异看向陆延,没想到他连这个都知道,同时暗自心惊,幸亏自己没耍什么手段忽悠对方,否则如今已经露了马脚:“皇兄所言甚是,那便只剩第二个法子了,破蛊!”
陆延饶有兴趣:“如何破?”
柔安迟疑一瞬:“取刀刃,剖赵康肺腑,将他体内的母蛊剜出,再以母蛊做引,将你体内的子蛊诱出便是。”
陆延听不出情绪的问道:“如何诱?难不成和赵康一样开膛破腹吗?”
柔安摇头:“赵康幼时便是早夭之相,先帝为替他续命特意请了西域番僧在他体内种蛊,如今算来已经二十载有余,那蛊虫早已侵入肺腑,非得剖开不可。”
“而你种蛊不过七年,只需在胸膛剖出一道小口,将母蛊放在伤口附近,再辅以无眉房内的一枚金铃摇晃,便可将子蛊引出。”
这是一个十足危险的法子,因为赵康一死,陆延顷刻间就会毙命。
倘若这个办法是假的,赵康前脚被开膛破肚,后脚陆延就会跟着一起共赴黄泉。
倘若这个办法是真的,赵康被开膛破腹当场就死了,如何能撑到陆延取出子蛊的那一刻?真是难难难!
陆延短短一瞬就分析出了利害关系,神情似笑非笑:“皇妹这道法子献了倒不如不献,真是叫皇兄好生难做。”
柔安也知道这法子过于难为人了一些,轻咬下唇:“可无眉就是这么和秦衍说的,他们二人情同父子,想来不会撒谎,那枚金铃就藏在无眉的房中,皇兄若不信,可派人去搜……”
“孤会仔细考虑,你且回宫去吧,无事不要外出。”
陆延不会轻易尝试这个法子,但柔安在不知道虎符是假的情况下还是献了上来,他于情于理都该网开一面。
柔安欲言又止:“那臣妹所求之事……”
陆延垂眸望着她,那双眼睛还是和初见时一样温润,声音也如那年炎夏般好听,笑着问道:“孤何曾说过要杀你?”
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子罢了,他前世不会杀,今世也不会杀。
只是秦衍的性命,尚且需要和霍琅通个气,让他手下留情。
“秦衍此人自幼便跟随在无眉身侧,城府深沉,行事滴水不漏,怎会轻易把兵符交出,又套出解毒之法,只怕居心不良。”
霍琅生性多疑,听见解毒之法是从秦衍那边套出来的后,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你还不知道吧,无眉昨夜死在了牢狱中,多半是他动的手。”
御华园中,他们相对而坐,陆延不疾不徐泡了一壶茶,这才道:“无碍,留着他也没用,就算秦衍不杀他,无眉也多的是法子自尽,我遍翻医书古籍,发现他说的法子也不无道理,只是风险太大。”
霍琅抿了一口茶,语气沉凝:“他二人的性命可以暂且留着,但本王无论如何也不会同意这个法子,非到山穷水尽时断不可用。”
陆延掐指算了算:“以药压制可以续命五年,就是怕赵康活不到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早就是干锅熬汤,又受打击,只怕残存寿命不过两年之数。”
霍琅重重搁下茶盏,语气恼怒:“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编出来的,本王麾下亦有能人异士,定有法子解了你身上的蛊毒,你信他们还是信本王?!”
陆延刚想夸霍琅比从前稳重了不少,没想到还是个孩子心性,什么都喜欢争一争,他笑着握住对方的手,递到唇边亲了亲,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色气撩人:“我自然是信王爷。”
霍琅闻言怒气顿消,他目光微暗,指腹在陆延唇瓣上轻轻抹了一下,粗糙的茧摩擦着光滑的皮肤,无端让人颤栗,意有所指道:
“陛下要一直这么信任微臣才好。”
另外一头,墨痕奉了霍琅的命前来觐见,刚刚迈进御花园就看见这令人眼瞎的一幕,他神色抽搐,扭头就打算离开,身后却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道长既来了便坐吧,本王刚好有事要请教。”
得,这下躲不掉了。
墨痕心中暗自叫苦,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贫道墨痕,参见陛下,参见王爷。”
陆延是第一次正儿八经的见墨痕,只见对方身着黑袍,发须皆黑,就连唇瓣和指甲也泛着诡异的黑紫色,怎么看都不像个好人,心中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不由得多看了两眼:“道长免礼。”
霍琅将他二人的眉眼官司收入眼底,端起茶杯皱眉抿了一口,不知在想些什么:“道长能掐会算,有经天纬地之才,不知对医术可有涉猎,陛下如今身中奇毒,还望指点一二。”
墨痕连称不敢:“此事贫道之前也曾听见王爷提及,故而私下掐算过,此毒乃陛下命中一劫,非人力可扰,倘若能平安度过便是苦尽甘来,若是不能……”
墨痕讪笑两声,不言语了。
陆延适时按住面色阴沉的霍琅,似笑非笑问道:“非人力可扰?这么说来道长知道解毒之法?”
墨痕支支吾吾。
霍琅声音冰冷:“说!”
墨痕装模作样念了一声道号:“王爷恕罪,天机不可泄露。”
霍琅直接站起了身,神情阴冷:“你敢戏耍本王?!”
这个妖道平常给他支招一个接一个,而且都有奇效,怎么关键时刻却不顶用了,霍琅本来就对陆延身上的奇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又怎么容忍墨痕拿此说笑!
墨痕心想自己学的是《爱情三十六计》,又不是《奇毒三十六解》,霍琅这不是为难他吗?
“贫道该死,还望王爷恕罪!”
霍琅正欲开口,却被陆延拽了回去,微微一笑:“王爷,孤瞧着墨痕道长格外面善,似是故人,说不定从前在哪里见过,看在我的份上,饶他失礼之处吧。”
霍琅脸色难看:“可你的毒……”
陆延安抚道:“天无绝人之路。”
陆延对解毒之法没什么反应,反倒是面前这个妖道让他来了些许兴趣,力邀墨痕一同饮茶,询问他的来历出身,在哪座山头修行,好不热情。
“不知道长在哪座山头修行?”
“空……空间站……阿呸,空间山。”
“好生奇怪的名字,倒是我孤陋寡闻了,道长的唇色与指甲为何泛黑,莫不是与我一样身中奇毒?”
“天生的,天生的,贫道生下来就黑。”
“我与道长似乎十分有缘,从前在何处见过?”
“陛下说笑了,您久居深宫,贫道游历山野,又怎会相见,非要说见过的话……许是前世今生的缘分?”
墨痕感觉自己快被霍琅的眼神刀死了,只见对方冷冷勾唇:“前世今生?这么说来道长与陛下情缘不浅?”
墨痕擦汗,立刻改口:“那当然不及陛下与王爷的七世情缘。”
霍琅这才满意收回视线。
陆延闻言没有当真,只当墨痕在拍马屁,笑了笑:“道长不必紧张,孤也只是随口一问,明日大朝会孤有意给道长封个一官半职,不知道长可有兴趣?”
自从霍琅带兵入宫,陆延已经有整整一个月都不曾上朝,并不是他不想上,而是他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算来明日也差不多了。
墨痕心想当官啊,那不要白不要,顿时眉开眼笑地谢了恩:“贫道多谢陛下!”
霍琅瞥了眼墨痕那张白净的脸皮,心想这妖道从前看起来古里古怪,没想到还是有几分姿色,以后万不能让他在陆延面前晃:“道长无事便退下吧,本王与陛下还有要事相商。”
墨痕立刻识趣告退,屁颠屁颠就走了。
霍琅见状这才皱眉道:“明日你当真要上朝?”
陆延拨弄着石桌上的棋盘:“之前我命公孙墨去汝州取一样东西,他带人星夜兼程,昨日便返回了京都,明日是上朝的好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