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迢迢 第77章

贺知年大半夜的跑到柳宅,不仅仅是为了打听魏舟这点儿事。柳二娘身上的困灵符虽然危险,但也不是一件特别紧急的事。

至少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彻底解决的事。

他来见柳二娘,主要是想打听打听关内的情况。

“你也知道,”贺知年说:“我在关外困了一年多,也不知关内情况如何?”

“不太好。”柳溪神色有些黯淡,“镇妖司在魔鬼峡中了埋伏的消息一传出来,各种消息满天飞,老实的、不老实的,都有些坐不住了。那段日子,到我这里来打听消息的也格外多。”

贺知年倒没觉得意外。世道越乱,妖族也越猖狂。自从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不知多少妖族趁势而起,兴风作浪。也就先帝趁着整饬佛门的时机,里里外外下了狠力,妖族的气焰才勉强被打压了下去。

可惜的是,安稳了没几年就出了魔鬼峡一事,又给了镇妖司当头一棒,当下就把个好端端的镇妖司打的七零八落。

关于此事,妖怪当中也有不少流言,像柳溪这等立身于人类社会的妖族也都忍不住到处打听打听情况。

“我们姐妹久居肃州,对附近的情况了解的多一些。”柳溪道:“再远些的地方各有各的地盘,不好说。但这附近,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没有能瞒过我们姐妹的……倒还安稳。”

秦时之前听魏舟说过,柳溪姐妹扎根肃州,但其影响力却可波及大半个河西。

旧时的河西四郡,包括了从敦煌到武威、金昌,直至酒泉、嘉峪关、内蒙古阿拉善盟一带。秦时只是在脑海里换算了一下这前后左右的距离,就有些心惊肉跳。

柳溪依然是那副闺中千金的做派,说出的话却每一个字都暗藏刀锋,“从这里到西宁,一路上有些零零散散的麻烦,不过都不成气候,不足为虑。”

柳溪说着,拿起装干果的小碟子,朝着小重明鸟的方向推了推。

小黄豆已经窝在秦时怀里睡了一觉,这会儿被大人们的说话声吵醒,迷迷糊糊的顶着一撮压歪了的翎毛从秦时的臂弯里钻了出来。

“啾!”它拍拍翅膀示意秦时。

秦时便拿了自己的杯子给它喝水。因为是深夜了,柳溪送上来的是淡茶,给它喝几口也无妨的。

小黄豆喝了两口水,精神头回来了,跳上桌面溜达,让它爹给它剥果仁吃。秦时一边听故事,一边给它剥松子。一人一鸟就像来开茶话会似的。

柳溪顿了顿,若无其事的继续说道:“我听姐姐说,出了西宁,有个叫野羊坡的地方,还请都尉多多留意。”

贺知年眉头一挑,“可是有什么不对?”

秦时也抬头看了过来。从柳溪的角度看过去,只觉得这小子一双眼睛清亮亮的如水波一般,一抹烛光昏黄微亮,倒映在他的眼波里,摇曳出一池细碎流丽的光。

柳溪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想这真是个俊俏的小子。

贺知年轻咳一声,将她的注意力拉了回来,“野羊坡,可是出西宁的必经之路?”

柳溪收回目光,想了想说:“这倒也不是,但野羊坡一带的路好走,不少客商都宁可绕上半天路,也愿意走的平坦一些€€€€魔鬼峡出事之后,去金州的必经之路上听说多有妖怪惹事生非的。”

秦时也有些好奇了,“平坦好走……不好吗?”

柳溪微微一笑,“到底如何,我也没见过。但姐姐说,野羊坡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就单个蹦出这么一个村子,总觉着不对。但她去看了一回,又没看出什么。”

贺知年把这个地名记在了心里。

秦时却好奇这个村子做什么营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那他们吃什么?”

柳溪耐心解释,“那一带有水,全村家家有地,一年到头种的庄稼也够吃了。距离西宁也不是很远,又有走商的人来往金州、西宁。日子还是能过得的。”

“有水,有地,”秦时更好奇了,“怎么会就这一个村子?”

别的地方他说不好,但西北以及关外,都是人跟着水走,有水的地方就有人家。

柳溪摇摇头,估计这也是柳大娘子觉得不大对劲的地方。

客栈。

窗开着,淡淡月华从窗口透入,宛如一把散开的丝线,丝丝缕缕的汇聚在一处,落在了桌面上。

魏舟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了一道符,符成,桌面上亮起一团水波似的晕光,仿佛平平无奇的桌面上突然间嵌上了一面光洁的镜子。

漫天月华就仿佛受到了某种奇异的引力,自半空中尽数没入了镜子当中。

片刻之后,镜面变得清晰,显出一副画面来:鹤衔灵芝的铜烛台,两支粗如儿臂的牛油蜡烛燃得正旺,烛台下一盆时令瓜果水灵灵的。

画面随着魏舟的心意转动,出现了一张临窗的胡床,胡床上一张花梨木床桌,柳溪扮了女装,与贺知年和秦时分两边而坐。

几个人正在谈论西宁一带的妖族,柳溪的语气颇郑重,“……祁连山上这些狼都是分着地盘的,势力最大的要算夜家那一窝……它们极抱团……”

魏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喃喃念道:“深更半夜的……就只说这些?”

若只是为了说这些,又何必把他甩开呢?

魏舟觉得哪里不大对,但眼前的画面是做不得假的,何况贺知年和秦时都只是普通缉妖师,算起来也不过是半妖血脉。柳溪修行的道行深一些,又是妖族,精神力强一些,但论起法术也不至于能够跟自己比肩。

他们察觉自己的可能性不大,因此作假的可能性也不大。

魏舟试着给他们找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莫非……老贺是不想让人察觉他与这柳树精暗地里有交情?”

魔鬼峡一事,令人族与妖族之间的局势有些紧张,贺知年虽然是缉妖师,光明正大的与妖族来往,传出去怕是也不好。

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才让他们行事鬼祟了起来。

镜子里,柳溪的话题已经转到了狼王的身上,“要说狼王夜琮,我们姐妹也没跟他打过交道,都是听旁人说的。不过传言都说他行事虽然张狂,但也算明理。只要讲理,哪怕起了纠纷,也不至于闹得不可开交……”

魏舟越发诧异。他与柳溪也是相识的,从不知她还有这般琐碎的时候。柳树精入世不久,人类的种种规矩礼仪并不是很放在心上,习惯了说不通就动拳头。魏舟还没见过柳溪这般在小事上絮絮叨叨。

魏舟正疑惑,就见画面中正窝在秦时臂弯里,等着人给它剥果仁的小重明鸟啾啾叫了两声,晃一晃脑袋上的小翎毛,歪着头朝魏舟的方向看了过来。

小重明鸟的眼睛要比一般的鸟禽更大一些,双瞳自带一股妖异魔力,隔着一道虚幻的法术,它仿佛真的在与魏舟对视。

第97章 鬼压床

魏舟心中微微有些惊讶, 小黄豆年龄尚小,重明一族的传承,它大约还没摸到边, 就已经有了如此的敏锐。

实在让他刮目相看。

神兽血脉, 果然非同寻常。

魏舟想到这里,忽然又是心中一动, 想起了当日在阳关城下,秦时妖力暴动的事。他当时虽然在城门楼上, 离得远,看得也不是很清楚,但从显出的身形来看,是成年白虎无疑。

血脉中的妖力达到这种程度,以秦时的年龄来看, 应该是不大可能的。但他偏偏就做到了,虽然白虎维持的时间并不持久, 但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白虎一族, 多少年都没出现过这般厉害的人物了。

果然灵物之间自有感应, 否则小重明鸟怎么就让他遇上了?

魏舟正琢磨, 就见小重明鸟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不同以往娇娇软软的啾啾叫,而是一种极富穿透力的鸣叫,清越、悠长、自带威仪。

桌面上的符文瞬间爆闪, 如同遭遇暴击, 啪的一声化为细碎的光点四下溅开。

魏舟猝不及防, 向后躲了一下。再抬头时,就见客房里漆黑一片, 铺满窗口的月光也黯淡得只剩下了薄薄一层。

魏舟惊魂未定,片刻之后长长舒了口气, 自语道:“还好鸟禽不会说话。”

无论小重明鸟察觉了什么,它口不能言,旁边的人也只会觉得它六感敏锐,却不会知道它到底看见了什么。

幸好,幸好。

符文爆开,小黄豆也被吓了一跳,啾啾叫了两声,一头扎进了秦时怀里。

“怎么了?”秦时揉揉它的小脑袋,觉得它身上软软乎乎的,又多摸了两把,心想他可真会养孩子啊。

小黄豆在他怀里蹭蹭,用精神力跟他告状,“有人在偷看!”

“是谁?”秦时这样问只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能偷看他们的,还能有谁呢。

小黄豆却说:“黑乎乎的,看不清楚。但李飞天在他背后呢。”

黑乎乎的一团当中,只有李飞天的长尾巴微微发亮,这是小黄豆怎么也不会认错的。

秦时心里就有数了。

另一边,法术消散,柳溪也有所感应,笑了笑说:“刚想说他沉得住气呢。”

“大约发觉我和小秦都出来了。”贺知年皱了皱眉,“才跟小秦说了这些道家法术不能随便用,老魏这可真是……”

真会拆台。

柳溪冷笑一声,“我就说他心里有鬼,当着你我的面儿有话也直说一半儿。贺都尉,等你上了长安,定要到追云观里好生瞧一瞧。”

说心里话,贺知年其实不怀疑魏舟有什么坏心。但这个人有些多疑倒是真的。这大约也是职业病,身边发生的事情都想要搞清楚,想要掌控在手心里,心里才能踏实。

“追云观是长安一带最大的道观,”贺知年说:“观主闭关多年,老魏的几个师兄弟也一直在帮镇妖司做事,在外滥用法术的可能性不大。困灵、养灵,这种手法,其实更像是大妖所为。”

柳溪怔住,片刻后僵硬的腰身缓缓放松下来,颇有些懊恼的说;“我只想着当初遇到的是个道人,倒是忘了……”

忘了道士的形象也有可能是妖怪的精神体所幻化。

如此一来,她两只眼睛只盯着魏舟,倒显得是她狭隘。魏舟因此有所不满,也就变得可以理解了。

回到客栈的时候,楼上楼下的住客除了一两间客房里还亮着灯,其余的人基本上都睡了。

贺知年扫一眼魏舟的房间,门缝里果然是黑着灯的。他迟疑了一下,走过去轻轻敲了敲门,压着嗓子喊了一声,“老魏?”

片刻后,房间里传来魏舟含糊的声音,“老贺?怎么了?”

“睡了?”

“这都什么时辰了?”魏舟的声音里带着熟睡被吵醒的不悦,“有事?不打紧的就明儿再说吧。”

贺知年和秦时对视一眼,两人都说不好他这做派是不是假装的,声音含含糊糊的,仿佛下一秒马上就能再度陷入沉睡中去。

“睡吧,”贺知年忙说:“不是要紧的事,明儿再说。”

房间里没动静,房里的人似乎已经睡过去了。

贺知年拉着秦时回了自己房间。

秦时先把已经睡熟的小黄豆放到枕头旁边,被子拽开盖好,才要摸索着自己去洗把脸,就听贺知年轻声说道:“他有什么必要这般做戏?”

秦时也想不通,他觉得不要说魏舟与贺知年早就相识,单单只说从阳关城一路走来的交情,有话也应该直说才是。

秦时想到魏舟刚才的反应,心里生出一种强烈的违和感。他印象里的魏舟是一个有些大大咧咧的人,他实在想不出魏舟暗搓搓的搞小动作是个什么模样。总不会白天的种种表现都是在演戏吧?

贺知年似乎笑了一下,解释说:“我是说,他没有必要做戏。那么今晚做法术的,会不会是别人?”

秦时诧异,“小黄豆看到李飞天了。”

“李飞天……”贺知年迟疑了一下,“白色的一条,也有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秦时还是比较相信小黄豆的,但贺知年的猜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毕竟小黄豆没有看清楚做法的人到底是谁。

“睡吧,”贺知年也猜不出什么,对秦时说:“我明天问问他。”

“怎么问?”

贺知年枕着手臂躺了下来,听着屏风后面木盆里发出的哗啦呼啦的水声,轻声说:“当然是有话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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