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王耳朵尖动了动,淡淡瞟了一眼钟铉。钟铉顿觉这头狼崽子灵气十足,好似能听懂他说话一样。
秦时的伸手在狼王背后摸了摸,点点头,表示也可以。
钟铉叹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镇妖司鼎盛时期,上下缉妖师足有千余人,能与灵兽意识相通的,算下来也不过数十人。可见这能力得天独厚。”
秦时扫一眼贺知年,从钟铉的话里他就听出来,贺知年并没有把他有精神体的事告诉钟铉,否则钟铉不会只赞叹他能与灵兽沟通的能力了。
这一路走来有不少人都见过了秦团子,樊锵那些人也都知道,这件事大约瞒不过这位镇妖司的首领。但贺知年的态度还是让秦时感受到了一种被当成自己人维护并尊重着的愉悦感。
第154章 夜行衣
几杯酒下肚, 钟铉又问起了魏舟给他们传授道法的事。
秦时知道他想问的不是这件事的真假,便点点头说:“我和老贺都觉得,有追云观横在镇妖司之上, 并不妥。”
至于怎么不妥, 秦时相信钟铉也一定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小秦以前也未曾学过道术吧,”钟铉又问, “不知学下来,有什么感悟?”
秦时心想这问题要怎么解释?
思索片刻, 他指了指贺知年说:“以我二人为例,我学的快一些,老贺灵力稍弱,学的要慢一些。学习道法,当与灵力, 或者说每个人的天赋有关。”
秦时觉得这应该是天赋的问题,否则他一个几月前才开始学习修行吐纳的人, 为什么会比贺知年这个从小就开始修炼的人要学的更快?而且早在他还不知什么是精神体的时候, 他已经有了秦团子。
当然秦团子这个事情, 并不是一般人羡慕得来的机缘。
钟铉不动声色的扫一眼贺知年, 见他点头,就知道秦时说的都是实话,他学习道术的确要比贺知年更快。
或者说, 秦时的灵力, 他的修行程度, 要高于贺知年。
钟铉昨日见到贺知年的时候,已听他说起了看好秦时, 想要将他收入镇妖司的想法。但这人的确来历成谜,哪怕有“贺家表弟”这样的身份做掩护, 他也依旧不是很放心。
他想,既然魏舟与李玄机都知道秦时的来历,他先见过了这两人再做决定也不迟。但这人的实力倒是可以找个机会试一试深浅。
钟铉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动,对秦时说道:“秦兄弟,今晚我要进宫去查一桩案子。不知可否请秦兄弟做一个帮手?”
秦时有点儿傻眼,“……进宫?”
他昨天进城的时候,望着高大的城墙还感慨皇权的高高在上,触不可及。怎么一眨眼,他这样的草民也能进宫了?
钟铉看着他手边埋头大吃的小黄豆,笑道:“确切的说,是想请这位小友帮忙。很多地方,人是不方便进去的,使了法术又唯恐打草惊蛇。这种情况下,一只小鸟飞过去就刚刚好了。最妙的是,小鸟看到了什么,还能原原本本的告诉你。”
这听着像是一个打探情报的工作,似乎也并不难。但秦时看一眼傻乎乎只知道埋头吃饭的小黄豆,心里十分的舍不得。
他想,若是小黄豆的亲爹在这里,他会不会同意?
思索片刻之后,秦时十分沮丧的得出了一个结论:会的。妖族并非不够疼爱小辈,但他们大约更注重能够锻炼小辈的机会。
而且明家如今情况很复杂,小黄豆结交钟铉这样有身份地位的人,或许以后能有机会帮一把明家。
简单说来,得到钟铉的青睐,对小黄豆有益无害。
秦时跟小黄豆商量了一下。
小黄豆知道皇宫是什么意思,一路上陈谅没少给他们讲御花园,讲这个宫那个殿的,总之就是仙宫一样的地方。听到它有机会进宫去看看,顿时就来了兴致。
“好呀,好呀,”小黄豆欢快地呼扇一下翅膀,“爹也去,狼哥也去。”
秦时和狼王对视,见它也是一副很有兴致的模样,便点点头,“可以。不过小狼一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要去,我们得一起去。”
钟铉之前就觉得狼崽灵性十足,何况人没有法子过去的地方,动物却是过得去的。也没有人会对夜行的猫猫狗狗产生警惕。
钟铉满意的一笑,“如此,宵禁之前,我派人去贺家接你们。”
小黄豆一天之中见到了太多热闹,兴奋劲还没有过去,一直嚷嚷不回家,要去街上看百戏。但等他们从酒楼出来,它的两只眼睛就已经有点儿睁不开了,小脑袋也开始频频点头了,又见秦时抱着它确实走在热闹的大街上,便放心地睡了过去。
狼王把小黄豆抱在自己怀里,它的小脑袋枕着秦时的胳膊,随着他走动的动作,很轻缓地摇晃。
耳畔喧闹的人声仿佛飘远了,狼王像是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某一个秋日的午后,它被长辈叼着后脖颈,走过了一片宽阔的草场。阳光洒在它身上,暖洋洋的,秋天干燥的微风里有野草的清香,它就在那轻缓的摇动里安然闭上了眼睛。
时隔多年,狼王再一次回到了被呵护的时光里,它枕着一个人类的手臂,却仿佛在长安街头漫天的烟火气里重新嗅到了秋日草场上干燥的青草香。
回到贺家,秦时就直接回了自己的院子。晚上还有行动,他们都需要休息一下,补充一下体力。
贺知年把他送到了绿园门口,就觉得回到长安也有不好的地方。虽然绿园紧挨着他住的主院,但总归是两个不同的院子,屋宇重重,反而不如他们在路上亲近。
那时候他和秦时住在同一间客房里,睡前熄了灯还能闲聊几句,偶尔夜半时分醒来,听见他平静的呼吸声,他心里会有一种异样的安稳。
贺知年在路远的门口站了一会儿,回到自己房间里开始打坐。
秦时的天赋他比不上,秦时的机缘他也强求不来,只能寄希望于勤能补拙。
秦时送他的妖网就缠绕在他的手腕上,随着他的呼吸,在皮肉之间时隐时现。也许再过一段时间,他也能将妖网自如地收入意识海之中。
秦时回到房间,将狼王和小黄豆一起放到床上,拉开被子盖好。又看看被他放在窗台上的一个陶碗。碗里铺了一层细布,水兰因附身的那颗蛇蛋就安安静静地躺在细布上。为了营造洞穴幽暗的感觉,秦时还在陶碗上盖了一个盘子,只留出了一条窄窄的缝隙。
灰色的蛋还是老样子,并没有变得更大。不过或许是因为他每一次打坐的时候,都会推动不同属性的灵力去喂养这些小东西,蛇蛋看上去好像多了一层隐隐的光华,显得比原来更有生气了。
秦时盖好盘子,脱了外衣也钻进了被子里。
贺家人手不多,他们白天又不在家,因此房间里并没有生火盆。但他怀里抱着狼王,毛茸茸、热乎乎的,比什么火盆都更暖和。
秦时也不是忘记了夜琮是狼王的事实。他只是觉得,狼王这样热衷于扮演幼崽,这里面有环境的因素,它不能在长安城这样人口密集的地方显现出成年大狼的体态来。另一方面是不是说明狼王的童年过的并不是那么幸福,因此它有些贪恋被人照顾的生活方式呢?
缺爱的孩子总是比较惹人心疼。
秦时这样想着,又纵容自己堕落了一步,他把狼王抱进怀里,抚摸着它身上丰厚的毛毛,闭上了眼睛。
狼王在他手臂上蹭了蹭,拨拉拨拉怀里睡得香甜的小黄豆,通过意识神秘兮兮的跟他说悄悄话,“在我们族里,有时候长辈会通过一些方法跟随晚辈的视线去观察一些东西……你想不想知道?”
天黑之前,秦时带着睡饱了的两只毛茸茸来到了贺知年的院子里。
贺知年正跟贺严摆弄一床的衣服,见他进来就招招手,“贺严请了针线坊的裁缝,明天过来给咱们量一量尺寸,做两身衣裳。这些是他刚买回来的成衣,先将就着穿几天。”
他们一路上的衣服实在不大像样,都是怎么方便怎么来。赶路也就不说什么了,但是到了长安城,再那样穿出去就要惹人笑话了。
贺知年不常在家,家里也没有养着会做针线的女仆。以往换季的时候,他舅母会让家里做针线的人给他做好衣服送过来。但这一次他一走就是两年,他舅母也拿不准他的尺寸了,这衣服自然也就没做。而且他人高了,也瘦了,家里原来的衣裳也都穿不了了。
说是随便穿,对秦时来说这些买来的成衣已经过分华丽了。他从小到大,可从来没穿过绸缎、而且还绣花的衣服啊。
“可能我就是个到处跑的穷命吧。”秦时叹了口气。他还是觉得贺严身上那一身素青粗布的衣裤看着顺眼。
贺严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干笑两声,“郎君开什么玩笑,你们赶路过来穿简单些,那是没办法。在城里可不兴那样穿。”
贺知年知道秦时的喜好,挑了几身样子简单的让贺严给他送到绿园去。又提醒他说:“今晚记得换那身深色的衣裳。”
“明白,”秦时笑着说:“夜行衣嘛,我懂。”
其实贺知年已经把他们晚上出去要穿的衣服都单独收拾出来了。秦时懂他的意思,今晚或许行动较为隐秘,穿的显眼会有些不妥。
两人吃了饭,换了衣裳,不多时钟秀就带着两个随从上门来接人了。贺知年和秦时随着他们一起骑马出门,沿着西市的方向一路向北。过了西市不久,便见路上行人越来越少,巡逻的禁军却渐渐多了起来。
秦时的视野之中也终于出现了一道巍峨的宫墙。
“这里是皇城的外城了,”贺知年小声给他做介绍,“那边都是各衙门官署,再往前走是内城了。”
秦时听的头晕脑胀,只觉得高大城墙一直延伸到远处,将城墙下方走过的人映衬得渺小如蝼蚁。
禁军经过,脚步声整齐划一,身上的铁甲相碰,发出肃杀的声响。
秦时望着他们从身边经过,暗想哪怕这王朝即将走上末路,它看上去仍然是威严的,一切看起来都井然有序,只在内里,暗暗地开始腐烂。
从外城进到内城要经过无数道关卡,每一道宫门前都有衣甲鲜明的守卫盘问。这个时候,贺知年和秦时就都不能随意开口说话了,只有钟秀拿着钟铉的腰牌跟他们沟通。偶尔也有守卫会纳闷为什么会有人带着一只狼崽和一只鸟进宫,但有钟铉的腰牌在,倒也没人真正阻拦。
如此,他们终于来到了通往内苑的宝林门。
钟铉一身漆黑薄甲,正垂手等在那里。
第155章 混账小子
守门的小将军神情肃杀, 鹰隼一般的目光从贺知年和秦时身上扫过,在秦时怀里的狼崽和小黄豆身上顿了一下,冲着钟铉微微颔首。
钟铉用目光示意两人跟上, 便抬脚进了宫门。
秦时从这些守卫身边经过的时候一直提着一口气, 直到进了宫门才感到松弛下来。他总觉得这些机器人一般的守卫,紧盯着他们的样子, 好像随时都会拽出一把刀冲上来。
贺知年看他的反应微微一笑,压低了声音给他做介绍, “这些是羽林卫,职责是保卫宫城。圣上留在身边的是金吾卫和。最近两年,他更为倚重神策军……都是禁军,只是职责不同。从这里往前就是掖庭,后宫中宫女劳作之地, 犯了错的嫔妃、官眷也会被收押在此处。”
秦时,“……”
秦时一直以为后宫妃嫔居住的地方叫掖庭, 如今听着, 怎么好像掖庭是一个关押比较有身份的女犯人的地方?!
贺知年迎着他惊讶的眼神点了点头, “就是坊间俗称的冷宫。”
钟铉听到冷宫两个字, 回过头扫了一眼秦时怀里抱着的两个小东西,对秦时说:“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掖庭。许昭容就在那里。”
秦时心想原来是她。他才听了许昭容的八卦,眼下这八卦就好像升级了, 跟一些妖法、或者神秘事件联系在一起了。
秦时忍不住问他, “要打探的, 就是这位许昭容?她不是人吗?”
他记得钟铉说过,动用法术的时候会惊动了什么人。
钟铉别有深意的笑了一下, “她以前是个人,至于现在是不是……不大好说。且等你看过就知道了。”
秦时被他的语气搞得心里毛毛的。往好一点的方向去猜想, 他怀疑这位许昭容会不会是一位修行者,因为普通人对于法术的感应不会有修行者那么敏锐。
穿过甬道,就见前方路口出现了一道修长人影。
这是一位披着深色大氅的中年男人,秦时不认识得他,只觉得这人看上去身量挺拔,自带一股沉默内敛的风韵。
走近一些,便看清这人相貌颇儒雅,称得上斯文俊秀四个字。只是眉眼之间微微带着几分阴鸷,让人一看便觉得此人不好接近,而且不大好惹。
秦时觉得他身上的“不好惹”又跟钟铉不同。钟铉的不好惹是因为自身能力强大,给人的感觉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他出手就能整死对方,而且他也将这能够整死人的能力明明白白的展现了出来。
但眼前这人的“不好惹”单纯是因为他拥有一定的权势,或者他的周围有可利用的人或事。
总之就是这么一种微妙且有些玄妙的感觉。
秦时还在揣测这人的身份,就听身边的贺知年极轻的说了一句,“这是裴元理裴中尉。”
秦时心中恍然,原来是他。
贺知年跟他说起过,这个时期的宦官多有在神策军中任职的,因此裴元理这样的内官,外官也会尊称一声中尉。
这还是他在现实中头一次遇见内官这种神奇的存在,哪怕有夜色作掩护,他也只敢悄咪咪的扫两眼,他知道有的人对于别人的视线是非常敏感的。这位裴公公就给他这样的感觉。而且紧盯着人看,也未免有些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