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4章

甘棠一声不吭地跟着,只回头看了眼天边。

依旧星落如雨。

***

三人立于黑幕之内,望着阖眼倒地的“阁主”,并不像方才表现的那样慌乱。

红苕叹了口气:“怎么办,咱们又要枯守空阁了。”

水荇收拾着倾翻的香炉:“而且这次留信说要出去很久,归期不定。”

甘棠问:“很久是多久?”

水荇:“阁主没讲清楚,通常他会说暂别几日或几月,‘很久’这个说法还是第一次出现,恐怕至少要有一年半载吧。”

红苕往外瞥了眼:“昨日阁主就偷溜下山了,今夜咱们特地上演这么一出,就是为了给司天监看的?这不是多此一举么,直接像以往那样说闭关不见就是了。”

水荇道:“阁主早前就嘱咐说司天监会来人,让我们好生接待,想来这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是故意要通过司天监昭告自己闭门谢客的。或许是想借此堵住悠悠众口,或许是想躲开不必要的麻烦,总之阁主这么做,必然有他的深意。”

红苕:“既如此,那多罗阁主究竟出了什么事,总要给个说法吧,否则司天监那帮人不会罢休的,他们也要找个理由对外传扬啊。”

水荇沉吟:“就说多罗阁主为苍生挡了星劫,神元受损,需长久闭关休养吧。”

甘棠嗤了一声:“星劫?”

水荇毫不在意他的讥讽:“会有人信的。”

红苕跪坐下来,为面前的“阁主”梳理鬓发:“甘棠,这次阁主上了哪个身?是那个白胡子老头?还是那个凶神恶煞的阎王脸?或者是那个玉雪可爱的小郎君?我是真想摸摸那个小郎君的脸蛋呐。”

拍开她正要触碰“阁主”眉目的手,甘棠面无表情道:“收好你的爪子。”

“小气鬼。”红苕瞪他一眼,作势要去揽抱那具空壳,不怀好意地威胁,“你快告诉我阁主上了哪个身,不然我还要动手动脚。”

“真身。”甘棠不耐道。

“哦真身啊……真身!”红苕愕然,“阁主这次到底想做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他这么想不开……咳,这样动真格?”

“不知道。”

“那可是真身,弄坏了谁赔得起?就你那点能耐,侍奉得了阁主的真身吗?”

“管好你自己的事!”

水荇见时辰差不多了,打断了这两人的斗嘴:“好了,出了这么大的事,我马上去安排阁中的一应事务,尽快稳住局面。红苕,你去打发魏监正,就按我们商量的说,也让他们不要担心,不用时时过来问候。”

红苕心领神会:“知道,我自有分寸。”

水荇:“甘棠,你把阁主这副身子安顿好,其他的也做好准备,阁主的真身强悍归强悍,问题也不少……后续就交给你了。”

甘棠颔首:“嗯。”

待红苕和水荇各自忙活去了,甘棠这才跪到阁主这具身体侧面,先是解开繁复衣襟,将那白皙润泽的肌肤擦拭干净,之后仔细而慎重地整理起头发、内衫、外裳、配饰,重新给他穿戴妥帖,再收拢入怀。

自始至终,那张精致俊逸的面容睡得安宁。

皮肉腠理柔软、关节灵活,如果不是体温透凉,胸口不见呼吸起伏,这完全就是一个活着的、熟睡的人。

唯一的缺憾是,这具身体没有双腿。

膝弯以下,只挂着空荡荡的裤腿和衣摆,故而他在甘棠怀里显得有些矮小。

甘棠小心翼翼地抱着这具身体,来到多罗阁地底的密室。

这里存放着数个晶石棺椁,里面躺着类似的躯体,包括红苕说的白胡子老头、阎王脸和小郎君等等,而最中间的那个棺椁,已然空空如也。

甘棠将怀里这具最常用的身体放在了它的专属棺椁中。

这具身体缺少双腿,是个“残次品”,但在甘棠眼中,却是这间密室中最完美的残次品,甚至比那具真身还要完美。

因为它是悲悯的,愿意留在这里陪伴他们。

其实这里的每具身体,单论骨相都一样,与阁主的真身别无二致,但从身形、外貌、气质上来说,又是天差地别。

甘棠守在密室里,侍奉着阁主的每一具躯体。

来到真身的空棺前,他不由有些发怔。

红苕提出的那两个问题,他也深感疑惑€€€€阁主这次下山到底想做什么?什么东西值得他用真身出马?

以往阁主也出去过,还换过不同的身体。

短则三五天,长则五六月,他这等未卜先知、料事如神的人物,一般会把明确的归期告知,他们对外就说阁主闭关参悟天机,也能糊弄过去。

只是这次,怎么看都不大寻常,启用真身,归期未定……

想必这天下要有大事发生了。

***

星群陨落之夜,多罗阁主骤然抱恙。

在司天监的协助下,此事顺理成章地宣扬成阁主为苍生抵挡星劫,以致心力交瘁,不得不长时间闭关休养。

三个月前多罗阁主就做出了预言,百姓亲眼看到了星落如雨的骇人奇景,只觉玄妙不已,又见天兆之后依旧四海升平,未有大灾,自是宁可信其有,越发感念多罗阁主的大善。

至此,清琼山下增设了天家防卫,告诫任何人不得入阁打扰。

就这样过去了四十天,多罗阁的动荡业已平息。

而后€€€€

江故来到了封寒城中。

沁春客栈的小二告诉他,想去凛尘堡,就要翻过矿山,渡过淘沙河,没有曹家的接引,那条河可不好通过……

第4章 谈心

“汪!汪汪!唔€€€€汪!”

“爹,爹,吃饭了!娘说你再不来就等着吃剩菜吧!”

夜幕降临,凛尘堡里点上了灯。

将军在前面摇着尾巴跑,曹肆诫追着它来到书房门前,正要拍门,下人拦住了他:“少主,堡主跟薛先生在小花厅议事呢,不在书房。”

曹肆诫“哦”了一声,摸了摸将军的头:“走,去小花厅!”

将军很通人性,撒丫子便带起了路。

小花厅的多宝格上摆着好些盆景花卉,个个都是曹霄的心头肉,尤其那株五针松,是曹霄亲手拗的造型,养了数年,宝贝得紧,连搭配的石子都是自己一颗颗挑拣进去的。还有许多南方迁来的嫩树娇花,怕它们熬不过封寒城的冬天,这里时时燃着炭盆,可说是整个凛尘堡最暖和的地方。

相比起书房,曹霄更喜欢在小花厅处理事务,闲暇之余,既能照看他这些小祖宗,又能将自己的风雅炫耀给客人品鉴。

曹肆诫自是知道他爹的脾性,幼时他撞翻了一盆鹅耳枥,被他爹拿戒尺追着满院子打,还被罚不准吃饭,要不是他娘求情,屁|股都要给打开花。后来他就学乖了,凛尘堡地界内什么祸都敢闯,就是不敢在小花厅撒野。

听见屋内几人在争论着什么,曹肆诫敲了敲门:“爹,我进来了?”

说话声中断,曹霄道:“进来吧。”

曹肆诫领着将军进屋,让它停在屏风前:“将军,坐下。”

训练有素的细犬老实坐好。

曹肆诫绕过屏风,就见薛先生和两名工匠围在案边,面前放着几块成色不同的铁矿石,显然在与他爹商量矿场上的事。

好奇之下,他也凑了上去。

案上有四种矿石,其中有三种是他熟悉的,还有一种,他从未见过。

“这是什么矿?”曹肆诫大大咧咧地拿起那块不认识的矿石,在手里掂了掂,又用其他矿石磕了磕,“哦哟好硬。”

“依照军器监此次提出的冶炼和铸造要求,你看这四种矿石哪种更合适?”曹霄随他摆弄矿石,极为自然地将他拉进讨论中来,丝毫没有因为他年纪小而轻忽,“你薛叔叔觉得还是用赤矿比较稳妥。”

“什么稳妥不稳妥,薛叔叔是觉得赤矿省钱吧。”曹肆诫语带讥诮,又不失亲昵,“薛叔叔哇,你管账是一把好手,可要说看矿的眼光嘛,啧啧,那是远远不如我爹和我的。”

薛仪捋捋八字胡:“哦?那你说该选哪种?”

曹肆诫挨个拿起案上的矿石,侃侃而谈:“这青矿的成色比赤矿要好,但是咱们家青矿近些年的开采量不如从前了,而且青矿的冶炼成本高,不划算。

“这褐铁矿嘛,虽然纯度不如青矿和赤矿,但它很好冶炼,就是产出精铁的质量不如那两种。若是寻常的铸造任务,用它来当主矿也不错,可惜这次军器监的要求太高,咱们多半糊弄不过去。

“至于这种矿石……我是第一次见,是咱们新开的矿场里出的?”

其中一名工匠说:“少主,就是你过年玩炮仗,偷偷炸的那个坑里出的。”

曹肆诫得意道:“薛叔叔你看,我就说我眼光好吧,随手就能炸出个新矿来。看看这色泽,灰中带黑,还带着闪,绝非凡品呀。”

曹霄泼他冷水:“新矿毕竟是新矿,我们对它还不够了解,就算再好也不能用在这次的任务里,太冒险了,还是在青矿和赤矿里做决定吧。”

“哦。”曹肆诫意兴阑珊地应了,仍旧对那块新矿石爱不释手。

“其实少主的眼光还是不错的。”另一名工匠笑着奉承,“目前看来,这种矿石的确要优于青矿和赤矿,只是其中有种不知名的杂质含量较高,可能会影响精铁的冶炼。”

“我知道啊。”曹肆诫道,“谁说我要用它来炼精铁了,要的就是留下这里面的杂质。”

“要杂质?”工匠不解,从来都是想把铁矿越炼越精,没见过特意保留杂质的。

“我摸着挺趁手的,感觉这杂质比精铁要有韧性,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只要把它炼出来,肯定很好玩!”

“玩玩玩,就知道玩。”曹霄止住话题,“你到底来干什么的!”

“哦对了!娘喊你吃晚饭!”

***

“等你们爷俩吃个饭就这么难吗?”清丽妇人走进小花厅,嗔怪着瞥了众人一眼,手指点着曹肆诫脑门,“让你喊你爹来吃饭,你倒好,把自己都喊丢了。”

“嘿嘿,娘,我给忘了。”

“行了,山不来就我,我只好来就山。”曹夫人挥挥手,家丁便把晚膳连桌带椅搬了过来,“都别折腾了,就在这儿吃吧,还比正厅暖和,薛先生和两位师傅也留下一起吧。”

“不了不了,不敢叨扰,内子也给留了饭。”

薛仪拱手告辞,两名工匠也赶忙离开,把小花厅留给了堡主一家。

曹肆诫自己吃着,还不忘给将军拌了狗饭。他来到外间,放下将军的饭盆,拍拍它的脑袋,示意它可以敞开吃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美梦却到此为止。

曾经的寻常,被今日的阴霾覆盖。

他站起身,堪堪回头,就见两道鲜血喷溅在了屏风上。

€€€€爹!娘!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