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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肆诫摆脱不了梦魇。
他看见父亲强撑着爬向已然失去生息的母亲,擦去她颊边的血污,握住她的手,终于安静地闭上了眼。
他听见赵护卫口中嗬嗬作响,涌出血沫,只能发出气声:“少主……快逃……”
将军倒在地上呜咽,内脏淌了一地,黑豆般的眼睛仍然看着他的方向。
他跑啊跑啊,跑得筋疲力尽。
有一瞬间他在想,自己为什么要跑呢?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他苟活呢?
还不如,还不如……
在火光的尽头,他看到爹娘冲自己招手。
他跑过去,想要扑进他们的怀抱,对方却突然变得面目狰狞,愤怒且失望地瞪着他。
父亲说:“你这惫懒无用的软骨头!平日里教你习武,你偷奸耍滑,教你管事,你从不上心,只会到处闯祸!这偌大家业,终究是后继无人!”
母亲说:“娘舍不得你,事已至此,肆儿,下来陪娘吧。”
赵护卫嘲道:“凛尘堡都没了,哪里还有什么少主,我又何必舍身护你!”
他愕然后退:“不,不,我……”
“呜€€€€汪汪!”
“将军!”
饥饿的细犬扑倒他,张开嘴巴露出尖牙,就要啃食他的心肝。
曹肆诫猛然坐起,急促地喘着气。
梦总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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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寒冷的矿洞里,传来一声淡漠的询问:“做噩梦了?”
曹肆诫呆坐了一会儿,喃喃道:“我好想跟他们一起去死,省得在这儿活受罪,可真让我去死的时候,我又害怕了。”
“可不是么,你要真想死,就不会钻狗洞了。”江故说。
“……”
“别要死要活的,想想其他事吧。”
“好吧。”感觉包扎腿上伤口的布条松了,曹肆诫摸索着重新给自己打结,“既然留我独活,我总要干点什么吧。给他们报仇,找谁去报仇?那个无碑境的高手吗?还是重振凛尘堡?我能做到吗?聚锋楼都被他们给端了。”
“倒也别想那么多……”
“你不懂,我太煎熬了,每时每刻都是煎熬。”
“你确实做不到。”江故把话说完,“让你想想其他事,不是让你痴心妄想。你现在孑然一身,什么都没有€€€€要武功没武功,要靠山没靠山,要本事没本事。先接受自己家破人亡的现状吧,然后快点想想咱们从哪儿出去。”
曹肆诫快被这场深夜聊天给聊哭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安慰人啊。”
江故道:“我没在安慰你啊,你悲伤痛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曹肆诫彻底没话说了。
他发现了,这人压根就不是什么热心知意的大侠,不能指望他出于同情拔刀相助。
于是曹肆诫也不装可怜了,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救……要带走我?”他总觉得这人的行事有些古怪,不像是单纯来救他的,多半也抱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江故斟酌了一下说:“你小时候我抱过你。”
“我小时候?什么时候?”
“你刚出生那会儿吧。”
曹肆诫斥道:“胡说八道!我从没听人提起过你,别跟我们曹家装熟了!再说了,十五年前,你也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吧,就你这样的无名之辈,能有本事巴结上我爹?”
江故淡淡道:“不信算了。”
话到这里,曹肆诫是真的被勾起了往日回忆:“我爹说,娘亲在怀我的时候受伤中毒,多亏了一个姓简的老神医施救,才保住了我娘的性命。不过我也因此早产,之后也是简神医给我接生,帮我和娘亲调养的。”
“哦。”
“听说那会儿我孱弱多病,爹娘生怕我早夭,照护得极为小心,怎会随便给外人抱我,你莫要胡编乱造了,说点实话吧。”
江故又斟酌了一下:“因为如果不找到你,我就会生不如死。”
曹肆诫疑惑:“这是什么道理?”
江故没办法解释,搪塞道:“以后你就明白了。”
曹肆诫:“???”
第5章 矿洞
两人在矿洞里转悠了三天。
倒不是曹肆诫带错了路,而是他们每每找到一个自以为隐蔽的出口,就发现外面驻守着杀手。显然对方在掌控了聚锋楼之后,没有浪费里面有关凛尘堡矿场的地形图,早已部署妥当,把他们围了起来。
守门的敌人不可怕,江故就能应付,可一旦他们冲出去,势必会暴露行踪,从而惊动廖振卡,那就等于是自投罗网了。因此不如暂时在洞里待着,充其量遇上几队搜山的喽€€,凭借曹肆诫对矿洞的熟悉,陪这些人玩玩捉迷藏还是绰绰有余的。
洞窟里有几处凝水潭,他们不至于渴死,但食物极其短缺,两人铤而走险,在一处矿工驻点引开喽€€,找到少许干粮,勉强能对付几口,实在是杯水车薪。
江故看着还好些,曹肆诫腿上还带伤,此时脸色惨白,已近虚脱。
又燃尽了一根火把。
曹肆诫新点了一根,火光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他们沿途搜罗了不少火把,此时手中还剩下四根备用。
江故问:“接下来往哪儿走?”
曹肆诫没力气了,拄着圆棍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他背靠着石壁,闭上眼,在脑海中勾勒出还能尝试的矿道路线。
半晌,他说:“没办法,只能走废弃的矿洞了。”
“你确定他们不会驻守废弃的矿洞洞口吗?”
“聚锋楼里的归档很全,所有曹家开挖过的矿道都有记录,无论是已废弃的还是刚勘探的。”曹肆诫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洞窟深处,“我说的废弃矿洞,是在曹家建堡之前,山里矿民自己挖的野道。”
那些矿道毫无规划,路线崎岖难测,死路颇多,而且很不安全,十之八|九都有塌方,彼时年年都有许多矿民死在洞里。后来曹家先祖买下矿山,只留下了几条相对稳固的旧矿道开采,其余的一律废弃,有些命人封住了洞口,有些连他们也不知道在哪儿,只能置之不理。
江故颔首:“那就走吧。”
曹肆诫提醒:“跟凛尘堡的矿道不同,这些野道我也没走过,可能很危险,我不能保证把你安全带出去。”
江故不以为意:“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听天由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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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又走了小半天,在石壁上看到一个用木板封住的小洞口,就是这里,连接着曹家矿道和一条旧时的野道。
江故拍碎了木板。
曹肆诫:“……”
江故:“……这么小?”
这洞口十分狭窄,他这样的成年男子只能趴着进去,就算是曹肆诫这样的少年身形,也要蜷缩着才能钻进去。
曹肆诫说:“我感觉这条路相对稳妥一些,要不你忍一忍?估计爬一段就宽敞了。”
江故嘀咕了一句:“早知道……”
“什么?”曹肆诫没听清。
“没什么,爬就爬吧。”
两人费劲地爬了一段路,终于来到了稍微宽敞的矿道中,重新点起了火把。
曹肆诫腿上的伤被磨破了,包扎的布条散落,上面浸出了鲜血和淡黄色的脓水,伤口有些溃烂,他觉得脑袋昏昏沉沉,浑身发冷。
扶着石壁坐下,他喘着气抱怨:“这通道真长,我们爬了有一个时辰吧。”
“这儿没日没夜的,你的感觉做不得准,刚刚我们只爬了一炷香的时间。”江故举起火把照着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你起了热病,先歇会儿吧。”
“才一炷香?”曹肆诫难以置信,“我的感觉不准,你的感觉就准了吗?”
虽然家里是开矿的,但他从未连续这么久待在洞里不出去,刚进来那会儿他还能估算出大概是什么时辰,渐渐的他就不知昼夜了,要按照他的感觉来说,他们已经在洞里过了半个月了,但江故告诉他才不到四天。
他不知道江故为何那么笃定。
江故坐到他旁边,撕下自己的衣摆,给他重新包扎了伤口,随意聊着:“我用自己的脉动计时,准得很。”
曹肆诫的意识逐渐迷糊:“还能这样吗?我不信……你总不会时时刻刻都在数脉动吧?再说了,又是杀人又是钻洞……脉象不是忽快忽慢吗?”
“我的脉象很稳,不会轻易变化。”
“你趁我糊涂,唬我的吧。”
“不信你给我把把脉。”
闻言,曹肆诫伸手搭在他的腕上,静静感受着那有力的搏动。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正如江故所说,他的脉象很稳,稳得像是精确的滴漏,稳得像是一颗可以依靠的心。
曹肆诫闭上眼,终于睡熟了。
这些天来,起初他偶尔入睡,总是被梦惊醒,之后越发疲惫,却怎么也睡不着了,忍着悲愤拖着伤腿,一直强撑到现在。
江故把那根被当成拐杖的圆棍收在腰间,等了一会儿,等这孩子的呼吸渐渐平缓,起身把他背了起来。
曹肆诫无意识地挣扎了下,江故去扶,被他再次握住了手腕。
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曹肆诫怎么也不肯放开。
为了行动方便,江故丢弃了火把,本来他也不需要这种东西照明,就这样背着人一步步走进废弃矿坑的黑暗中。
其间他们遇到了一次塌方,好在江故身手敏捷,带着曹肆诫躲过了。
因吸入了许多尘土,曹肆诫不住呛咳。他浑身滚烫,趴在江故背后越发迷糊了,呢喃着一会儿喊他爹,一会儿喊他娘,好不容易清醒了点,总算想起了他是谁。
“江故,”他小声说,“你怎么不点火把。”
“火把烧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