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故抱臂,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幕。
十寸雨试探着问:“没事吗?能赢?”
就在此时,江故忽然蹙起了眉头。
曹肆诫是他的八厄,他常常看不到有关他的因果,只有事到临头,才能隐约察觉到危机。
下一瞬,十寸雨只觉面前掠过一阵风。
***
卢金启对曹肆诫的忿恨,令他不受控制地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剑。
他不是为了阻止曹肆诫靠近盾牌,他只是……
凭什么一个仰人鼻息的可怜虫,却敢伺机反抗他们?
凭什么这个一无所有的落魄少爷,还敢看不起他?
凭什么他不肯乖乖受制于人,不肯老老实实地按照他们的计划去死?
他要赢了?
他要以一己之力扳倒他们了?要报复他们了?
他怎么能?怎么可能!
卢金启癫狂地想,我要如何阻止他?
杀了他!必须杀了他!
杀了他,凛尘堡就是我们卢家的了。杀了他,父亲就会对我另眼相看,我就可以取代他,光明正大地成为凛尘堡的少主了。
在曹肆诫疲于应付护卫们的围攻,一心铺在击溃那块盾的时候,卢金启刺出了冷剑。
江故出手了。
他翩然落于人群中间,拂袖挡去周遭的攻击,拎着曹肆诫的衣领将他带出了包围圈,回到己方的半场,让曹肆诫架起自己的盾。
卢金启一击不中,更是疯了一般朝曹肆诫冲来。
察觉到他刚才的意图,曹肆诫心中后怕,但有江故解围,此刻丝毫不惧,架着盾扛下了他十几次劈斩。
直到卢金启自己脱力,跌坐在地上,半个身子都在痉挛。
曹肆诫向张典事展示臂上的盾牌:“毫发无伤。”
张典事:“……”
江故取下弓,拿过曹肆诫铸造的那支箭,无视了前方的所有障碍,拉弓搭箭。
咻€€€€
箭矢穿透了那块盾的上方中心。
刹那间,盾牌碎成数片,散落一地。
那执盾护卫的手臂上,只连接着一小块不规则的盾牌,那支箭的箭簇,直指他的眉心。
台下大声叫好,俱在看戏。
江故对曹肆诫说:“弱点就在那里,近攻无果,你不会远攻么?”
之后他走到卢家的盾牌前,稍稍运劲,将那盾牌化成齑粉,只取了箭矢,遥遥一丢,轻飘飘地点在曹肆诫的盾上,只留下一个浅浅凹坑。
江故声无起伏地说:“哇,这块盾牌太结实了吧。”
众人:“……”
曹肆诫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江故道:“按照卢家的说法,我把他们的盾击碎了,却只在曹肆诫的盾上留下一个凹坑,足以证明曹肆诫的盾更为坚固扛打。”
张典事尴尬道:“话不能这么说,江督造使武艺卓绝……”
江故:“这样啊,可惜他们盾都碎了,要不就照着原样再做一个,重新比过?只是别再让这么多人保护一块盾了,我从来只听过盾护人,没听过人护盾的。”
张典事:“……”
弩坊署的徐监作适时发话:“闹剧而已,瞧个乐子就行了,我看就不必再比了吧。所以,这局是哪边赢了?”
吴监作愤而离席,只觉无比丢人,再不搭理卢望均。
张典事无奈宣布:“盾牌评比,曹肆诫获胜。”
***
此时曹肆诫转身朝向卢望均。
他说:“今日我一箭取胜,一箭破盾,还有一箭,废你心魂。”
他说:“凛尘堡,该还给我了。”
第24章 掌权
曹肆诫当众驳了卢家的面子,对方岂肯罢休。
卢望均处心积虑,对凛尘堡志在必得,如今明面上斗不过,便想要暗地里出阴招强夺。
当然,曹肆诫对他的本性也了如指掌,卢家能做出勾结外敌图谋亲眷家产的事情,又怎会轻易认输,放弃这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
因而他早有防备,一方面请江故救出薛仪,顺便拿到卢家见不得人的账簿以做要挟。另一方面,借由自己获得朝廷认可的声名,撺掇几位大师傅招揽其他工匠,于是罢工的罢工,闹事的闹事,怒叱卢家无德无能,没有资格接手凛尘堡。
江故这条线非常顺利,那些守卫账房的护卫,加起来都经不起江故一棍,救出薛仪根本不费吹灰之力。倒是在取账本的时候遇到了些微阻碍,没想到卢家那个账房先生还算有点胆量,竟当着他们的面要引火自焚,打算连同整个账房一并烧了。
就在他往自己身上泼洒灯油,抱着数本账簿作势要点燃之时,江故触发机括,圆棍顶端倏然伸出六只银爪,以快到令人看不清的速度,将他怀中的账簿抓了过来,随后便带着薛仪飞退到门外,漠然看着那名账房先生。
江故:“行了,你烧吧。”
账房先生:“……”
薛仪惊魂未定:“我、我以为你要夺下他手里的烛台……”
到底是账房重地,若真起了火,无论烧掉多少,都是件麻烦事。估计那账房先生也没想到,江故竟只要薛仪和这几本账簿,其他的丝毫不在乎。
江故莫名其妙:“曹肆诫只说要你和卢家的假账,怎么?”
账房先生举着烛台,颤颤巍巍地说:“我、我这一把火,可是要把凛尘堡的所有账簿付之一炬!到时候你们查账也会很麻烦……而且就算你们要告发卢家,也需要人证,我要是被烧死了,你们空有账簿,也坐不得实……”
江故被他绕烦了,问薛仪:“他什么意思?”
薛仪倒是听明白了,笑道:“意思就是他不会真的自焚,只是做做样子,江恩公把他抓了就是了,对我们也算有用处。”
江故懒得再跟他纠缠,让薛仪把他绑了带回去。
***
见到曹肆诫,薛仪诉说了经过,江故不耐道:“想烧就烧,想死就死,又不烧有不死,到底要干什么?”
曹肆诫正忙着安排军器监的订单,闻言哼了一声:“他啊,就是做样子给自己老东家看的,只要卢家没有彻底垮台,以后还想在那儿谋个职位,总要表个忠心。
“说什么要跟账簿同归于尽,特地把那几本有问题的抱在怀里,跟双手奉给我们有什么区别?啧,老狐狸一个。
“留他作证倒是真的,免得卢家把错处怪到我头上。他手里定然还有能用来要挟卢望均的证据,原本卢家打算栽赃到薛先生头上的账目,终于成了架在他们自己咽喉上的利剑,到时候看他们狗咬狗就是了。”
薛仪揣着手赞道:“还是少主思虑周全。”
曹肆诫逐条梳理着各项事宜,百忙之中分神交待:“这些事情要劳烦薛先生多盯着些,我师……我实在顾不过来,江故他不擅长应对这种七拐八弯的琐事。”
薛仪听到他磕绊之处,不由眸中带笑:“我知道了。”
江故:“……”
曹肆诫匆匆瞟了眼江故,轻咳一声道:“后面没什么事了,你且在我这儿歇口气吧。”
江故心领神会:“嗯,我就守在这儿,卢家那帮人动不了你。”
“啊?”曹肆诫愣了愣,“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他们这几日小动作不断,怕是要直接对你下手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江故道,“我还要靠你解厄,不会让你有事的。”
薛仪只在一旁忍笑。
曹肆诫:“……”罢了,何必与无情道讲人情。
江故又提醒:“八位大师傅,你只说服了六位吧,当心留下什么隐患。”
曹肆诫胸有成竹:“无妨,铸造坊的老郭什么都不敢掺和,说是为了一家老小,其实就是胆子太小担不起事,等我收复了凛尘堡,他自然就倒回来了。开矿的老卓得了卢家许多好处,另外两位大师傅被赶走后,他的酬劳翻了一番,还帮着卢家的监工运送私矿,倒手到容州赚了不少,这种人我是断不会再用的了。”
江故“哦”了一声,便不再说话了。
他有种预感,曹肆诫已度过了他最虚弱的时期,俨然有了家主的样子,不再那么需要他了。
这样也好,他乐得轻松。
短短三日,凛尘堡大半事务回归到曹肆诫手中,一切正缓缓步上正轨。
不过卢家仍然来着没走。
曹肆诫也不驱赶他们,甚至还时不时给他们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做,旁人只当他感念卢家寻他回来的恩情,从指头缝里漏点好处报答他们。江故却知道,这小子是在等候机会,让这些罪人付出远远不止于此的代价。
***
年关将至,军器监的官员们来不及返回秣汝城,只好留在此处过节。
到底是最坚实的生意主顾,能与他们多多相处交流,凛尘堡自然热情之至,每日好酒好菜伺候着,照顾得十分妥帖。
曹肆诫更是上道,他知晓官员们不可无故逗留商贾家中,哪怕是他们这种半军半商的背景,也容易遭人诟病。京都局势错综复杂,冷不丁被人参上一本,也够兵部喝一壶的,弄不好还要罚俸。于是他总假借请教铸造经验为由,给四位大人奉上各种兵器品鉴,还将自己的心得归纳出来,方便他们充实报告。
这下他们连后顾之忧都没了,若是有人要参军器监,他们只需要拿出丰厚的考察成果,便可证明自己一心为公,就连年关时都不忘做好差事,当真是鞠躬尽瘁。
如此,别说弩坊署那边对曹肆诫的细心谨慎赞不绝口,就连甲坊署的两位官员也不得不承他的人情,买他的面子。
吴监作咬牙感叹:“这小子真是比曹霄还要精明油滑,压根挑不出他的错处!”
他已后悔自己当初押错了宝,寄希望于卢家能夺权,好在经过那次评比,他们甲坊署及时止损,没有跟凛尘堡再添龃龉。
正想着,卢金启找来了。
张典事皱眉:“怎么又来了?”
吴监作却不在意:“他也就是来尽尽地主之谊,不妨事。”
虽说甲坊署与卢家已经割席,但也不是完全不往来了。更何况,曹肆诫给卢金启安排的活计就是好生招待甲坊署的两位大人,相当于把双方的关系搬到了明面上,那就更不要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