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护卫们都放下了武器,曹肆诫边退向院外,边朝薛仪示意:“薛先生,咱们走吧。”
薛仪赶紧跟上。
曹肆诫把卢望均猛地一推,也不管他这把老骨头如何摔个嘴啃泥,转身撤了。
他一路小跑,在凛尘堡中七拐八绕,直到彻底甩脱那群跟屁虫。薛仪在后头气喘吁吁地跟着,大冬天跑了满头大汗。
曹肆诫停了下来。
薛仪弯腰扶着膝盖:“呼,呼,少主,我跑不动了。”
曹肆诫推开面前的门:“没事,薛先生,进来歇息会儿吧。”
薛仪踏入门中,一抬头,发现是供着曹肆诫爹娘牌位的小祠堂。仿佛隔绝了外界的喧嚣,这里有种让人平心静气的力量。
薛仪渐渐喘匀了气息,直起身子,看着曹肆诫给爹娘上香。
曹肆诫拜了三拜,对着牌位告慰:“爹,娘,孩儿已知晓你们生前所做为何,亦会继承你们的遗志,达成你们所有心愿。”
供上三炷香后,他叹了口气,转身道:“薛先生,我还有一事请教。”
薛仪道:“请说。”
曹肆诫平和地问:“请问你缘何要背叛我爹娘,背叛凛尘堡?”
***
两百多年前,克林国的乞颜苏合拜在江故门下。
后来江故遭受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不仅身体被肢解,连部分记忆都缺失了,所以他也不太能回想起那些往事。
总之那一轮的师徒关系,江故猜测自己处理得有些失败,否则也不会有两个徒弟联手给他设下伏击,差点让多罗阁陷入停摆。
也正是在那时,乞颜苏合取走了他的心脏和左臂。
如今的迫雪箭匣,便是依照他原本的左臂机关仿制的。其实箭匣只是这个机关的其中一个形态,但足足消耗掉三代人的心神,才堪堪仿制出了一个有名无实的迫雪箭匣,以及一个小型简易的手炮火器。
江故还是很佩服他们的。
千百年来,人类依然在不断深究探索,哪怕历经重启,那份野蛮的求知欲也未曾磨灭。
同样的,争斗与掠夺的本性也未曾止息。
砰€€€€
一发祝融魂朝他激射而来。
第31章 图谱
曹肆诫道:“请问你缘何要背叛我爹娘,背叛凛尘堡?”
线香的青烟袅袅升起,氤氲出一层薄雾,浓郁的檀香气味萦绕在两人之间。
薛仪略微垂眸,苦笑道:“少主何时怀疑我的?”
这一瞬间,曹肆诫不由有些恍惚。即便到了这般决绝对质的时候,他依然不愿相信薛仪是那颗埋藏最深的暗棋。
他是父亲最为信任的下属,是掌管着凛尘堡诸多事务的贤士,是对自己宠爱有加的良师,怎么会是他呢?
竟真的是他么?
曹肆诫叹道:“江故向我提出你身上的疑点时,起初我只当他是危言耸听,可事已至此,我也无法再自欺欺人了。”
“我身上的疑点?”
“嗯,咱们还是掰扯清楚吧。”曹肆诫道,“江故说我们是为了迷惑廖振卡,所以掺杂了那两个混淆视听的佣工,以试探和拖延时间。这其中有一个关键点,就是试探的是谁,谁能既快且准地传递出消息,告诉廖振卡,真正的安古里在哪儿?
“果然,我们走了弯路,但廖振卡没有,你在我们结束对崔阿贵的调查后,就提前锁定了目标,并派人给廖振卡送了信,让他前往袁存所在的冶炼窑。
“其实江故早就认定了你的背叛,是我偏不肯信,他只好费力证明给我看。正因怕我再钻牛角尖,先前在冶炼窑分别,他才叮嘱我做好准备,别太害怕。
“我从不怕廖振卡,我怕的是撕下身边至亲的画皮。”
薛仪恍然:“难怪我劝你尽快给凛尘堡招募新的护卫时,你百般推脱,一会儿说还在年关,等过完年再做打算,一会儿说不想将就,要自行培养挑选合适的苗子,原来是不敢把这些事再交托给我了……凛尘堡重建至今,仍然还是个空架子,便是你有意削我的权。”
曹肆诫自嘲地说:“说是不愿疑你,可我还是不得不防。你之前掩饰得都很好,要不是我们和克林国那方在争抢时间,你也不至于无暇遮掩。
“我也是没有办法,只能照着江故用过的法子,带着你先去了小花厅,再去了我的院子,不过是最后的缓兵之计罢了,于是卢望均又及时出现了。”
薛仪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你知道图谱在哪儿了?”
曹肆诫却没有回答他,满腹的质疑和怨愤,他不抒不快:“时至今日,我终于被所有事情都串起来了。
“为什么卢家接手账房后,只好吃好喝软禁了你,却没有痛下杀手,甚至没有把你逐出凛尘堡,不是为了拉你给烂账垫背,而是他们得了命令,根本就不敢动你。
“为什么那夜廖振卡带着众多杀手闯进堡中,如入无人之境。所有密道和藏身之处都被提前围堵,就连聚锋阁都顷刻被破解……原本我以为是卢家提前派人摸清了底细,把消息交易给了那边,可细想之下十分牵强。
“我娘早与卢家疏于来往,他们只来过我家寥寥几次,对地形机要更是不熟,如何能得知堡中那么详尽的防卫布置?”
听到这里,薛仪面露痛苦:“此非我本意……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多年,我承蒙你爹娘栽培提携,在此安身立命,自然是有情义在的!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我何必要戕害于他们!申屠凉答应过我,只是查抄凛尘堡,找寻图谱的下落,我不知……我真的不知他会派出廖振卡血洗曹家!”
曹肆诫语气凉薄:“是吗?一句非你本意,便可抵消罪过了吗?你所说的情义,就是让凛尘堡万劫不复吗!”
薛仪哑口无言。
曹肆诫深吸一口气,继续说:“还有一事,我不确定,但仍想求一个答案。认不认下,全凭你心。”他望着娘亲的牌位,缓缓道,“江故告诉我,爹娘当年参与了兵部的部署,凛尘堡刚刚接下军器监的订单,也就是在那一年,我娘怀着我时中了毒,幸亏我们母子二人命大,遇上了简老神医,否则曹家那时便要散了。这件事,你认吗?”
薛仪闭了闭眼,绝望地说:“我认。”
曹肆诫大声质问:“为何?你那时都不认识他们!”
“对,我不认识他们,所以我才下得了手。”薛仪道,“那时我还叫赤乌仪,克林国并不知晓稷夏的情报计划,只知道凛尘堡接下了铸造兵器的大单,于是派我来执行干扰任务。可我初来乍到,只想少惹麻烦,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问题,便假扮工匠,在你爹娘巡视铸造坊时,让他们的饮水里掺了毒。
“你娘怀着你,容易渴,便多喝了几口,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事发之后,我接到军中密令,要我在此潜伏下来,等待机会,我便脱胎换骨,成了账房先生,一待就是十六年。
“十六年啊,可惜没有回头路……”
“是啊,没有回头路了。”曹肆诫眼中含泪,一把将他按跪在父母灵前,怒喝,“薛仪!你还不谢罪!”
薛仪仰头望着那对被自己出卖的伉俪,如释重负地说:“我自知罪孽深重,早该偿了。少主,你已不需要我的扶持,这便杀了我吧。”
曹肆诫抄起手边的烛台,将铜针抵上了他的眉心。
针尖把皮肤压得凹陷,只需用力一推,便可穿透他的额骨,把他钉死在堂前。
然而那声“少主”,那句“扶持”,却将十余年的情义按在了手上,阻止了他的动作。
曹肆诫决然道:“先取你一只眼睛代为抵命,从此你不再是我的薛先生了。”随即调转铜针,刺进了他的右眼。
“啊€€€€”薛仪捂住眼睛痛嚎。
“回去告诉廖振卡和你提到的那位申屠凉,祝融魂的图谱,就在我的手上。”他把穿着眼珠的烛台放回供桌上,丢下薛仪,离开了祠堂。
唯余一声挑衅:“尽、可、来、取。”
***
申屠凉不是无碑境的高手,充其量只有千代境,所以他原本就没有打算单挑江故。
他等在此处良久,自然做了周全的准备。
有人海战术、有阵法加持、有机关陷阱,皆是用于辅助他的祝融魂。
这次与江故的对抗,是他精心安排的一场试验。
上有银丝密网拦截,下有犬牙地钉阻路,被十几根绳索交错着围在中间,江故也不着急,他以精妙的身法周旋其中,还有余力跟申屠凉沟通。
他说:“没猜错的话,祝融魂可以装六枚弹丸?”
申屠凉静静观察着战场,抬着左臂企图瞄准:“是的,六枚,我刚刚用掉了两枚,一枚清剿了叛将,一枚偷袭你未遂。”
可惜江故的身法实在太快,没被纠缠住之前,申屠凉发现自己根本没法出手。
江故道:“我的迫雪箭匣里还有三根箭矢。”
申屠凉不以为意:“虽然迫雪箭匣确实好用,但十步之外,祝融魂快,十步之内……”他勾唇而笑,“祝融魂又准又快。”
隔着蒙眼布,江故已通过三重瞳解构了祝融魂,并演算出了它的射速和射程极限。
他坦言:“没你说的那么厉害,误差很大,损耗很快,这种火器尚未超出时代规格,倒也不必那么紧张图谱泄露。”
申屠凉对他说的“时代规格”不甚理解,只道:“我创造的,我可以使用它为所欲为,别人不可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江故说:“一个小工具罢了,想用它直接左右战局,还是太过天真。”
砰砰€€€€
申屠凉抓住机会,连续发出两枚手炮,从侧方封锁江故。
在演算中预判到了他的举动,江故提前以圆棍支地,斜身旋踢,踹倒了半圈拉着银丝密网的兵士。密网落下,刚好盖住了两枚相撞的手炮弹丸。
轰地一声,炮死网破。
申屠凉:“……”
除掉桎梏之一,江故腾身突出重围,直奔申屠凉而去,后者悚然一惊,但也未失方寸,反倒不闪不避地架起左臂上的祝融魂,待到江故欺近自己十步之内,便要与他拼个先手。
然而江故似乎早料到他的意图,就在距他十二步之处,也架起了左臂上的迫雪箭匣。
咻€€€€砰€€€€
两方先后扣下机括!
银亮的箭矢飞向申屠凉的头脸,让他本能地偏了下脖颈,正是这一偏,之前的瞄准俱失了效用,那枚弹丸射向了他们设伏的兵士,火药炸响,平白又损耗了战力。
江故猛地一收攻势,又回到了战圈之中。
他说:“你还剩最后一枚弹丸了。”
申屠凉抿唇,暗道自己还是小瞧了这位师祖,哪怕断了一臂,又不复巅峰,这人依然是现世他所见过最强大也最从容的对手。
交手数息,他已变更了后续的计划。
“变阵!”申屠凉大喝一声。
围剿江故的众人立时转化了阵型,不再以进攻为主,而是摆出了防御的架势,而对江故的束缚没有渐弱,很快有人补上了缺口,端的是训练有素。
“不愧是多智谨慎军师祭酒。”江故唰然出棍,“不是要欺师灭祖么?这就想跑了?”
“凡事不能太着急,今日就先欺师一下,来日再灭祖吧。”申屠凉道。
在江故逼近防御阵势之时,他准备用上最后一枚弹丸。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