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炮斜斜射向远方,距离江故和廖振卡约有八丈远,谁也没有伤到。
而巨大的后坐力让毫无防备的卢望均失去平衡,从围墙顶端倒栽了下去,直直跌入了高温的冶炼炉中。
“啊!”他整个人瞬间被烫脱了皮,血肉模糊地痛叫,“救……”
熔浆灌喉,这一声之后就没了声音,只剩下徒劳的挣扎。
漂浮在上的面容狰狞可怖,已不辨人形。
卢望均很快熔化,从肌肤到骨骸,尽数消弭在亮红的铁水之中。
***
江故旋身而出,从容地摆脱束缚,倏然一棍捅在廖振卡胸口,直把他撼出一大口血来,勉强扶墙而立。
因果收束,他通体舒畅:“好了,杂鱼没了。”
廖振卡艰难地说:“咳咳,你……你是故意诱他出手?”
江故道:“我挑了一下,还是想让他这么死。”
压下翻涌的血气,廖振卡明知必败,还是催动绳镖:“再来……”
江故却抬手打断他的话,摘下蒙眼布,一双三重瞳遥遥望向风雪之中,说道:“你为他拖延这么久,知道他想做什么吗?”
廖振卡顺着他所注视的方向寻去,奈何目力所及,什么都看不清:“我与他关系一般,管他要做什么。”
“你们那位军师祭酒,难怪被叫做血疯子。”江故道,“他对你还算不错,至少咱俩这一战,他不会让你输了。”
“什么?”廖振卡怔怔,“我能赢?”
“多罗阁会给出一个定论,”江故预言,“你我势均力敌,同归于尽。”
话音未落,廖振卡便看见漫天强光穿破晦暗,朝着这里扑来。
这一刻,江故也终于知道,曹肆诫为何是他的八厄。
***
曹肆诫赶到断峰时,遭遇了第三波阻击。
这里埋伏的都是申屠凉的死士,其中还有人在使用祝融魂,极难对付,力战之下,凛尘堡的护卫伤亡惨重,曹肆诫也受了不轻的伤,腰腹和肩背都在流血。
但他还不能停下。
横刀劈斩,挡开前面的死士,随后曹肆诫冲刺数步,踏上岩石,翻身倒跃,同时架上左臂改良过的祝融魂,轰轰轰给下方来了个三连发手炮。
血肉飞溅,崩了他满头满脸。
落地后他也不敢松懈,转身又向斜上方发出一炮,对面也同样以祝融魂回敬,两枚弹丸交错而过,曹肆诫急忙躲到山壁后面,仍是被震得头晕。
对方占据了有利高点,而他这里的视角不好,又只剩最后一枚弹丸,容易吃亏。
两名尚能坚持的护卫赶来,将他扶起:“少主!你还好吗?我们来帮你!”
曹肆诫晃晃脑袋说:“没事,你们对付那些没有手炮的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他一甩横刀,先将自己大氅扔飞出去,诱导对方发射一炮,随后猛地窜出,踩着江故教他的轻身步法,迎着攻击左冲右突,逐步逼近对方所在的位置。
对方见三发不中,亦知道不可原地等死,起身逃离。弹丸无法转向,他看准了一处山体拐角,只要到了那里,曹肆诫的祝融魂便不能耐他如何。
迅速转移到那处拐角,死士喘匀气息,架起右臂,准备再度瞄准,替自家祭酒大人除了心腹之患,冷不防头顶一片刀光落下€€€€
曹肆诫道:“不跟你玩炮了,三步之内,我的刀更快。”
一刀削臂,一刀断头。
搏杀至断峰之顶,曹肆诫已是筋疲力竭。
终于,他看见了申屠凉。
***
地上躺着四具凛尘堡护卫的遗体,到处都是祝融魂的弹丸烧出的焦坑,显然刚刚他们想要联手擒住此人,却被他反杀了。
申屠凉红衣猎猎,站在精心布置的祭台前,案上摆着一只晶莹剔透的琉璃瓮,身边放着一座巨大的祝融魂,手捧一颗蛋形的装置,正在专注端详。
曹肆诫大骇。
那是……江故的心脏!
细细看去,那蛋形心脏已上下分离,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能够自行浮在空中旋转。显然申屠凉对它的使用方法了如指掌,多半已看到了那三组动态密码,马上就要启动它了。
依照这位军师祭酒的行事风格,总不会是帮江故启动心脏模式。
曹肆诫紧张地握紧了刀柄。
心念电转,他强作镇定道:“申屠凉,你在做什么?孵蛋么?”
申屠凉却不理会他的插科打诨,兀自道:“大师伯传授了我师父这颗心脏的玄妙之处,师父又传授给了我,可他们都告诫说,不可触及,不可亵渎,不可擅用,这是多么严苛残忍的枷锁……无上的力量就在眼前,却终生只能观赏,不得让它现世。”
曹肆诫冷哼:“无上的力量,那是属于你的力量吗?你当真敢动它吗?”
“在我手中,便是我的,为何不能动?”
“你师父告诉过你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吗?”曹肆诫说,“我感觉大多数师父还是愿意对徒弟好的,不让徒弟去做的,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你不懂……”申屠凉开始宣传那颗蛋的上下两部分,对准第一个数字的刻度时,他们听到了轻微的“咔哒”声,看来是对了,“师父说什么,徒弟都照做,那是愚孝。”
“你启用的是第二组还是第三组?”曹肆诫忍不住问。
“哦?看来师祖也传授给你了?”申屠凉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而后却又笑了,“这么说来,论辈分,我还得叫你一声小师叔?”
“……”
申屠凉掰动机关,输入第二个数字:“你猜我用的哪一组?”
曹肆诫看了眼那座超大号祝融魂,心下了然:“你想给一枚大号祝融魂弹丸注能,用的是第二组……祝融魂已经很厉害了,放到当今战场上,可说是无可匹敌的神兵利器,你还想怎么样?造出一个毁天灭地的兵器,就可以一统天下了吗!”
“为什么不可以!”第二声“咔哒”响起,申屠凉越发张狂,“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分明凌驾于所有人之上,却什么都不求?那掌握法则、获得力量的人凭什么是他呢?如果我也能拥有这样的能力,我可以做很多事,可以做得比他更好!这天下本该属于强者!”
就在申屠凉继续转动机关的时候,曹肆诫突然道:“叁伍壹陆贰柒,捌叁陆玖伍捌,柒玖捌肆叁肆,玖陆捌捌贰壹!”
申屠凉疑惑:“你在说什么?”
曹肆诫志得意满:“我在干扰你,还记得方才的动态密码吗?”
申屠凉:“……”他顿了顿,认真回想了下,这才重新旋转机关,难免有点恼羞成怒,“你当我傻的吗!”
曹肆诫趁机架起自己的祝融魂,大喝:“拖你一下是一下!”
砰€€€€
申屠凉早提防着他这一手,祝融魂是他潜心改造出来的,对付它自然颇有心得,在曹肆诫扣下机关的瞬间,他也同时发射了自己左臂上的祝融魂。
轰!
两相对冲,在空中炸响。
这是曹肆诫的最后一枚弹丸,他没有迟疑,当即抽身上前,以横刀对敌。
然而身为千代境的武者,申屠凉也比他的对战经验丰富。
曹肆诫明明感觉自己是冲着他手上的蛋形心脏去的,不知怎么,被那猩红的衣袖一晃,刀刃铛地一声就砸到了那巨型祝融魂上,震得他虎口发麻。
此时申屠凉错步绕后,单掌平推,直击他肩背伤处,剧痛之下,曹肆诫堪堪稳住身形,手中的横刀旋出,竟是掉到了山崖下。
兵器尽失,曹肆诫只能徒手去夺。
申屠凉又运功补了一掌,把他打飞在那四个护卫身边。
曹肆诫呕出好几口血,躺倒在地,只觉得平生未受过这么重这么痛的伤,五脏六腑跟移位了似的,连呼吸都没了力气。
可是,江故的心还在那个血疯子手上……
我不能倒在这里。
怎么办?
巨型祝融魂的构造太复杂太坚实,摸不清也撼不动,时间紧迫,还是得从申屠凉身上下手。
他纷乱地想,江故把自己的心交托给我了,我要帮他拿回来,拿回来!
申屠凉转动着最后一位数字,并按下了巨型祝融魂的延时机括,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他说:“我肖想过无数次启动这颗心脏的时刻,你们不知道,它的能量太充盈了,像是能把世间万物都摧毁的那种充盈,所以我给它取名叫€€€€万古湮灭。”
“江故说得没错,你起名字好故弄玄虚。”曹肆诫爬起来,顺手摸过已故护卫手中的弓箭,正是他督造下的军备同款。
“你阻止不了我了。”申屠凉手中的蛋形装置颤动着释放出光芒。
“什么万古湮灭……”曹肆诫张弓搭箭,对准申屠凉的手腕,“把他的心,还给我啊!”
“咔哒”。
第36章 云端
狂风吹来的雪粒划在脸上,宛如刀割般刺痛。
可那颗心脏迸发出强光的瞬间,曹肆诫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仿佛寒风平息,冰雪消融,又仿佛光阴静止,万籁俱寂。
他终究没能阻止得了申屠凉。
蛋形装置解锁,给巨型祝融魂发射的弹丸注能,裹挟着那股强大的、未知的力量,奔袭向既定的终点。那里是凛尘堡的冶炼窑,那里有矿工们辛苦运来的新矿,有经年不熄的冶炼炉,有用于铸造第二批军备的精铁,还有那个人。
不可能的吧?
曹肆诫心想,就算被这颗祝融魂击中,他也不会有事的吧。
他强悍得不像个凡人,无碑境都不是他的对手,区区火炮,躲开就是了,能把他怎么样呢?
冶炼窑可能要重建了。
但是那个人不会死的,他不可能死的。
曹肆诫艰难地从雪坑中爬出来,徒手扒着坍塌下来的山体岩石,想要再往上攀一些,攀到足够高的地方,看看那边如何了。
断峰是被江故震碎过的,本就七零八落,仅仅保持着微妙的平衡。方才注能的弹丸发射出去时,有一股无形的冲击力,将峰顶所有的东西荡开,狠狠抛向了远处。作为中心点的祭台首当其冲,曹肆诫看到申屠凉比他先一步跌落崖下,但两人被冲开的方向不同,所以他也不知申屠凉眼下身在何处。
曹肆诫摔得头破血流,鲜血糊住了他的眼睛,又被冻得凝固,十分难受,如同在他眼前蒙了块绛色的纱,看什么都带着一层暗红。
他努力攀爬到一处平台,极目远眺,恨自己没有那般三重瞳的眼睛,能穿透所有阻碍,看到想看到的人。
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