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53章

前庭的教徒纷纷停下手中事务,左手握圈贴额,向他行礼,平民和奴隶亦顿首叩拜。

沙依格德对众人的迎接视若无睹,麻木地走向广场中央。烈阳辉印的折射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深棕色的卷发镀上一层金粉。

沙依格德抬头望向烈阳辉印,似乎是觉得太过刺眼,用手遮挡了一下,翠绿色的眼眸微微眯起,而后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口中喃喃:“恶鬼……你们才是恶鬼……骗取财富的教义,盲目信奉的愚民……恶鬼……到处都是恶鬼!”

下一瞬,他从袖中甩出双手棘刺,几个蹬踏跃上高处,朝着烈阳辉印狠狠刺去!

琉璃制的辉印崩裂开来,哗啦啦碎了一地。

前庭一片混乱,有教徒被辉印的碎片砸伤了脑袋,血流了满脸,其他人抱头四散。

沙依格德却仍没有罢手。

他的眼中满是疯狂,看见慌乱逃窜的众人,更是兴奋不已:“杀了……杀了你们!无休无止的恶鬼……不能让你们逃去曛漠!”

之前分发神药的教徒跑了一半又回过头来,伸手去捡掉落在地的几袋泰伦特。沙依格德嫌他碍眼,揪到身前便在他脖颈间划了一道,杀得干净利落。

鲜血飞溅在他华美的衣袍上,染红了斑斓的宝石。又有几滴落在他小麦色的脸颊,留下粘稠的血痕,给他的疯狂更添几分诡谲。

被割喉的教徒趴在地上,喉中嗬嗬几下后就没了生息。

事态已然失控。

人们恐惧大喊:“恶鬼……他是披着王族表象的恶鬼!”

“快跑啊!曛漠王储又发疯了!”

“他毁坏了烈焰辉印,会不会触怒神明?”

为了活命,原本大家都只是惊慌奔逃,然而不知从哪里传出另一种声音,斥责道:“早就听说曛漠王储被恶鬼缠身,沦为了黑暗之神安格拉曼的爪牙。就是因为他,一定是因为他,大金乌神才会降下神罚,让疫病蔓延!”

被压抑许久的怨愤就此爆发:“原来是他!是他渎神,我们才要遭受这种折磨!”

有人开始反抗,朝他扔石块,扔碎裂的辉印:“恶鬼!你这个恶鬼!我的孩子在痛苦中死去,你还我孩子!”

耳边的嘈杂让沙依格德愈发失去理智,攻击从四面八方而来,他的额角被辉印碎片的棱角划破,血液流进了他的眼睛,将视野中的一切覆上猩红,就如同尼赫迈亚那身象征无上神权的教袍,紧紧束缚住他,让他窒息。

沙依格德握紧手中棘刺:“杀……杀了你……杀了你们!”

他冲向人群,开始无差别攻击,身为刺客,他的身法极为敏捷,短短数息已经伤了十几个教徒和平民。若不是身上带有鞭伤,稍稍阻碍了他的行动,此处恐怕就要血流成河了。

然而他的举动更加触怒了民众,他们把他当做了苦难的发泄口,所有的仇恨都凝聚在了他的身上。人被逼到绝处,反而无所畏惧了。

他们叫嚣着:“杀了他!只要杀了沙依格德,神罚就会结束!”

“只要把他献祭给大金乌神,疫病就可以治愈了……”

“杀了他!杀了这个恶鬼!”

尼赫迈亚适时出现,在耀目的晨光中从塔楼旋身而落,恍若神明降世,手执权杖,对着癫狂的沙依格德重重击打。

沙依格德反应不及,被打得半跪下来。

尼赫迈亚命人制住他,抬手拦阻了周围激愤的民众,叹道:“终归还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沙依格德转头看他,咬牙切齿:“尼赫迈亚……恶鬼……”

尼赫迈亚怜悯地说:“你多次亵渎神明,又伤及教徒与百姓,今日种种报应,皆因你而起。沙依格德,你可知罪?”

沙依格德镖出棘刺,却被尼赫迈亚侧头避开,棘刺钉在了教院的圣水池中。

尼赫迈亚继续说:“既不认罪,为了拯救我们索伊德教的信徒,让众生免受苦难折磨,我也只能以长老之身,以大金乌神之意,处决你身上的恶鬼。”

押着沙依格德的教徒想让他跪下,但他坚决不跪,只用怨恨的眼神盯着面前这个仁慈神圣的圣教长老。

尼赫迈亚高举权杖,就要朝他头颅挥去。

就在此时,冰凉的棘刺忽然抵在了尼赫迈亚的后心,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适可而止吧,被徒弟除了名分就恼羞成怒至此,你们烈阳教这么喜欢公报私仇吗?”

尼赫迈亚放下权杖,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后这个不速之客。

之间此人一头白发,面容却不显老态,由于刚从圣水池中拔了棘刺而来,浑身湿淋淋的,水珠凝在他白皙沉静的脸上,闪烁着温润的光泽。

尼赫迈亚微微惊讶:“你是沙依格德新拜的师父?”不是个老头子吗?

简生观道:“是我。”

眼见长老被挟持,众多教徒立刻包围了此处,寻找着制服刺客的机会。

简生观单手轻轻一推,棘刺便扎进了尼赫迈亚的身体,血液从教袍上浸透出来,顺着棘刺滚落滴下。

他说:“再近一步试试?”

教徒只能停下。

尼赫迈亚还算镇定:“简大人,沙依格德被恶鬼完全控制,失去了本心,我作为他的教导者,该拉他脱离苦海才是。”

简生观反问:“你管杖毙叫脱离苦海?”

尼赫迈亚:“他已经疯了。”

简生观淡淡道:“我徒弟疯了,我陪他一起。”

第52章 降临

局势出现了僵持。

简生观挟持着尼赫迈亚,圣教的教徒都不敢轻举妄动,但尼赫迈亚的四名手下也压制着沙依格德,让他们这个圈子达到了微妙的平衡。

沙依格德还处在疯癫中,与上回在曛漠的祭祀坛上不同,他这会儿是真的失去了理智。周围的吵闹、沾染的血腥和强硬的束缚令他狂躁不已,眼中满是忿恨,已然不辨亲疏。

简生观用棘刺抵着尼赫迈亚靠近,从红色教袍后探出头来:“徒弟,怎么回事?”

分开不到半个月,他养得细嫩水滑的徒弟就变成了这副模样,简直是在拆他这个新任师父的台,是可忍孰不可忍!

然而在沙依格德的认知中,他却是那个要杖毙自己的血池怪物身上新长出的脑袋。

受了刺激的沙依格德差点挣脱出来,苍翠的眼眸凶恶地盯着他,低声嘶吼:“恶鬼……砍了你的头……砍了……”

他力气极大,四个教徒扣着手脚,还被他拽得踉跄。

简生观把尼赫迈亚抵到一边,仔细看了看沙依格德,皱眉道:“这次疯得不轻啊,你气血不调,受了外伤?”

发现那脑袋离开了怪物,白发和样貌还有些熟悉之感,沙依格德面露疑惑,像是卡了壳,气势骤然弱了许多。

华美的衣袍在打斗中被扯松,简生观注意到他手臂和锁骨处都有新鲜的鞭痕,转头问自己的人质:“尼赫迈亚长老,你这是提前动用了私刑?私自囚禁鞭打曛漠王储,圣教有这个权利吗?这难道不是对王族的不敬?”

尼赫迈亚好整以暇地解释:“王储殿下再度被恶鬼缠身,圣教自然有管束驱邪之责,用蘸有圣水的鞭子施以刑罚,针对的是恶鬼而非王储殿下本人,怎么能说是对王族不敬?”

简生观冷冷道:“圣水有用的话,那把他泡在圣水里就是了,再不行让他多喝点圣水。鞭子打在王储殿下的身上,皮开肉绽的是他,长老不妨告诉我,恶鬼受了什么伤?”

尼赫迈亚:“这是威慑,你一个异教徒无权置喙!”

简生观直言不讳:“说到底,不过是你的癖好吧,堂堂圣教长老以鞭笞贵族为乐,传出去可真是长威风。再说了,把人打成这样,也没见恶鬼被你驱除,烈阳辉印也被打碎了,还要当众动用权杖处决,可见你们索伊德教对付恶鬼的招数实在不行,或者说,其实王储殿下的癫狂之症€€€€并不是因为被恶鬼缠身?”

尼赫迈亚恼羞成怒:“胡言乱语!你对大金乌神的力量一无所知!如此诋毁圣教、触怒神明,你也必会遭遇神罚!”

简生观不以为意:“是么?那就让你们的神明试试看吧,看能不能惩治得了我。”

说罢,他不再理会其他人,一手不忘抵着尼赫迈亚,一手伸向被制住的沙依格德,在无名指的第二指节轻叩两下,随后拇指抹在他唇上。

***

浑浑噩噩的沙依格德张口就咬。

任由他咬破了自己的拇指,简生观不为所动,顺势用其余手指帮他擦去了脸颊上的血迹。

沙依格德尝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与血腥味截然不同,像是混合了特殊香料的水油,稠而不腻,入口即溶,好奇之下,他不由得吮了吮,咂咂嘴。

简生观面不改色地抽出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点在他的额头上:“行了,别担心,师父陪着你,恶鬼自会退散。”

沙依格德望着他,眼中的忿恨渐渐消去。

他剧烈地呛咳,呕出好几口黑血,片刻后茫然地抬起头,看向周围的狼藉,自己手上温热的鲜血,还有那些视他为恶鬼的民众,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他看向尼赫迈亚,冷笑道:“你以为把一切推到我身上,就能收拾好这些烂摊子了吗?”

简生观问:“什么烂摊子?”

沙依格德注意到他渗血的拇指,无措道:“师父,我刚刚……咬你了?”

简生观摆手:“没事,这次疯得厉害,给你下点猛药。你刚刚说什么烂摊子?”

沙依格德哼道:“他们说我被恶鬼缠身,殊不知整个撒罕教院的内部早就被黑暗之神吞噬了,那些龌龊之事,早该公之于众,暴晒于烈阳之下!”

此时尼赫迈亚仍旧胜券在握:“一个疯子的话,还有人会信吗?”

简生观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放开尼赫迈亚,把棘刺还给沙依格德,“你醒了吧?还能动吗?把我教你的心法运行一周天,然后带我去塔楼,能做到吗?”

尼赫迈亚料定这师徒二人逃不出去,劝道:“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了。”

沙依格德暗自运气,双手棘刺迅捷出招,挡开了那四个押着自己的教徒,拉上简生观奔向塔楼:“冲进去吗?去哪里?”

简生观道:“谁说我要进去了?我要你带我去塔楼顶端,那边敞亮。”

沙依格德二话不说,谨遵师命:“上楼顶?好。”

几个起落间,就见曛漠的王储殿下搂着他的白发师父飞身跃上塔楼,在所有人的仰望中站到了教院的最高处。

***

到了楼顶,见沙依格德站都站不稳了,简生观关怀道:“你坐着歇会儿吧,剩下事的交给师父就行了。”

沙依格德却很担忧:“你要做什么?”

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老头,自保尚且困难,还想从下面数百个教徒和民众的围堵下救出他这个满身污名的“恶鬼”吗?

简生观感应了一下风向,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衫说:“你是不是忘了,为师不仅是勘察丝路的使者,还是个神医……”

“神医怎么了?你能治好所有人吗?”

“治不好,这疫病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引起的,一时半刻还想不出办法。不过既然你说撒罕的教院里有问题,那就先把他们的烂摊子掀出来看看。”

“怎么掀?”

“自古医毒不分家,你那个前任师父虽说也是个中高手,但跟我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了。我今天就让他明白,为什么会被我这个后来者上位。”

“……”

说话间,简生观的白色长发无风自动,衣衫袍脚也飘扬起来,大袖中灌满了风,如同鼓胀的布袋,在他身侧猎猎作响。

他双手交抵,捏出一个法诀般的手势,微微闭上眼睛。

临近正午的阳光毫无遮拦地倾洒在他身上,白发如雪,白衣如云,相比起先前尼赫迈亚刻意安排的出场,更似神明降世,霎时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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