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82章

“那一苇戟你什么时候做好?”

“这回来不及了,我先借你一把短匕吧,你随身带着比较方便,也不太招眼。否则你这么小一丁点,背个长戟进旌北城,当天就会被抓起来。”

“好吧。”姬小戈老神在在地分析,“我觉得你是想用一苇戟来牵制我,让我不给你添麻烦,不让你暴露身份,要不然就没人能给我做兵器了。”

“呵。”曹肆诫不置可否,这孩子心思深,他早就领教过了。

“正好,我也到处走走。”姬小戈说,“我醒来就在封寒城外的荒冢里,这段时日断断续续想起一些事。”

“哦?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

“我……我记得我爹似乎在找一个人,但那个人是谁,在哪儿,我都想不来了。”姬小戈皱眉,“我只记得他好像很重要,关系到很多人很多事,一定要找到。”

“所以你爹丢下你,去找那个人了?”曹肆诫半开玩笑地猜测,“莫非你爹是个情种?那个很重要的人是你娘?”

姬小戈翻了个白眼:“……不可能。”

曹肆诫笑道:“怎么不可能呢?没有你娘哪儿来的你?不过也确实不大合理,他要找你娘,带着你去找就是了,你这么厉害,算不上麻烦。要是让你娘知道他把你丢下,还不小心埋雪窝里了,肯定要吵翻天。”

姬小戈扶着额头道:“行了你别说了,你越说我脑子越乱。”

***

三日后,曹肆诫安排好军中和凛尘堡的事务,两人启程前往旌北城。

往西南方向走了十天,他们来到了达县。这里是两国战场的另一个交界处,中间隔着一方宽广的冰原,再往北就是被克林国占领的旌北城。

那冰原本是稻田,战时搞垮了河堤,河水倒灌进来,淹死了所有庄稼。之后入了冬,混着两国士兵和百姓的血肉,就这么冻成了冰原。

稷夏官兵守住了达县,此处的百姓并没有遭受战火屠戮,但大家的日子还是很不好过。因为耕地被毁,全年的收成尽数泡汤,没有粮食吃,大人小孩统统都在饿肚子。有人烧杀劫掠,有人易子而食,曹肆诫和姬小戈到这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地狱般的景象。

好好的一座县城,已然空了大半。

许多人选择逃难离开,但一路上逃兵强盗也并不比县里少,甚至更加穷凶极恶。就连曹肆诫他们一路走来都遇到过好几次劫掠,要不是他俩身手机敏,又绕道而行,只怕也要成为这乱世中的孤魂野鬼,尸骨还要被人炖了吃掉。

如今留在县里的,要么是无处可去只想赖活着的可怜人,要么是还有家眷在旌北城,苦苦盼着朝廷哪天收复了失地,一家人还能平平安安地团聚。

两人来到达县,感觉自己就像被盯上的肥羊,随时要被饿疯了的百姓撕碎分食。

曹肆诫若是向这里的官兵亮明身份,他们应当可以获得一个安稳的容身之处,但他们此行是为了秘密潜入旌北城,不打算在这里就暴露。毕竟两地靠得太近,定然有线人互通情报,决不能麻痹大意。

姬小戈在袖口里把玩着那柄银质的短匕,随口道:“这地方可比你的封寒城差远了,不可久待,咱们怎么混进旌北城?”

曹肆诫思忖着说:“那边到底是敌国的地盘,咱们贸然入城,就算过所上没被发现问题,也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耕地被毁,达县是这样,估计旌北城也差不多是这样。要想敲开他们的门,就要带上他们感兴趣的东西。”

“无非就是金银和粮食嘛。”

“靠金银打点更加可疑,有这么多银钱还到处乱跑做什么?上赶着给敌人送钱么?还是粮食更能说得通,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到时候咱俩就这么办……”曹肆诫零零碎碎地嘱咐了姬小戈,“怎么样,是不是天衣无缝?”

“这么做是没问题,可我们要上哪儿去弄粮食?”

“那就先看看这里是怎么会如此缺粮吧,我记得朝廷明明拨下来大批赈灾粮的。”

两人走在路上,姬小戈眼光一瞥,看见街边角落一个小孩正埋头啃着什么,凝神看去,发现竟然是在生啃一只老鼠。

姬小戈蓦地停住脚步。

那小孩警惕地抬眼看他,黑幽幽的瞳孔中盛满了冷漠与麻木,脸颊沾着黑色的鼠毛,他咧嘴恐吓,鲜血自他唇齿间溢出……

有个画面飞快地在脑中闪过,姬小戈察觉到,自己似乎见过这样的场面,或者说,见过像这样茹毛饮血的一个孩子。

是谁呢?

那个回忆太过仓促,以至于他都没有看清画面中的那张脸。

想不起来了。

那是个怎样的孩子,与他有过怎样的交集,他都想不起来了。

大概是怕他与自己夺食,吃老鼠的孩子闪身跑进了小巷中,只留给姬小戈一个瘦弱矮小、衣衫褴褛的背影。

曹肆诫往那边看了眼:“饿到吃老鼠,哎,这样很容易爆发疫病的。”

姬小戈垂眸道:“这又不是他的错,他有什么办法呢?”

***

曹肆诫找到几户还算体面的人家探问,为什么达县会如此缺粮,大家对此都讳莫如深。好不容易问到些实话,才算大致了解了情况。

百姓们说,县里三天放一次粮,却不直接发粮食,只让他们带着碗去领粥,而且每户只能领一份。名义上是州府和富商仁善施粥,实际上那粥稀得能照清人脸,别说一家子了,就算是一个人也吃不饱。

问起朝廷的赈灾粮,他们纷纷摇头,说那些米粮他们从没见过,兴许是卡在州府。城中还有有几家富商在战时屯粮,如今却要高价卖给百姓,所以达县不是真的没有米粮,而是官家有米不肯发,商家有米买不起。

达县地处边境,本就不甚繁荣,百姓们生计艰难,也没有多大气性,哪里能斗得过这样的欺压。家境稍微殷实些的,咬咬牙高价买了粮,又要担心旁人饿极了来抢……所有人都过不安生,只能日日煎熬。

早前有个吴秀才,参加完乡试回来,带了消息说朝廷已送了三批赈灾粮到州府,要求每旬每户按人头放粮,一个孩子四斤米面,一个大人八斤米面。但他刚在县里宣扬开来,就被官兵抓住堵了嘴,至今都没放出来,也不知是死是活。

还有掌管粮仓的赵大人,也因为违抗知州的命令被关押起来,说要上报他渎职之罪。

一时间,再无人敢鸣不平。

听完这些,曹肆诫与姬小戈心中已作出决断。

这事的根源在州府,便该从州府入手,顺道实施他们潜入旌北城的计划。

离开这条街巷的时候,姬小戈看到那个吃老鼠的小孩扒在墙根边,那双黑幽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他。

是木然的,但也闪烁着一点点光。

第86章 开仓

两天后,一个绝佳的机会来临。

曹肆诫早就觑准了一个州府的差人,打算从他这里探探门路。

这差人家境艰难,仅凭他领的那点饷钱,根本养不活一大家子。腿脚残疾的弟弟挨不住饿,跟着其他人逃难去邻州,结果被匪徒截杀。老母亲无钱买药治病,又听闻幼子丧命,哀恸之下生生咽气。家中四个儿女嗷嗷待哺,妻子不堪重负,拿剪子自裁,虽然被他及时拦下,可从此变得疯疯傻傻。好好的家支离破碎,他心中怨愤难以化解,却又无力反抗。

曹肆诫事先买通了这个差人,得知今夜樊知州去富商家中赴宴,州府防卫松懈;当初声张放粮消息的吴秀才被打了一顿丢进牢里,吃了不少苦但性命无碍;原先掌管粮仓的赵大人也在牢中等候发落。多的差人不敢再说,不过也足够曹肆诫和姬小戈筹划了。

趁着月黑风高,他们兵分两路,曹肆诫扮作送菜的贩子混入富商周老板府上,姬小戈翻墙溜进州府后院,跟着看守找到牢房所在,伺机而动。

相比于外头街巷的零落萧条,周老板府上可说是奢靡至极。

太肥太瘦的肉都不要,先拿去伺候老板的两只爱犬,剩下的再分给下人。稍有些蔫的菜叶子也都不要,连同席面上撤下来的剩菜剩饭沤成泔水送去庄子上喂猪。

当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曹肆诫本本分分地把新鲜肉菜送到后厨,而后趁着人多忙乱,伺机给炖了两个时辰的六鲜汤锅里下了足量的蒙汗药。

褪去伪装,他又成了个黑衣蒙面的江湖侠客,猫到了宴席上方的屋顶,揭开两片瓦看他们歌舞升平,静静等待着药效发作。

樊知州与周老板推杯换盏:“多亏了周老板给我出的主意,才让我平了赈灾粮的账目,来来来,这杯我敬你。”

周老板晃了晃肥胖的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樊大人哪里话,给大人排忧解难,本就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分内的事啊哈哈。”

“哎,可惜世人不懂我。”樊知州叹道,“我这个官不好当啊,前阵子外头传言是我压着朝廷的赈灾粮不肯放,这罪名尽数扣在了本官的头上,殊不知我也是为了自保罢了。说好的三万石粮食,到我手上只剩下一万石,我能怎么办?上头那些大人是万万得罪不起的,可不就只能磋磨百姓了。就这样,我还得先把亏空的账给抹平了。”

“他们不懂樊大人,小的却是懂的。”周老板赔笑,“所以小的甘愿用自己私仓里的粮食给大人补上,咱们左手倒右手,既赚了银钱,又平了账目,百姓指望着咱们施舍,不敢闹事,到头来还能得个乐善好施的名声,岂不是一举多得嘛。”

“对对对,乐善好施……”樊知州夹了口菜,“嗝,明日又到了施粥的时候,一应事务还是交由周老板你来办……啧,这菜咸了点……”

“好嘞,小的保准给大人办得妥帖漂亮。”周老板转头呵斥仆从,“樊大人最爱喝的六鲜汤呢,怎么还没端上来,忙糊涂了你们!”

又是一杯酒下肚,樊知州大吐苦水:“这仗一时半会儿也不知打不打,旌北城没收回来,上头就总盯着我这儿,也是挺闹心的。克林国那群蛮子给我添堵就不说了,自己人竟然也给我添堵!那个老赵,口口声声指使我开仓放粮,仗着自己资历老就敢教我做事,我看他是连上下尊卑都搞不清了!”

周老板顺着他的话奉承:“赵大人太过迂腐,不像大人有副玲珑心肝。再说了,这是他想开仓就能开仓的么?还不是要大人手书官印开道?真要出了什么事,他也担不起责任啊。”

“就是这个理!”樊知州已是微醺,面颊红润,声音也大了起来,“要不是看在他还算忠厚老实的份上,我早就给他革职查办咯!”

“不过他手里到底握着粮仓进出明细,万一不慎泄露出去……”周老板进言,“大人有没有想过……斩草除根?”

樊知州闻言一个激灵,似乎清醒了些:“唔,那、那不行。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就算我想给他革职,也是要逐级上报的,若是莫名其妙就没了,上头定会派人来查,不要徒惹麻烦。先这么关着吧,等风头过去了,账一抹平,他手上没了证据,还能折腾出什么来?”

周老板敬酒:“大人说得极是!是小的想当然了。”

“倒是那个吴秀才,我真是恨得牙痒痒。不过是读过几本书,真当自己能为民做主了!”樊知州骂道,“偏偏这会儿还杀不得,那阵子他咋咋呼呼闹得满城风雨,所有人都知道我把他给抓了。多少双眼睛都盯着我处置他,我反而一时动不得了,太过张扬就容易落人口实,万一留个把柄在有心人手上,再借机参我一本,那就更加得不偿失。”

“大人莫急,区区一个秀才罢了,等事情尘埃落定,谁还记得他,到时候另寻个由头给他治罪,暗地里解决了就行。”

“另寻个由头?”

“比如……说他奸|淫了我的小妾?”

“哟,这可真是委屈周老板了,好端端的白顶个绿帽子。”

“不委屈不委屈,能给大人出口恶气,这点名声上的小事算得了什么呢?”眼见仆从把六鲜汤端了上来,周老板连忙起身,亲自给樊知州盛汤,“大人,您最爱的六鲜汤,今日特地嘱咐厨房炖了两个多时辰,绝对入味。”

“那我可要好好尝尝……”

***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宴席上的几人全倒了。

陪客都是樊知州和周老板的心腹,有人意识到不对劲,朝外头喊了两声,州府护卫和富商家丁就冲了过来。

不过这些人对于曹肆诫来说构不成威胁,三两下就打晕撂倒,挨个捆了个结实。

被冰水泼醒后,樊知州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的蒙面侠客:“你、你是谁?”

曹肆诫狞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狗官要死了。”

四下看看,樊知州迅速理解了情势,当即开口求饶:“大侠别杀我!你想做什么?要钱?要粮?我都能给你!”

“看来你挺上道么。”曹肆诫扶着他来到桌前,那里的酒菜被清理干净,早已摆好了笔墨纸砚,解开樊知州手上的束缚,把刀架在他脖子上,曹肆诫示意,“来,开仓令会写么?认罪书会写么?动笔吧。”

“不,我不能写……”樊知州仓惶道,“要是写了,我这乌纱帽就保不住了!”

“乌纱帽也要戴在脑袋上才作数吧?要是脑袋都没了……”曹肆诫冷笑着威胁,“樊大人这是还没想清楚啊,这张开仓令可是你最后的保命符,只要你写了,盖上州府印鉴,届时还有你将功补过的机会,若是执意不写,我这强盗先取了你的狗头,赵大人和吴秀才再将你的所作所为上报给朝廷,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吧?”

“赵大人和吴秀才?”樊知州强撑着气势说,“他们已被我关押,没有我的命令……”

“算算时辰,这会儿我同伙应该把赵大人和吴秀才救出来了吧。”曹肆诫垂眸看他,“连你都敢杀,顺道劫个狱又算得了什么呢?”

***

姬小戈此行十分顺利。

正如那个差人所说,今夜州府守备空虚,得力的几人都跟着樊知州赴宴去了,剩下的也没什么干劲。看守牢房的两名官差羡慕同僚能赴宴作乐,晚饭特地喝了些酒,醉醺醺地聊了会儿天就睡过去了。

姬小戈从官差腰间偷了钥匙,大摇大摆地走进牢房:“谁是赵大人?谁是吴秀才?”

“我是赵举杨。”一个瘦高个山羊胡的中年男子应了声,困惑道,“你一个孩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自然是来救你们的。”姬小戈给他开了牢房的门,“吴秀才呢?”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