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教为师做人 第103章

来到前殿,就听姬凭戈对左年说:“来到江南这几日,为师只觉得自己浑身沾满铜臭,眼里看银子都不是银子了。”

左年无声道:是啊,太可怕了,银钱像大风刮来的沙土,抓又抓不住,花又花不起,一眨眼一张嘴就是十万两上下。

觉得他说得好玩,曹肆诫接话道:“可不是么,我平生从没欠过这么多银钱。”

姬凭戈转身:“办完了?这寺庙竟有这么多闲钱借你?”

曹肆诫捧着沉甸甸的匣子道:“什么叫闲钱,这叫功德。从这里的典座手里借钱,是在给我积功德,回头我还的利息,都是我行善得来的福报。”

“说得好听,此处收你几分利?”

“月生三分。”

“还行,不算多,比坊间便宜。”

左年好奇地问:师父,你也借过钱?

姬凭戈理直气壮:“为师一手创立了诛我宗,开宗立派总要盖房子养活人吧,那时候逼着太微使、天市使他们几个手下败将去借过,后来他们开了鼎润楼,又置办了些铺面,具体怎么还上的我也不清楚,只知道大约是四五分利吧。”

左年点点头:原来咱们门派也不算穷。

身为新任宗主,他对自家门派的了解仅限于被打压了刚刚重建,姬凭戈睡了十几年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师徒俩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当着宗门的老大。

曹肆诫想了想说:“寺庙不用交税,名义上又是功德和福报的香积钱,官府也管不着,相比坊间的借贷确实方便许多,只是门槛也要高一些,若我没有凛尘堡做担保,恐怕也请不到这么多功德。”交代完借钱的事,他四下看看,“嗯?许翠微呢?”

左年回答:他说接到阿痣传来的消息,去找人了。

曹肆诫:“找人?找什么人?”

说话间,就听后院偏殿传来一阵求饶声:“哎呀,哎呀,都说了我不会赖账的,你们何必苦苦相逼呢?你们老板不也答应了,可以等我把这批货出手了再还钱,怎么突然就要动手了,再拉扯我喊人了啊……”

眼瞅着许翠微拽着一个俊美的外邦人来到面前,三人都是一愣。

***

曹肆诫问:“许……先生这是在讨债?”

许翠微指了指浑身珠光宝气的外邦人,给他们做介绍:“曛漠国王储,沙依格德二世;凛尘堡堡主,曹肆诫;诛我宗上任宗主姬凭戈,新任宗主左年。你有光砂,他们要买光砂,你卖光砂给他们然后还钱,我们的债就两清了。”

沙依格德二世欣喜地望向眼前人:“你们就是光砂的买主?我可终于等到你们了。”

姬凭戈眉头一皱:“我觉得哪里不太对。”

曹肆诫问沙依格德二世:“阁下怎么会欠小财神钱的?”

沙依格德二世说:“我来都来了,自然想采买些中原的新奇玩意带回曛漠,丝绸茶饼瓷器一不留神就买得多了。本来这也不妨事,可小财神说培育出了适宜在莫贺延碛生长的芍药和杏花种子,一想到能在曛漠看到这般夭灼又清丽的花,我就没忍住出了手,可这种子的价格实在是……哎,不堪回首。”

姬凭戈问:“你远道而来,总不至于随身运着光砂吧?”

沙依格德二世直言:“没有啊,我买种子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因为买的货物多,喊了曛漠的商队过来,小财神就让商队顺道从恰巴盐湖运送光砂到稷夏来卖,说是会有大手笔的老板采买。商队十天前刚到,我这不就住在伏霞寺等买主呢嘛,否则也换不上账啊。”

曹肆诫已然反应过来:“小财神一早就知道维修江底龙宫需要光砂,故意用货物和种子把你套住,再诱导我们来找你买光砂,等于他自己空手套白狼,从你这儿赚够了钱,还让我们自掏腰包给他打白工。”

姬凭戈蹙眉道:“不,不止如此。”他看向许翠微,“你先前说小财神因何事被户部找茬罚没了家产?瞒报复除?就是缴纳商税的问题?”

许翠微不语。

曹肆诫道:“户部说他在申报复除的过程中钻了空子,怎么了?”

姬凭戈:“你方才说,寺庙的香积钱不用交税?也就是说伏霞寺的大笔银钱流入流出都无人监管?那许翠微特地把我们带到这里来……”

曹肆诫震惊地望向许翠微:“伏霞寺也是小财神的产业?!”

“佛门清净地,岂可说什么产业?”许翠微瞥他一眼,“无非是师父在这里多捐了些功德罢了,好让这里的香火繁盛一些。从前这里就是个无人问津的破庙,能有如今这光景,也算是师父虔心供奉应得的福报。”

“说这种话你自己信吗?”曹肆诫深感无奈,“所以我欠的还是小财神的债。我花钱从曛漠王储那里买光砂,曛漠王储要去还他的债,我从伏霞寺借钱也是要还他的债,一单生意坑了两笔钱,真不愧是老谋深算的奸商啊。”

左年挠头:我已经绕晕了。

姬凭戈不忿:“这个臭貔貅!我就知道他肯定留有后手,原来这里就是他的小金库!”

许翠微却不管他们之前的连还债,只催促道:“行了,你们赶紧交易吧。我师父眼下还被关着,二世把银钱交给寺里典座就行,赊下的账这就平了。曹堡主日后再把银钱还到寺里,真正是积累福报了。”

“我现在觉得户部抓他抓得一点都没错,早该查查他的账!”姬凭戈道。

“罢了,先不说这个,光砂在哪里?运来了多少?”比起痛失银钱,曹肆诫还是更关心能不能见到活生生的师父。

“就在伏霞寺后山,运来了两万卡撒亚,按你们稷夏的算法,大约是十石。”沙依格德二世不知其中关窍,不由问道,“光砂是恰巴盐湖湖底的砂土,我们通常用于打磨宝石,虽然只有恰巴盐湖产这种砂土,但也不至于如此名贵,你们为何愿意出高价采买?”

左年讶然:啊?这东西不是颇为稀有所以价值连城吗?小财神说的啊。

深知自己被坑惨了的曹肆诫虚弱地摆了摆手:“于我是救命之甘露,于彼是无用之尘土,无妨,无妨,我愿意出这个价。”

双方就这样在伏霞寺完成了交易。

光砂暂且放置在后山,曹肆诫的十万两白银尚未取出,就换作沙依格德二世的银钱偿还了债务,倒也算省事了。

许翠微此时才说,她将江故的那些残肢也都存放在了寺里。

一切筹备就绪。

***

阿痣留守在码头,鲲鹏的诸多眼睛散落世间。

他看见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步入牢房,来到自家主子的面前,笑着调侃:“不是说只想做个富贵闲人吗,怎地把自己折腾成这般模样?”

两人显然十分熟稔,听见他的脚步声时,小财神就睁开了疲惫的眼,但一直没有抬起头。

那少年问:“为什么不看我?”

小财神轻笑一声:“没力气,也没想到你会丢下国事,特地来救我这么个富贵闲人。”

“你好几日没照到阳光了是吗?我从未见过你如此狼狈。”少年为他抱屈,“一个小小的户部侍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你用刑。”

“没事,你来得及时,他都没伤到我。”

“我替你杀了他吧,给他治个违抗圣意、谋害忠良的罪。”

“倒也不必。”

“是你扶我坐上这至尊之位的,你想做什么,我都会帮你。”少年轻轻拂开小财神散落的鬓发,望着他低垂的眉眼,“师父,你为何不信我?”

第111章 宕机

那日羽林卫来得及时,陆敏秋的水滴刑还未见效,就有人闯入牢房阻止了他。

罢手交接之余,陆敏秋心里狠狠打了个突€€€€远在皇城的羽林卫突然出现在江南,意味着什么可想而知。他怎么也没想到,那位恪谨勤勉又中规中矩的少年天子竟会兴师动众地跑到江南来,就为了保下这么个富商?

在陆敏秋的印象中,圣上除了在捐钱赈灾的事务上钦点过金如归,与这人再无交集。

至于多罗阁那边,当今确实对于阁主十分信重,曾两次亲至清琼山问卜前程吉凶,但那也是多年以前的旧事了。第一次圣上还是储君,算是奉先皇之命来祭天, 第二次是初初登基遭遇北地战乱,为出征的将士们祈福,之后圣上便再也没有亲自驾临过多罗阁,只让礼部和司天监与其交往联络。

看起来圣上对待多罗阁的态度是敬而远之、利则用之,不像太祖皇帝那样畏惧疯魔,也不如他们陆家了解其中的诸多秘辛,更不知晓金如归与多罗阁的关系,他这次以瞒报复除之名查查金如归的账,明面上无伤大雅,怎么就招惹到圣上了?难道仅仅是巧合?

陆敏秋跪在少年天子的脚下,诚惶诚恐地请罪。

再多的猜疑、布置、野心、手段,在绝对的权力面前都如纸糊的一般,如今圣上一句话便停了他的职,命他负罪回京反思己过。陆敏秋什么都来不及问,也猜不透皇帝到底要做什么,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被排除到了核心之外,徒劳无功。

而金如归要面对的人,也从那个自以为是的户部侍郎,变成了真正难以对付的业报。

***

将小财神扶到软榻上,孟寄行命宫人打开窗户,晌午的阳光洒了进来,正落在榻边。暖风携着淡淡的江水腥气吹进船舱内,令梳洗干净的囚犯神清气爽,不再萎靡。

待一切收拾妥帖,孟寄行屏退屋内的仆从侍卫,捧了碟青梅点心摆到金如归手边,自己也拈了块尝尝味。

金如归瞥了眼,似是忆起什么,不由怔怔。

松软的碎屑簌簌掉下,令黑金锦袍上沾了梅子酱,孟寄行随手拂开:“我知你不需要吃这些俗物,但还是好这一口酸甜,多少吃点吧,是你最欣赏的那位白案御厨做的。”

明知道吃人嘴短,金如归还是忍不住吃了。

的确,还是那个酸甜味儿。

孟寄行展颜,露出一颗尖尖的虎牙:“我常常好奇,师父你不是那些金铁坨坨做成的么,怎么也能尝出酸甜苦辣?”

金如归反问:“既是金铁坨坨做成的人,陛下为何觉得我还会顾念旧情呢?”

孟寄行想了想说:“也对,味觉有酸甜苦辣,情意也是一样,想来师父都能体会得到。原来万物有灵竟是真的,石头铁块也能修炼出一颗人心来。”

“……”

“……”

吃完了整碟点心,金如归才反应过来:“你刚刚是不是又在阴阳怪气?是在反讽,怪我铁石心肠,丢下你不管?”

把空了的碟子放回案几上,孟寄行仍旧笑意盎然:“怎么会是反讽呢,师父听着是什么意思,徒儿便是什么意思。”

“啧,又来了又来了,我最烦的就是你这样的,从不好好说话,一句话九转十八弯,鬼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金如归烦躁地说,“都说我这个奸商心眼多,我觉得我的心眼还没你一成多,不然当初也不会被你骗得团团转!”

“我何曾骗过你?”

“你明明知道我的身份,明明什么都知道,却处心积虑制造假象,利用我铲除阻碍……”金如归悔恨道,“世人都道你信重多罗阁,却不知你才是真正想要摧毁多罗阁的人。”

“我不想摧毁多罗阁,虽然它只把我当做万千因果中的一个,虽然你来到我身边不过是想扶持一个你们预想中的皇子,虽然稷夏至今也无法彻底与这个上古残留的怪物剥离,但我不像太祖皇帝那样莽撞愚蠢,我不想摧毁它。”

“那你想做什么?”金如归盘算着,“这些年你隐忍不发,暗中促成克林国与稷夏的边境战火,撺掇陆家后代探查阁中秘密,放任武林门派围攻诛我宗,难道不是为了扰乱多罗阁的因果吗?你想让稷夏摆脱多罗阁?还是想只手掌控多罗阁?”

“师父,我八岁时你就来到我身边了,那时候你就这副模样,如今还是这副模样,可见金铁之躯的好处是长生不老。”孟寄行答非所问。

“你想求长生?我听说当了皇帝的人都想再活五百年,但我要警告你,生命不能……”

孟寄行打断他的话,自顾自地说:“不过我发现这样也有坏处,我长大了,懂得了更多,你却什么都没变,还与从前一样,没有任何长进。”

金如归又给他绕晕了:“你嫌弃我?对我这个师父不满意?”

“师父啊,倘若世上只有一个你就好了……”孟寄行遗憾地说,“倘若没有你的其他躯壳,没有你们的其他徒弟,只有你和我的因果就好了。那此刻游江,也只是我们师徒二人再续前缘,坐船赏景,不用操心其他的俗事。”

“你在说什么,我真的一句都听不懂了。”

“师父,你的八厄还没有应验对吗?”孟寄行侧坐在榻边,看着窗外江上的粼粼阳光,“我知你身边还有个名叫许翠微的徒弟,但她不是肉体凡胎,如何做你的八厄?”

金如归沉默了。

孟寄行转头看着他的双眼:“究竟谁才是你的八厄?真的不是我吗?我等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不是我呢?”

金如归摸了摸胸口说:“你给我、下了毒?”

“啊,起效果了吗?”

“真是、活见鬼了,我一个、呃,智械,也能被、下毒?”金如归震惊了,伴随着频繁的卡顿质问,“这是,什么……毒?我有点、难受……”

“是磁粉,我在青梅点心里加了磁粉。放心吧,没什么大碍,也不用进修复舱,按照你们的说法,启动机体自清洁就能消除影响,只是会让你宕机十几个时辰。”孟寄行贴心地为他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师父,看看我这个徒弟,能不能帮你达成夙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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