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又失败了 第79章

陈子轻昏头昏脑地捧起了手上的纸。

岁月的痕迹渗透了纸张,有点破烂,左上角订着一个纸条,上面是事故的大致经过和总结,把纸条拨起来以后就能将整张纸上的内容暴露出来。

密密麻麻的名字,一眼望去触目惊人,从头数到底都要分几次才能数清楚,数对。

个别名字底下有划痕,不知道做的什么标记。

最底下有化工厂的钢印。

陈子轻把纸翻过去,反面也被名字覆盖了,正反两页加一起得有多少啊,他拿着纸的手有点抖。

这不可能是9号楼上下两层的人数!

陈子轻意识到自己低估了那场事故的严重程度,一股凉意从窗户外吹进来,吹到他后脖子上面,他的汗毛直立,站不住地走到桌前坐下来,从正面的第一个人名开始看,一个一个往后看。

这个时期是简繁体掺着用,也有一简二简,比较杂。

而名单存在的时期只有繁体,毛笔写的,很多笔画的着墨都晕开了。

认识的不认识的字全挤在一起,过于紧凑,密集恐惧症能发疯的地步,原本能猜出来的字都猜不出来了。

陈子轻很快就有了阅读障碍,他只能求助宗怀棠。

用的理由是看不清,可不敢说自己大部分都不认识,那就不是伤过头能说得清的了。

睡觉被吵醒的男人满身低气压,却还是让他把纸举到自己面前,嗓音浑哑慵懒地念给他听。

陈子轻打起十二分精神听,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做。

宗怀棠前两行念得很顺,第三行就停住了,陈子轻凑头去看:“宗……”

什么,三个字。

姓宗。

陈子轻脑子里刚闪过一道亮光,宗怀棠就以小朋友跟家长告状的口吻说:“我爹是病死的,搞不懂怎么会在这名单上面。”

宗怀棠没得到陈子轻替他抱不平,他坐起来,拿过那张纸对着陈子轻,指着宗姓三字:“这是我爹,不知道被哪个二逼写上去了。”

陈子轻瞄一眼化工厂的钢印:“人工记录的,有错也正常。”

宗怀棠坐到他身边,脑袋搭在他的肩头,腻腻歪歪地贴了片刻,说:“所以这名单只能作为参考。”

“是的呢。”陈子轻立即就表示了自己的认同,“你继续念吧。”

“太多了,嘴巴里的口水都不够用。”宗怀棠不愿意。

陈子轻说:“那我给你点。”

宗怀棠猛然坐直,板起脸训斥道:“这是什么时候,我念的是什么,你怎么还有心思跟我黏糊。”

陈子轻:“……你说那句,不就是暗示我吗?”

“打啵只会越来越渴,这是生活常识,我会不懂?你给我严肃点。”宗怀棠有股子随时都可以大义灭亲的凛然架势。

陈子轻愧疚地用双手捂住脸:“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别再犯浑,这么沉痛的时刻。”宗怀棠抖了抖手上的纸,陈子轻想让他轻点抖,别给弄碎了,被他瞪了一眼,只好当个靠枕。

宗怀棠靠回陈子轻身上,接着前面的向后念。

€€€€每个名字都代表着一个家庭的崩塌,一条生命的逝去,一个亡魂的诞生。

陈子轻听到了意料中的人名,他的眼皮抖了下,反观宗怀棠都不带停顿的,哪怕是唏嘘都没有。

真是个神奇的物种,陈子轻不自觉地观察起了宗怀棠。

宿舍里只有男人逐渐敷衍的声音。

台灯的灯罩烫手的时候,他手一松,纸落到了床上。

“念完了。”

宗怀棠嗓音嘶哑:“去给我倒水。”

陈子轻没回神。

名单上面的人只有一部分跟厂里的工人重叠,大部分怕是都烟消云散了,也有可能就在暗处飘荡,不延续原来的轨迹。

手背一疼,一块肉被宗怀棠用两根手指揪住了,他缓慢地把思绪从名单里抽离出来。

宗怀棠揪着他的手背说:“向师傅,我要喝水。”

“那你别揪我。”陈子轻说,“你揪我,我没法给你倒。”

宗怀棠不松开,还揪着他,跟他算账:“我念这么老半天,你都不知道喂我喝一口水,你的心是铁打的。”

陈子轻连连道歉,宗怀棠才肯罢休,老大爷式地趴在床边,催促他快点把水送过来。

“我在倒了。”陈子轻翻出桌上的缸子。

宗怀棠给他念名字期间,他脑子里的积分袋就没停过,哗哗哗地飘落,形成了积分雨,先不管依然是负数的账户余额,积分袋的出现能让他确定名单的真实性。

陈子轻一边去拿暖水瓶,一边回忆着名单,真的没有“向宁”这个名字。

陈子轻没接收到原主五几年的记忆,不知道他那晚是没在宿舍,还是怎么回事,总之他逃过了一劫。

那就还是磕死的。

只不过不是磕死在八零年初,而是五几年。

很有可能就是事故发生的当年,或者之后一两年内。

因为事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马强强的爹妈在中年时期给原主送过老鸡汤,这两件事能推断得出来。

陈子轻把开水倒进缸子里,端到窗户边吹风,汤小光跟钟菇都不在名单上面。

“你把水端到那里干什么,风又不渴。”宗怀棠有气无力。

陈子轻喊:“我怕你烫嘴,我晾一会儿。”

宗怀棠的眼睑轻抖,他在床边滚了半圈,从趴着变成仰躺,修长的手臂垂到后面撑在地上。

不多时,陈子轻喝一点试了试水温,端到床边给他:“可以了,喝吧,不烫。”

宗怀棠姿势不变。

陈子轻为难地说:“你不会要我用嘴一口一口喂你吧。”

“正常人想都想不出来的东西,你轻飘飘就说出来了。”宗怀棠长叹,“我到底找了个什么样的对象。”

“惭愧。”

“可别,你不用惭愧,是我思想贫瘠,没有你丰富,我的问题,我争取早日跟上你的脚步。”

宗怀棠又滚了半圈变回趴着,他凑到白瓷的缸子边沿,嘴叼住,懒懒洋洋地喝了几口,缓了缓嗓子的痛感,翻身躺到陈子轻的腿上,闭上双眼昏昏入睡。

陈子轻把缸子里剩下的水喝了,他拿起名单小心折着,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把拽紧宗怀棠的衬衣:“宗怀棠,这名单上的字迹,跟你的一样!”

宗怀棠搂住他的腰,脸埋进去:“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都是瘦金体。”

陈子轻看男人柔软的发顶,也对啊。

外面不知何时静了下来,宿舍里也很静,陈子轻枯坐着,他没想到今晚会是这个发展,这么太平。

腿上的男人渐渐睡了过去,陈子轻给他盖好薄被,一时兴起地用指尖拨了拨他长密的睫毛,起身独自去找钟明。

等不到天亮了,这个晚上就要把一切搞清楚,完成任务离开。

刚出宿舍就被一片树叶抽到了眼角。

风很大,憋了很久的雨看样子是要来了。陈子轻匆匆穿过走廊,身后的主线断开,黑暗如期而至,他脚步不停地跑下了楼。

钟明从陈子轻手上接过了名单,听到了他说的疯言疯语和鬼话连篇。

在一阵冗长的压抑之后,钟明没有指着陈子轻的鼻子大声喝斥,也没有撕碎名单砸他脸上,或是叫他明天去看医生吃治精神病的药物。

钟明就只是沿着陈子轻的折痕将名单折起来,并向他提出了三个问题。

“鬼魂还能再死一次?”

“我师傅的临终遗言是要我发誓,一定重视厂里的电路,这怎么说?”

“我和一些同志都有心跳,有体温,能感觉到痛,走路不会踮脚尖,也没有飘着走,这又要怎么说?”

陈子轻三个问题都答不上来,他不能透露宿主跟任务,以及120区的特点相关的信息,只能沉默。

钟明把名单塞进陈子轻的褂子口袋里:“我可以不管你的胡说八道,别人不行,不要再跟别人说这些,有的人开不起玩笑,会觉得晦气不吉利。”

“你真的一点都不信?”陈子轻盯着钟明,“一点都没有想起来?”

“回去睡吧。”钟明若有似无地避开他的审视,说完顿了顿,又说,“我送你上去。”

陈子轻摇头:“不用了,我自己就可以。”

上楼声没一会就消失了,钟明一直站在走廊,他站了足足有一个小时,突然就一头冲进风里,大步朝着生产区大门方向走。

门口,保卫科的同志叫道:“钟师傅,这么晚了是要去哪?”

“回家!”

.

钟明快到家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人在他家门口探头探脑,他一路迈到最大的步子让腿上肌肉发酸,却没有减慢一分。

“钟主任 。”那个中年人看到他就连忙热情地迎了上来,手里还拎着个篓子,里面是几瓶桔子罐头。

中年人不是厂里的同志,儿子是,偏巧他儿子就在钟明带领的第一车间。儿子脸皮博,当爹的就上前线。

这已经是对方第二次来送礼了。

钟明今晚的态度比前一次要热情些许:“叔,你怎么站这里?”

大叔的表情带着恭维:“我路过你这,就来看看。”

“我平时都住厂里,一般只有周末回家,今晚要不是有例外,你就跑空了。”钟明开门锁,“进来坐坐吧。”

大叔进了屋子就把罐头放到一边的桌子上,钟明给他倒了杯水,两人坐着聊起天来。

钟明住的地方很大,大叔粗略地扫了一眼,觉得这么大地方只有他一个人住,显得有点冷清,便开口询问。

“钟主任,这里就你一个人住吗?”

“嗯。”钟主任不懂大叔为什么提这个,“做了主任以后新分的房子,原先是跟家人一起住的。”

他忽然抿直了唇,不是应该回到爹妈那儿吗,怎么上这来了。

“你没想过找个对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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