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明收了收下颚线条:“这种事,要看缘分,缘分没来,想也没有用。”
大叔见他不愿意多聊这个话题,就赶紧找了新的话题跟他聊,两人接着又聊了一会,大叔就要离开了。
“行,那我就不送了,这次的罐头我收下了,下次如果过来,不要再带东西。”钟明把人送到了门外,直白道,“我收徒一看实力,二看眼缘,要是符合,我会收的。”
“哎,好!好的!好的!”
大叔随口应付了一句,但他心里知道,如果他想让儿子成功拜师的话,绝对不能空手来。
“咔哒!”
房门关上了,大叔没离开多远就发现自己把手套落在钟主任家里了,那是一副刚买的新手套,他利索地返回钟主任家门口,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敲门拿回手套。
“咚,咚”
敲了两下门,没有人开。
大叔很是疑惑,他才出来了一会,钟主任不可能出门了吧?
“咚咚”
大叔又敲了两下,房门还是没开,就在他准备放弃离开的时候……
“咔哒”
钟主任家的门从里面打开了,大叔正想张口,没想到给他开门的不是钟主任,而是一个穿着红色衣服的陌生女人。
这个女人低着头,看不见脸,开门后也不说话,一直静静地站着。
大叔一时楞住了,没有说话,他刚从钟主任的家里出来,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里头只有钟主任一人,怎么现在又突然出现了一个女的?
“请问你是……”大叔客气地问。
女人没有回答,依旧低头站着,一动不动。
不知为什么,大叔在这时候有些紧张起来,更是后悔回来了。
“你是钟主任的亲戚吗?”大叔再次询问,语气也变得干巴紧绷。
又过了一阵,女人终于说话了,只见她一字一顿,毫无情感,仿佛是第一次开口说话。
“钟€€明€€的€€妻€€子。”
“什么?”大叔怔住了,钟主任不是连对象都没有吗,哪来的妻子?
“对不住,不好意思,我,我的手套刚刚忘里面了!”大叔的心几乎快提到嗓音眼,他想不通眼前到底是怎么回事。
女人低着头,缓慢地转身,她醒目的红色外套下是苍白毫无血色的手腕,而就在她的手腕上,正绑着一根用红绳串着的铜铃。
铜铃的上面刻着满满的符文,当大叔看着这个铜铃时,顿时心头狂跳,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爬上他的脊背。
这种铜铃,他曾经在乡下老家见过,印象非常深刻。
这是给死人用的,结阴婚才会绑的铜铃。
想到这,大叔看着面前这个穿着红色衣服,始终低着头的女人背影,心中涌起巨大的恐惧,他再也不敢拿什么手套,当场便狂奔逃离开去。
女人进了门。
钟明打算去爹妈那边,猝不及防跟她撞上,他吓一跳:“你是谁?”
女人的声带像生了锈的链条,她极慢地说:“我€€是€€你€€的€€妻€€子。”
钟明心想,这是哪来的疯子!虽然他不打女的,但他能给轰走,他眼露厉色:“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我€€-€€直€€都€€在,只€€是€€你€€见€€不€€到€€我。”
女人说着,低垂的脖颈咔嚓咔嚓作响,她一点点地抬起了头,两只血红的眼睛对着钟明,灰白的嘴巴向两边划开,像是在笑着说:现在你能见到了。
钟明大骇。
女人把手伸进红衣服里面,拿出红纸:“这€€是€€我€€们€€的€€生€€辰€€八€€字。”
腕上铜铃发出€€人的脆响,女人将红纸递过去:“你€€爹€€妈€€跟€€我€€爹€€妈€€对€€过€€了,说€€我€€们€€合€€适,我€€们€€一€€起€€过。”
“我不喜欢你,我会跟我爹妈说!”
不假思索地从嘴里蹦出这样一句,钟明耳边骤然死寂,两秒后有唢呐声,敲锣打鼓声,哭喊声,他魁梧的身子震了震,两眼发黑地冲出了家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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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上了楼没有回宿舍,他又下来了,就在楼梯口坐着,有个同志出来抽烟被他抓了个正着,以为烟要被没收,却被他要走了一支。
两人各抽各的,没有扯闲篇。
水塔那边隐约有哭声,陈子轻眼皮一跳,他让同志赶紧回去睡觉,自己朝着哭声的方位靠近。
是个男的在哭。
闷在喉咙里,不知道是有多痛苦。
陈子轻硬着头皮关切道:“同志,你这是……”
近了,脑子里有了能对得上号的人,他快步过去蹲下来:“钟明!”
钟明没有回爹妈那儿,不敢回,他跑回了厂里,摔在地上起不来。陈子轻把他扶起来,搀到院子里的椅子上坐下来,借着路灯的光发现他的头破了,血水流到眼睛里,犹如血泪。
陈子轻一下就明白过来了。
钟明弯下腰背痛哭,嘴里没有章法地说着什么,陈子轻不拿着“孙二是领头人之一”这个信息试探了,就听他自言自语。
魂不能安生,往事不能永远尘封。
钟明说我当年中了你的激将法,死板地带头组织的抗议,拉电线搞破坏是孙二的主意,怕人多堵不住嘴,就他们干,后来孙二拉上了白三。
陈子轻的嘴角抽了一下。
这里头怎么还有原主的事呢。
陈子轻从善如流地忏悔:“对不起,我没有想起来那些事。”
“算了,你也不在了。”钟明的哭声停滞了几秒,“名单上没有你,可是你的年纪……”
陈子轻说:“我是后面走的。”
钟明不问了。
“现在想想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冲动,我一被激就犯浑。”钟明抽了自己几个耳光,他大力扣着头皮,扣得发红出血,“事故不是因为我们吧。”
陈子轻没有发出声音。
“轰€€€€”
天边有雷电劈下来,一道晃眼的白光砍在钟明的脸上,将他崩裂的恐慌照亮。
下雨了。
钟明扑通跪下来,他对着一片雷雨交加跪了许久,膝盖磨着地面转向陈子轻:“拉个电线不至于的,是不是。”
陈子轻的头上身上很快就湿了:“是不至于,有别的原因。”
钟明像是终于能喘口气了:“什么原因?”
“电路老化。”
钟明喃喃:“仅仅是电路老化,哪能沾满两页纸……”
陈子轻抹了把糊花眼睛的雨水:“是的,还有没查出来的因素。”
必须是几样加在一起,才会造成大量的人员死亡。
他们在院子里淋雨谈话的功夫,二楼西边走廊的电被拉掉了,黑了一块。
陈子轻的嘴角狠狠抽了起来,钟明的魂在他眼底皮下跪着呢,这个时期的拉断电线只有一个可能,当年的景象重现。
“别告诉我妹。”跪在地上的钟明倏然说了一句请求。
陈子轻没答应。马强强还在的时候说他跟钟菇住在一条街上,钟菇竟然说不清楚地址,没去过。
还有,陈子轻去过钟菇家,也去过马强强的家,根本不是一条街。
马强强的家里有他爹,钟菇家里没有爹妈,只有本该朝南却阴冷的屋子,和清明没用完的纸钱。
陈子轻蹲下来,他用尽全力拽起钟明,两人对视。
不说了,什么都不说了。
名单里是没有钟菇,可她也是真的不在了,她并非葬生在工厂的大火里,不知道是怎么走的。
总归是走了的。
不然也不会以不变的年龄从五几年到八几年,把她死去的哥哥当活人,照常相处。
钟明挺阔的背脊弯得很深,停滞的二十多年时光好像是一瞬间就回到了他的身上,他的的额头贴着湿淋淋的地面放声大哭了起来。
从一个年轻人变成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
钟明哭了多久,陈子轻就站旁边淋了多久的雨,他等对方勉强平息了点才说:“你跟我一起去见你三师弟吧。”
“好。”钟明还他陪自己的恩情,“我跟你去。”
他们去见了白荣。
白荣是个不需要多少睡眠的人,恶劣的天气阻挡了他在厂里四处转悠的脚步,这会儿他坐在窗边擦着手风琴。
钟明站在窗户外面的走廊上和他坦白,对他扯开血淋淋的现实。
然而白荣听完就若无其事地拿起布,继续擦他的琴。
他的反应清晰地指明,这个真相他知道了,在他们前面就知道了。
陈子轻忽然就想到那次去送刘主任最后一程,他在病房从白荣身上感受到了压抑,又觉得不止是压抑,还有其他的东西。
此时他咂摸到了。
还有可惜。
灼灼风华,戛然而止。
不仅是白荣,只不过他是最惊艳的那一撇,自然就能吸引走最多的目光。
陈子轻转身面向大雨,那些五几年的人,有的早就意识到自己死了也适应了,有的没意识到,有的意识到了不愿意接受……
各种情感载体驱使着他们来到了八几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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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子轻在上楼前说:“钟明,我没有记起当年的所有,不记得那时候的李科长是什么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