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于卿脸色不好看,但他没走人,他还坐着,垂下眼,一会吃锅包肉,一会喝饮料,看起来很忙。
餐馆是两个门面合并的,比以前那个要大,还是上下两层,显得明亮,每个摆件和装饰物都透出用心的程度。
有新员工,也有老员工,甭管餐馆的生意以后如何,反正开业第一天满座。
赵帆尽感受着餐馆的新气象,吃了块锅包肉里的配菜洋葱,如鲠在喉:“小遥,你会在西宁办宴席吗?”
陈子轻说:“麻烦,不办了。”
赵帆尽藏着拎不出来的苦涩调笑:“结婚怎么还麻烦,要是真爱,怎么都快乐。”
陈子轻脑后倏地一凉,他转过身,发现张慕生站在门口,身边是餐馆的钱老板王司。
我的妈呀。
陈子轻把头转回来,严肃道:“赵帆尽,你说什么呢,我跟我慕生哥怎么不是真爱了,比黄金还真好不好。”
赵帆尽第一反应是认错,可孟于卿那狗逼先他一步火上浇油:“黄金也有假的。”
陈子轻冲着孟于卿坐的凳子踢了一脚,去哄张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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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婚起了个波折。
端午前几天,望向春跟张家提了退婚,她天没亮就骑着三轮带上那些东西去的张家,单方面做的选择,哪怕被人数落也要退掉。
张家厨房拼的两个桌子上摆着几大盆卤肉,桌底下堆放着很多蔬菜,屋里有算好时辰等着贴的喜字,鞭炮都是买的最长最好的,当天请来做饭的人选好了,要借的桌椅都和别人家打了招呼,喜糖跟擦脸的霜也一份份的装了起来。
办喜酒的各种东西准备齐全,没一样漏的,只等着敲敲打打的迎接儿媳过门。
二老没料到望向春搞的这一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比起生气望家反悔,更重要的是儿子这边,他们怕儿子的病发作。
张父没了往日的慢悠,他语速快又急:“慕生,你冷静点,我们先把人找到。我去小遥几个亲戚家找,你联系餐馆的人,你妈和向春谈。”
张慕生推开他爸往外走。
张父大吼:“慕生!别做回不了头的事!”
此时天还麻麻亮,村里飘的炊烟不多,开门晃动的人影也少,没人知道张家遭遇的变故不亚于天崩地裂,随时都要闹出人命。
张慕生的步子迈得很大,跨过大门的门槛时,他明显踉跄了一下,暴露出了他的内心景象。
张父拽住要追上去的张母:“该说的我都说了,他再犯浑,那就是自己断了自己的路。”
张母红了眼:“他发病控制不了自己,你跟他说这些有什么用,我们必须拦着他关着他!”
张父死活都不肯让老伴跟过去,他把看起来也犯了病不清醒的老伴锁在屋里,愁云惨雾地蹲在门头底下抽旱烟,求菩萨保佑他儿子能忍下来,无论如何都要忍下来。
望向春对他们张家准儿媳来说,可不只是姐姐这一个身份。他儿子要想娶到人,就必须控制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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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慕生人鬼不分地去了望家村。
望向春在堂屋坐着,她就那么看着来人推开院门穿过院子,站在她面前。
张慕生的状态跟她以为的不一样,她以为他上门就砸东西,抄起椅子举在她头顶要挟。
然而张慕生只是开门见山地问:“他在哪?”
望向春对张慕生的表态有些措手不及:“去外地了。”
张慕生又问:“什么地方?”
望向春摸不透他的心思:“你想干什么?”
张慕生理了理微乱的发丝:“我想干什么,我老婆跑了,你说我想干什么。”
望向春的声量拔高:“你们还没结婚,我弟弟跟你没婚姻关系!”
张慕生看似心平气和:“马上就成亲了,为什么反悔?”
望向春没马上回答。
张慕生低头扣上来时匆忙没留意的衬衣扣子:“不会是他的意思,他对我们的婚后生活很期待,不可能悔婚。”
望向春也不藏着掖着,承认道:“是,我代他去退的婚。”
“张慕生,你爸妈把我们姐弟当傻子骗,你耍我弟弟耍得跟什么一样!”望向春说,“要不是我偷听到你爸妈说话,我都不知道你有病!”
张慕生没露出意外的表情,他的面上一点波澜都没有,眼睛黑漆漆的,好像是置身事外,从别人口中听说的那个有病的人不是他自己。
望向春说:“咱将心比心,如果你有个弟弟或者妹妹,马上就要结婚了,你是祝福的,可却在结婚前让你知道另一方精神有问题,他们家都瞒着,你肯让弟弟或者妹妹嫁过去?”
张慕生不言语。
望向春强忍着火气:“没话说了吧,你们全家都是彻头彻尾的骗子。”
恨得咬牙切齿,也后怕,更多的是庆幸,她能在弟弟成婚前听到那些话,肯定是爹妈帮了他们。
这事她还没跟弟弟说,太乱了。
弟弟现在被她藏起来了,她不能放他出来,不然他会跑去见张慕生,会求她答应让他们在一起,她说什么都不听,闹得家不像家。
她不知道怎么让弟弟对张慕生死心,她想着,他还小,难免有为了情情爱爱昏头的时候,等两家的婚事断了个干净,等这段时间过去,他清醒了,走出来了就会好的。
到那时,他要还想去大城市,她就跟他一起去。
望向春的思绪被一道发音怪异的声音打散。
张慕生没抬眼,目光不知凝聚在虚空哪里,又或是散的:“他必须和我结婚。”
“必须?”望向春听了这个说法,控制不住地气怒道,“我们家欠你们家的吗!”
张慕生近似自言自语:“他欠我。”
望向春感觉他们家被什么要命的东西缠上了,甩不掉了,撕不下来了,她情绪激动:“欠你什么了,他在西宁花了你多少钱你跟我说,我这个做姐姐的帮他付上!”
张慕生还是那副腔调,令人头皮发麻地复述:“他欠我。”
望向春发现张慕生的面部肌肉紧绷到颤动,她说出了那两个梦。
张慕生的眼睑猝然抽搐了一下。
瞬息后,他倏地起身去外面,面色痛苦地弯腰呕吐,吐的是为了压制住暴虐狂躁的情绪,在来的路上生咽下去的一把药片,药量过多引起了强烈的不适。
“妈的。”他喉间低喘着,嗓音嘶哑。
张慕生踢一些土将带着血丝的呕吐物盖住,抖着手拿出药瓶,倒出几粒药放进口中发,神经质地咀嚼着咬碎吞咽下去,他去水井边打开水龙头洗了把脸,叼住食指的齿痕纹身,牙齿磨出血丝,满脸水珠地回到堂屋。
少年坐在椅子上,看他的那双眼里全是俏皮的笑意。
他再看去,少年还在笑,却是鄙夷的,轻蔑的笑容,张嘴就是恶意的嘲讽和羞辱。
然后少年不笑了,鼻涕眼泪糊了一脸,头发凌乱,看他像看可怖的厉鬼,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无力挣脱的绝望。
张慕生缓慢地晃了晃脑袋,少年睁大眼睛,怪罪怨恨地瞪着他,骂他是个疯子,说讨厌他,叫他去死。
他闭上眼睛。
望向春看着仿佛在等待死亡的人:“……张,张慕生?”
男人脸孔冷白死气沉沉,不像活人。
望向春见他忽然一步步走向自己,抖动的手在背后握紧了剪刀。
扑通€€€€
张慕生面无表情地跪在了她面前,她骇然,手里攥着的剪刀掉在了地上。
短暂的死寂被张慕生的声音打破:“我永远不会伤害他。”
望向春的戒备不减半分:“谁信一个疯……一个病了的人的话,张慕生,我就那么个弟弟,我妈生下他很不容易,他小时候身体不好,我就宠着惯着,到他长大了还那么养他,我不能让他跟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发病的人过日子。”
张慕生好像是笑了下:“我已经治好了。”
望向春板着脸,一个字都不信,她问过老大夫,精神上的病是治不好的,要吃一辈子的药,发作起来连身边人都不认识,老大夫还说了几个类似的人家的事,她挨个去打听了,没一个好的,都是死的死,残的残。
有个疯子更是把一家老小给砍死了。
望向春捡起剪刀:“我还是那句话,张慕生,你的病和你们家里的不诚实,让我根本没办法放心把我弟弟交给……”
“如果我没治好,你现在怎么可能坐着跟我说话。”张慕生打断,“还有这屋里的东西,早就稀烂了。”
望向春倒吸一口气。
张慕生却在这时说:“我可以做检查,跟你一手交报告,一手交人。”
望向春张了张嘴:“这事上这么多人,你非要我弟弟吗。”
张慕生从齿间挤出两个字:“非要。”
屋内气氛沉闷到了极点。
望向春站起来走了几步,又坐回椅子上面,她白着脸喃喃:“我去年不该同意订亲的,那我家小遥就不会去西宁找你了。”
说完没几秒,就见张慕生徒然去了她家的地窖,她立刻跑过去拦在他面前。
张慕生垂落的双手开始发抖,眼底很快就蔓上血色。
望向春故作镇定:“你是不是要打我,张慕生,这就是你说的治好了……”
话没说完,突然响起的一声轻笑让她不寒而栗。
张慕生双手插进口袋,指骨因为极度隐忍而清白痉挛,他笑着说:“我怎么会打你,你是他唯一的姐姐,我打了你,他岂不是要恨我。”
望向春觉得这一刻的张慕生是她从没见过的,说不出的让人害怕。
“我不会对你怎样。”张慕生口腔泛着血腥,“让开,地窖里太黑,他一个人害怕,我下去接他。”
望向春不假思索:“里头不黑,我放了灯还有吃的喝的€€€€”
声音戛然而止,她那话是坐实了人在地窖里。
望向春周身冷汗涔涔,她着了道,上当了。张慕生如果之前是试探,这会儿就是拿到了她交出来的铁证。
张慕生高大的身子微弯:“望向春,对于我跟我爸妈的隐瞒,对不起。”
下一瞬,他诡异地稍作停顿:“但你弟弟是知道的。”
望向春不敢置信地瞪了瞪眼睛:“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比你,比我,比大家以为的都要聪明。”张慕生暴力地抠动掌心皮肉,借着疼痛分散即将到达临界点的理智,“他知道我有病,还要和我结婚,说明他很爱我,希望你成全你弟弟。”
望向春说不出话来,她思绪混乱,一时找不到反驳的支撑点,弟弟去年下半年去西宁以后变了一些,他回来了两次,一次是张慕生他爸出事,一次是过年,这两次,望向春有发现弟弟跟张慕生的感情一次比一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