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唯似乎听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讥诮反问,“你是在说你的领导在以权谋私吗?”
裴钰紧紧闭上了嘴,拧着眉毛盯着席唯。“请您回答我的问题。”
“要说关系,那的确跟我有点关系,不过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从实验室偷的?”
不等裴钰开口,席唯话音一转,笑意淡了下去,“要说背书,你的领导可是在为你背书。我来这里,可是给你们领导送了一个不小的人情。”
裴钰眉头微皱,“你胡说什么?”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关于你们领导的。”
席唯站起身,看着窗下几个拿着文件夹脚步匆匆的年轻人,缓缓道:
“他老人家多年前在云南任职的时候,曾经断过一桩冤案。有一户茶农,种茶技术太好,又不肯将技术交出来,便被村霸污蔑成逃犯,妻女也被逼死,他孤身一个,双拳难敌四手,就那么被人硬生生的抢走了茶园,自己还被打断了骨头扔进了山崖下。他拖着断腿爬了两天爬出山外,恰好遇到了下乡的他,案子被翻了过来,茶农出院后回了老家千家寨,几年后又重新组建了家庭,后来每年都给他老人家寄一包茶叶。”
“古树茶禁采了是不假,但村民可以捡拾掉落树在下的芽孢,这些茶叶,大概要挨家挨户的去求芽孢,才能攒上这么些。”
裴钰震惊不已,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
席唯转过头来,眼神漠然中带着嘲讽,“裴钰,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权力,更加不知道怎么来用好这柄利刃,你的领导看错你了,你只是个万事不敢沾身的胆小鬼。”
“并且,由于你的不敢出头,自己的人中出了内鬼,还要你的领导用自己当饵来帮你捉住那条虫。哦€€€€他特意将你留在这里,你在调查我的事情,我就是你的证人,你没有可能有时间去给某些人传递消息,那么,就是将你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
如此环环相扣的计谋被席唯轻描淡写的讲出来,裴钰难以置信之下,还觉得倍感羞辱,断然道,“你胡说八道!我带的队伍里不可能有那样的人,搬弄是非,枉做小人,你可对得起你读过的书?”
“我说的是不是真的,话一出口,你就该知道得一清二楚了。所以……”
席唯风轻云淡地坐回椅子上,重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看着双手紧握手指依旧微微颤抖的裴钰,吹了吹茶杯上方的热气,好整以暇的问道,“所以,裴先生是要忍着屈辱继续坐在这里,将自己摘干净,还是要冲出门去,用自己的方式把脸面挣回来?”
木质靠椅被裴钰骤然起身的动作远远推开,在地上歪歪斜斜的摩擦出一串刺耳的声音。
裴钰咬着牙,目光死死地盯着眉目温柔的席唯,一字一顿的说,“席大夫,你真是好一个,杀人诛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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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我就当是夸奖了。”
席唯扫了一眼恼怒不已的裴钰,狡黠之色一闪而过,再次说道,“要不,咱们做个交易?”
裴钰再不敢轻视席唯,冷笑一声,“你又想做什么?”
“不听听吗?难得我今天心情不错。”席唯笑着说。
裴钰哼了一声,竭力冷静下来,将手头的文件一样样整理好,“我不跟嫌疑人做交易。”
席唯也不着急,享受地喝了口茶汤,眼睛微闭食指在扶手上一下又一下的敲着,过了一会儿,席唯忽然扬声道,“伯伯,看够了没?看好了我还要去配合调查。”
桌子上方的扬声器里传来了刚才那个长者的笑骂声:“叫你当个试金石,你把我的金子险些炼成了水,你小子记仇得很。”
席唯放下茶杯一本正经地说道,“伯伯误会我了,只是不小心超常发挥了一下。还需要我帮忙试哪一块金子?”
长者的声音不快,“你快走吧,再不走,我这几颗苗子都叫你祸害了!”
席唯微微一笑,“不太好吧,我这案子还没消。”
门口被敲了三下,先前脾气很大的小姑娘低眉顺眼的送进来一个文件盒,“组长,上头下来的通知,嫌疑人……不是,被询问人有充分证据和事由自证。领导说……放人。”
裴钰打开文件盒一看,连带着说明、原始资料、监控镜头、实验耗材记录,还附带了一段录像,跟举报人给他们的那份大差不差,只是更加完整。
原本还充满斗志的裴钰也不禁泄了气,将文件推给席唯,小姑娘很有眼力地送上纸和笔,“您签个字就可以走了。”
席唯看了一眼那张纸,轻轻向前推了推,依旧挂着那个不及眼底的笑容,“没经过我同意立了案,又没经过我同意销案,这样做合适吗?”
小姑娘觑着裴钰的脸色,为难地说,“如果您是担心医院那边影响,我们也可以代为去函,但需要请示……”
席唯微微抬手,打断了小姑娘的话。
“事实上,我十分支持伯伯的工作,对两位干部也没有意见,”
席唯十指合拢,眼神一瞬间变得锐利。
“我要那个举报人。”
裴钰板着脸直接拒绝“举报人的信息必须要严格保密,以防有人身安全方面的危险。”
席唯也不恼,只是沉吟了一下,恍然道,“是了,不能要举报人的信息。”
俩人刚松口气,就听席唯垂着眼,语调低缓的说,“我要的是,诬告陷害罪的犯罪嫌疑人信息。”
“你的领导已经离开了,我想,你应当明白这代表这什么吧。”食指敲了敲桌面,席唯看着话筒旁熄灭的红灯,意有所指。
裴钰闭了闭眼,手按住了文件盒,小姑娘立即扑过去阻拦,焦急的叫道,“组长,这违反纪律!”
裴钰苦涩的扯了扯嘴角,“放手吧,我辨认不清,被人利用,已经违反纪律了,只不过席唯给了我两个选择,让我自己决定违反哪一条纪律。”
小姑娘眼角都红了,恳切地望向席唯,“裴组长是好心,您那么善良,您还是医生,您救了那么多人,就不能原谅他的一时之失吗?”
席唯似乎无法理解小姑娘的话,顿了顿,他平静地问道,“你叫我以德报怨,那么何以报德?”
“泄露举报人的信息,我可能只需要写一份检查,回家反省一段时间,对你来说,已经足够宽容,”裴钰沉默的站了起来,将文件盒封好,夹在臂弯里,“但是那不是我的原则。我办错了一件事,就不能一错再错。谢谢你的好意,我选择接受惩罚。”
裴钰主动打开会议室的门,“出了门左转下一楼,就是举报接待室,我可以送你去,我的信息也会直接提供给你。至于举报人的信息,抱歉了。”
席唯起身,走到会议室的门口,再度经过裴钰的身边。
苦艾的味道已经淡去,继而散发出来的,是笼罩在烟雾中的檀香气息,神秘、冷漠,孤独、寂寥,仿佛俯瞰人间,不染烟火的神€€。
第17章 喜欢
一步跨到门外的瞬间,席唯的脚步顿了一下,轻声道,“忘了对裴先生说了,您说的那间实验室,包括里面每年因各种实验耗费的无以计数的耗材,都是我们家捐赠的。”
“我自己,偷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您说这个说法,可不可笑?”
刚刚还强挺着脊背的裴钰听到席唯这句话后,肩膀都塌了下去,脸色苍白得仿佛生了一场大病,他抿着嘴,一句话没说。
席唯也没停下,背着手把玩着指肚上缠绕的那根拴着茶包的细麻绳,那一小包牛皮纸包着的茶则被席唯留在了会议室里。
谢临川已经在楼下等得不耐烦了,正和助理商议怎么直接冲进大楼把人带出来,席唯就卡在这个当口,拎着小小的文件袋,从大楼里慢悠悠地走了出来。
两人态度十分和善地将席唯送到门口,随后逃也一般地钻回了大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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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唯也不在意,将文件袋里的手机和钥匙随手揣在口袋里,将文件袋顺手扔进垃圾桶,席唯仿佛就是去溜了个弯,眉眼含笑地跟谢临川打了个招呼。
“等久了吧?小川哥€€€€哥。”
谢临川吓得打了个冷战,先一步抬手摸了摸席唯的额头,“进去转一圈烧糊涂了?什么词儿都敢说。”
席唯任由谢临川把他的额头摸了又摸,乖巧的样子谢临川连做梦的时候都不敢这么想。
“宝贝,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他们把你怎么了?”
席唯摇了摇头,“在里头喝了杯茶,还看到个挺有意思的人,难得是个实心肠的好孩子……这老爷子真是狠心啊,这么好的料子下这么猛的药,也不怕金子没磨出来,人给磨废了……算了,跟咱们不相干,下次放假我们去云贵那边玩吧,看看能不能捡到漏。”
谢临川对席唯说的那些勾勾绕绕的隐秘混不在意,将席唯安顿在座椅上,又亲手扣好安全带,趁机把席唯从头到脚摸了一遍,确认席唯没受什么伤,才微微松了口气。
“去那些大山沟做什么?你还没说呢,你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奇怪?”
席唯坐在座椅上,看着站在地面上弯腰给他调整椅背的谢临川,眼神温柔,“我这个人呢,向来是有恩必报的,我的小川哥哥效率这么高,一下就把证据送来了,叫我出了好大的风头,被英雄搭救,我当然要好好感谢你。”
席唯顿了顿,突然轻笑一声,自嘲道:“其实他们说得也没错,我可不就是大半夜地拿东西出来给情人献殷勤么。”
谢临川猛地抬起了头,一下撞到了车顶,他小心翼翼的开口,“情人?我这地位水涨船高啊。”
席唯脸颊染上一丝薄红,嗔道,“谢临川,你别动不动就顺杆儿爬啊。”
谢临川火速打开后备箱,从里头抱出来一束淡蓝色的蝴蝶兰来,塞进席唯的怀里,期期艾艾看着席唯,“我路上买的,怕你不喜欢,刚才就没拿出来。”
席唯乐了,“喜欢是喜欢,哪儿淘的?这个月份,京城哪儿有开得这么鲜活蝴蝶兰?”
司机老陈笑呵呵的凑趣儿,“少爷记得席少爷喜欢养花,把京城那几家不错的花店翻了一遍,都不满意,特意去香山那边的花房剪回来的。这包装纸都是少爷亲手弄的咧!”
谢临川干咳一声,瞪了老陈一眼:“开你的车。”
老陈挨了谢临川一记眼刀子也不怕,乐呵呵地别过头去,专心开车。
“真的?你自己弄的呀,还挺好看的。”席唯笑吟吟地摸了摸淡蓝的花瓣,动作轻柔。
谢临川不好意思了,别别扭扭的说,“你要是喜欢的话,以后天天给你送。”
席唯轻轻靠在谢临川的肩膀上,温声道,“傻瓜,是喜欢你呀。”
“喜欢……我?”猝不及防的剖白,宛如一道电流从谢临川的下巴瞬间蔓延到了全身,谢临川半边身子都麻酥酥的,他下意识的想发条朋友圈冷静冷静,又想起来席唯还在,手机拿了一半,又连忙往回塞。
“想发就发。”席唯微凉的手掌握住了谢临川的手,将他的手机拿了出来,就着这个姿势,好好地拍了一张照片,又歪着头看谢临川,“还有啊,我说喜欢你的时候,你这时候难道不该说,我也喜欢你吗?”
谢临川憋了半天,豁出去一般,无意识地重复,“当然啊,我,我也喜欢你。”
......
怕席唯不满意,谢临川赶紧又找补,“只是我太迟钝了,到现在才发现。请组织放心,以后我肯定好好表现!”
席唯忍着笑,把脸埋在蝴蝶兰的花束里,嗅嗅蝴蝶兰清淡的香味,揶揄笑道,“谢临川,但愿你晚上不会因为白天没发挥好睡不着觉。”
谢临川现在被席唯的告白激得大脑宕机、思维卡顿,完全不懂席唯这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到了晚上,谢临川想起两人在车里的对话,终于反应过来席唯当时是什么意思,此时此刻谢临川肠子都悔青了:“明明可以说两句情话,顺水推舟就亲上了,当时我说的什么玩意啊?搞得好像在开誓师大会一样,一点儿暧昧都没有,更别说亲一口什么的了!”
想到这,谢临川怨念极大,应了席唯那句话,翻来覆去的,就是睡不着。
看着身旁睡得十分香甜的席唯,谢临川越看越不是滋味,感觉自己错过了几十个亿,趁着月黑风高,四下无人,顿时恶向胆边生,心一横就摸进了席唯的被窝。
席唯咕哝了一声,很快发出了一声睡意朦胧的惊呼。
“呜€€€€谢临川,你干嘛呢……啊,住口,不许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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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临川脑子里想好了先这样,再那样,然后再如何如何,然而实践出真知,他刚凑上去,鼻尖刚蹭过席唯微凉的肌肤,席唯还没如何呢,自己先脑子一白,鼻腔一热,接着滚烫的液体汹涌而出。
席唯感觉到不对,把手伸进了被子里,“谢临川……你怎么了?”
谢临川捂着鼻子狼狈地从床上跳了下来,“你别动,我去一下洗手间马上回来!”
席唯茫然睁眼,手上还残留着几滴鲜血,席唯眨了眨眼,“谢临川,你流血了?……不会是,鼻血吧?”
“没事!我没有!”洗手间里传来谢临川一声含糊的叫声。
席唯赤着脚下了床,靠在客厅墙壁上看谢临川用凉水洗脸,闷笑一声,“冰箱里有卫生棉球,你塞一下。”
谢临川尴尬不已地按着鼻子,气呼呼地说,“就是天太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