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庭政以为听错了。
金石解释道:“他问您为什么连续两天不过来了,我说您去广州开会, 他就说不用找借口, 如果不想见,可以不见, 他没意见。”
“既然没意见, ”小桑林的监控已经拆除,杜庭政一整天看不到他的人, 忍不住烦躁,“那在闹什么。”
会议刚散,人三三两两从厅里出来,路过他时都会热切的打招呼。
杜庭政维持着体面的态度,但是神情已经很难看了。
“把手机给他。”杜庭政道。
一阵€€€€过后,电话里响起来的仍旧是金石的声音。
“蒋教授不接电话,”金石既焦急又为难地问,“怎么办?”
“不是他让你联系我吗?”杜庭政苛责道,“没办法就去想办法。”
“不是他,”金石说,“他只说要见您,是我做主给您打的电话。”
“……”杜庭政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挂断了电话。
邢心颤颤巍巍接过他扔过来的手机,低声道:“尤总说晚上在茶馆设宴。派出他的精英秘书作为引领,这几天务必请您赏玩,彻底放松放松。”
“没空。”杜庭政率先朝前走,冷脸越过一众关系融洽的合作伙伴,斥责道,“订票,回家!”
杜庭政落地三个小时,一个小时在路上,两个小时在会上。
不消说放松,板正的西装束缚在身上,想松口气都不能。
他分身乏术,狠狠敲打杜鸿臣后在小范围内复用,只是仍旧限制他北上。
中午拿到消息,傍晚抵达小桑林。
杜庭政推开二楼卧室门的时候已经不再生气,取而代之的是无法克制的期待。
蒋屹为什么突然想见他?
是有事跟他谈,还是打算直接认错?
不管是那一项,只要他肯服软,并且保证再也不跑,那他也不是非要追究不可。
蒋屹正在沉沉睡着,不知道是午睡到现在,还是刚刚入睡。
这段时间他的作息很混乱,杜庭政半夜醒来从监控里看他,经常看到他睁着眼睛发呆,或者干脆在浴室里一待就是半小时,直到管家敲门将他喊出来。
可惜现在没办法从手机里实时看到他的一举一动,监控已经被拆掉了。
夕阳的余晖洒进来,透过坚硬的钢网在地上和床上画出模糊的棱格。
这些网格把蒋屹困在这里,好像也把他困在了这里。
他坐在椅子上,有些乏累的扯掉领带,又一连松了两颗领扣。
夕阳继续往西,地上的棱格变得更加宽长,像张牙舞爪的怪物。
蒋屹动了动,慢吞吞睁开了眼睛。
他盯着地上浓重高大的影子,缓了一会儿才魂归身体,将视线轻轻挪动,看向影子的来源€€€€
杜庭政坐在椅子上睡着了。
他闭着眼,明明没有任何表情,但是总感觉十分烦躁。
可能是微微垂下的嘴角和冷硬的侧颊线条所致。
蒋屹用视线描摹他的眼睫和鼻梁,然后是不苟言笑的唇。再往下,颈侧的纹身暴露在夕阳下,图案清晰而骇人。
那一定是痛的。
不管是烧伤的时候,还是纹上荆棘丛的时候。
杜庭政醒来时无声无息,习惯性先撩开一半眼睫,然后轻轻呼出一口闷在胸口的气。
好像睡觉只是一样全无乐趣却又不得不完成的任务一样。
浓黑的瞳孔直直看向蒋屹,蒋屹睁着眼睛同他对视,不知道醒了多久。
“醒了?”杜庭政说,“怎么没叫我。”
这语气中的温和与平静与这段时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氛围截然不符。
蒋屹静静地望着他,没出声。
杜庭政皱了皱眉,似乎意识刚刚回笼,意识到此刻与当初的天差地别。
他眼神蓦然沉下去,像沉睡的雄狮,尚未清醒就已经露出獠牙。
蒋屹也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只给他留下一个侧脸。
他下颌线比之前明显许多,原本笑起来的时候还有一些钝感,现在只剩下锋利和冰冷。
杜庭政没动,盯着他:“听金石说,你想见我。”
蒋屹不作声。
杜庭政只得又问了一遍,语调已经不自觉放轻了,嗓音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少了许多压迫性:“叫我回来,什么事?”
蒋屹看着虚空中的一处,声音也有点哑:“我想见鹤丛。”
杜庭政一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你叫我回来,”杜庭政缓慢却有力量地说,“就是为了见鹤丛。”
蒋屹没有反驳,默认了他的说法。
因为一直维持着同一个动作,导致肢体僵硬,小腿麻木。这感觉令杜庭政想起蒋屹走的那天,同样的身体不受控制。
他极其厌恶这种感觉,所以强自起身,以加速血液的流通。
这滋味并不好受,但是杜庭政没有流露出不耐的神色。
“我真的生气了。”他饱含警告意味地说。
蒋屹瞥了他一眼,视线短促地将他打量了一遍,随即收了回去。
“见了祝意,拆了摄像头,又要见鹤丛,”杜庭政一样样数过,像历数他的犯下的罪行,“还要什么?”
蒋屹抿了一下嘴角,慢慢地说:“要手机,要出去上班。”
“还有吗?”
“没有了。”
“没有了。”杜庭政问,“然后呢,做完你想做的一切,你打算干什么?”
蒋屹闷不吭声。
杜庭政低身俯视着他,继续问:“你又在谋划些什么?”
夕阳余晖殆尽,室内昏昏沉沉,呈现出夜色将近时的朦胧灰色。
杜庭政审视着他半明半暗的脸:“我开会完,听说你要见我,买票,上飞机,回家。”
“一路坐车往回走,饭没吃,水没喝,”他顿了顿,说,“你说你要见鹤丛。”
他本就高大,肩宽腿长,站起来更加明显,为本就灰下去的室内增添了一重昏暗。
然而蒋屹毫不动容般摇了一下头,用毫无波动的声音问:“我能见鹤丛吗?”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急需什么东西来分散越演越烈的怒气。他往前一步,偏头盯着蒋屹的同时伸手按住床头柜上的长颈陶瓷花瓶。
蒋屹余光看到了,垂下眼皮时仍旧是那一副‘我就要如此,你要打就打’的状态。
杜庭政松开手,没去抬高他的下颌,而是一手撑在他一侧俯下身看他的脸。
他仔细观察了长达半分钟的时候,才评价道:“瘦了一点。”
蒋屹没抬眼,在如此昏暗的场景下,长睫仍然在眼睑下留下一团参差的扇影。
杜庭政伸手摸了摸,很快就被蒋屹躲开了。
杜庭政低声问:“以后可以好好吃饭吗?”
这句话其实已经相当温和,至少在杜庭政身上是罕见的存在。
但是蒋屹不为所动,仍旧偏着头,望着其他地方,不跟他有任何的对视。
杜庭政看了他侧脸片刻,又问:“不想见我吗?”
蒋屹摇摇头:“我要见鹤丛。”
杜庭政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着问:“除了这个,你还会说别的吗?”
蒋屹把脸更加偏向里侧,杜庭政得以更加清晰直观地看到他明显的下颌线和脖颈拉伸出来的弧度。
杜庭政扫了他颈侧一眼,上面痕迹已消,当时的床垫被褥也已经更换,彻底看不出前几天他曾经在这张床上逼迫蒋屹发出声音,但是失败了。
就连他崩溃的前一刻,后背弓起抖个不停,也只是手背筋骨暴起,死死抓住床单。
那天晚上结束后杜庭政发现他嘴角有一点红色的血迹,掰开来看才知道他的舌尖有一道明显的咬伤。
不知道是趴在床上的时候不小心磕到的,还是因为他在忍耐的过程中,不肯配合而咬牙忍耐导致的。
杜庭政视线一动,落在他颜色浅淡的唇上。
他伸手蹭了一下他的嘴角,想要看他舌尖上的伤,不出意外又被蒋屹挥手打掉。
杜庭政没有强迫他,收回手,压着声音:“说话。”
蒋屹仍旧不吭声。
“需要开灯吗?”杜庭政在昏暗中问。
蒋屹不回答,杜庭政便道:“我去开灯,让人端晚饭上来,我们一起吃一点。”
蒋屹不置可否,于是杜庭政起身走去一边,打开了卧室里的灯。
即便夕阳已经彻底落下,但傍晚时分的天色依旧朦胧,幸存着些许灰蓝的天光。
灯光在这种情况下聊胜于无,至少抬高了室内的明度,不至于像睡不醒似的昏昏沉沉。
杜庭政打电话叫晚饭送上来,转身回去时蒋屹正仰着眼望着他。
自从他被限制与外界的联系,他很少有把视线如此专注的定格在某一个人身上了。
杜庭政不禁一愣。
他投过来的眼神太过于熟悉,好像下一刻就会开口:“哥哥,我好想你,你呢,有没有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