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爷气得七窍生烟,呸了一声道:“说不救人也是你们,不给救的也是你们,理都给你们占了,还有脸到我家大门口骂人,我告诉你,我可不是向家那样的窝囊废任由你骂,从现在开始,你骂一句老子就打你一巴掌。”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的声音冒出来,“你敢!”
众人转头一看,原来是曾广进来了。
刘老爷子冷笑一声,讥讽道:“哦,原来是你。怎么,你老娘说不过我,就换你这个小崽子来出头了?”
曾广进哼道:“你不是想要道理吗,我给你道理!本朝庆隆年间就颁布了律法,明文规定,遇到困难者,有能力救助却故意不救的,要受杖责一百。我大嫂当时已明确提出救助要求,可你儿子刘老四却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在明知耽误时间会造成性命危险的情况下,仍言语相迫,企图制造二人接触事实,日后好对她进行要挟。这件事,就算闹到衙门去,我们也是占理的!”
刘老爷最恨的就是这种读书人,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对这种人他想撒泼又不行,毕竟旁边还有一个比他更会撒泼的老太婆。
他只能强忍着怒气,辩解道:“如今你嫂子不是没事吗?那就谈不上见死不救。如果她真的死了,那才是另一回事!”
曾广进气极反笑,“没事?人还躺在医馆里呢,一路爬回来,手上脚上没一处好皮,你还有脸说没事!要不是梨花去得及时,她人早就被你儿子给耽误没了!”
“哦?”刘老爷子重重地哼了一声,立即转移矛盾道,“说起那个梨花,她把我儿子打得七窍流血,我还没找她算账呢!你们倒好,恶人先告状了!”
说着,阴沉地瞪了熊氏一眼。
熊氏毫不示弱地回瞪过去,“我说你还得感谢我闺女呢!要不是她及时赶到救了芙宝娘,人要是死了,你儿子就成了杀人凶手!一百个板子下去,那得死透透的了!你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你€€€€你€€€€”刘老爷子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熊氏怒骂道,“你这个贱妇!你知道你男人是谁的种吗?你竟然敢这么帮着外人!”
说完,他转身对身后的长工和下人命令道:“去,把这个贱妇给我绑起来!”
然而,还没等人动手,其他村民就一拥而上,挡在了熊氏前面。“刘老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大根都已经分出去了,他从小到大就没吃过你一粒米、没用过你一文钱,你现在这样管得太宽了吧!”
刘老爷子见状,怒喝道:“一群刁民!别忘了你们还种着我的地!没有我,你们连地都没得种、饭都吃不饱!竟然还敢拦我!小心我把地都收回来,让你们没地种!”
这话立刻激起了众怒:“好啊!既然你看不起我们,那今年我还真不租了!”
“我也不种了!”
“我们家也是!不种了!”
今年梨花拿着赌场的赢来的钱,每户都分了十两银子。这些村民手里有了余钱,自然就不再像往年那样忍气吞声。
刘老爷见到周边一群人喊着不种,心底瞬间慌了,但面上仍强作镇定地骂道:“一群泥腿子!没有田地你们吃什么!我们家不缺人租地,外面村子多的是人子想租我的地种呢!我不缺你们这几个佃户!”
就这么着,两边人不欢而散。
回到家里,刘老夫人听说了外面的事,忍不住数落道:“你就不能消停点儿吗?前头刚提了租子,后头又跟乡亲们吵架。他们都不租了,谁来种咱们的田地?万一真没人种地了,我看你喝西北风去!”
刘老爷子嘴硬道:“爱租不租!他们少了这活计就得饿肚子,我的地不愁没人种,大不了租给别个村子的人!”
“别的村子的人哪有咱们村子里的人知根知底?”刘老夫人没好气道,“人家大老远跑来,也不爱惜你的田地。能种多少就种多少,种不了就丢在那儿不管了。你又能拿他们怎么办?”
“够了!”刘老爷气道,“你就知道帮着外人说话!老四都成这样了,你也不说关心关心他!”
“我怎么想,我还能怎么想,他做得出这种事来就是不对,人家说了认了便是,你又带着一群人威胁别人做什么!”刘老夫人忍不住哭哭啼啼。
刘老爷气得拂袖而去。
……
医馆里,夏寻雁的身影消失在门外,梨花便轻轻坐回到榻边的小凳子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夫子那句话€€€€
“傻瓜,她第一眼想见到的是你。”
这句话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
梨花已然不再是过去的梨花,自然能捕捉到夫子话中的深意。
姐姐,真的希望醒来第一眼见到自己更胜过夫子吗,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霸占了她的整个脑海,她心跳跳得很快,数日以来的惆怅在这一刻稍稍得到了舒缓。
但姐姐之前明明白白地拒绝了自己,所以姐姐是有苦衷,不得已推开自己!
姐姐的苦衷?
梨花苦笑一声,自己真的是个笨蛋!姐姐的苦衷,不是早就明明白白地摆在那里了吗?
那日何主簿来访,姐姐站在门后,身子冰冷如雪,整个人好似惊弓之鸟。她当然害怕,害怕被人识破身份,更害怕身份曝光后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
而自己,既然明白她的身份,怎么就把她的担忧给忘记呢。
想起之前,自己胆大包天,对她上下其手,她从来都只是纵容着自己的胡闹,有时候甚至愿意陪着自己胡闹。
她明明是愿意与自己亲近的!
是什么时候,她开始疏远自己?
那日叫她来拿羊奶时,她欣然而至,却在撞见了刘老头父子和媒婆来家中提亲的一幕,再到晚上自己去见她,她整个人态度就变了。
梨花不算聪颖,但绝对执着,如今一旦扒出了蛛丝马迹,她脑子就变得异常清醒,开始抽丝剥茧,一层层地开始分析。
姐姐和夫子以前明显是有过一段情,但夫子当时与何主簿自爆身份的时候,自称镇南将军的遗孀,所以姐姐……这算是被抛弃了吗?
以至于她见到有人上门提亲,就害怕了,害怕重蹈覆辙,怕再次被丢在原地。
这只是其中的一个猜测,倘若姐姐当真是因为这个原因疏远自己,那么,就是自己给她的安全感还不够!
想到这里,梨花又自责不已。
她决定了,这次不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厚着脸皮赖着她,怎么赶都赶不走。
好女怕缠郎,自己这个女郎,也要厚着脸皮缠着姐姐才行。
就在她自己在一旁心里暗戳戳给自己打气的时候,榻上的董芸心里却是一声叹息。
夏寻雁要走的时候她就醒来了,自然也是听到了她们两人之间的那句对话,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做如何想法。
和夏寻雁之间,她们有两次情感的交错,一次是年少时的懵懂表白,对方一声不吭地去了道馆修行;第二次是逃亡的时候,两人久别重逢,她协助自己南下,那时虽然没有任何一句关于情感的话语,但仍能感受到彼此心底的涌动。可到了渭水江边,为了让自己能顺利南下,她不声不响地,嫁与那个倾慕她已久的男人,换取自己南下通行令牌。
她恨她隐忍克制恪守礼教,恨她绝情,斩断青丝只是在一念之间。
也恨她所谓的为了自己好,擅自做了决定。
殊不知自己活着,远比看着她嫁人痛苦。
如今想来,或许两人注定有缘无分,求也求不来。
只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小村落里,遇上了一个可心的小家伙。
她坦诚、热忱、呆萌,看着老实巴交却不守规矩,还爱动手动脚,她和夏寻雁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甚至大字不识一个,可自己却偏偏没能阻止她的靠近。
像春风,轻柔拂面;像好雨,润物无声。等回过神来,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俘获。
不知道她哪里好,仿佛处处都不足,可又处处都很好。
和她在一起,日子简单却不失温馨,朴实无华却让人无比踏实。
她的力量更是给了自己无限的安全感,董芸甚至没有忘记那天晚上,她正面抱起自己时,修长有力的手臂紧紧搂住纤腰,那一刻,自己仿佛要融化成一滩水,只是一个动作就轻易催动了身体的情/欲,唯有紧紧攀住她的肩膀,紧紧贴近……
仿佛只要有她在,就没有危机。
可自己这么大的危机,又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就能化解的。
心里想着,摇摆不定。
想着刚刚在山上见到她出现的那一刹那,心里所有的恐惧就在一瞬间消失,她当真如巨人一般出现,在自己意志力崩掉前的一刻来到自己的身边。
这样的人,谁能不爱!
就是因为爱,所以才贪恋,贪恋她体贴她的温度她所有一切的好。
也是因为爱,所以想远离,将灾难也带离她的身边。
可是,真的不想让她走,想不顾一切捆住她,把她留在自己的身边,让她狠狠地抱住自己……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蜷缩了一下身体。
很快,一个温暖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姐姐……醒了吗?”
她这才不得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满眼担心的少女。刚刚被抱下山的时候,眼睛模糊根本就来不及看清她,如今再见到她这么俏生生地站在眼前,才发觉已经有十几日没见她了。
也不知道自己是因为相思所致还是别的,她长得又更加好看了,也更结实了一些。
那眼底熟悉的情愫,让她心里微微颤了颤。
“疼吗?”少女轻声问道,声音中的不易觉察的颤抖透露出她内心的紧张与不安。
被这么一个比自己还小得多的女孩关心,再想起先前的委屈,董芸突然一下没忍住,泪水潸然落下,红着鼻子道:“疼……”
梨花心疼极了,问道:“哪儿疼,我给你呼呼。”
董芸被她将自己当成小孩子的安慰语气给弄得破涕为笑,她轻轻摇了摇头道:“我不想在这儿待着,我想回家。”
梨花忙道:“我现在就去安排马车,姐姐等我一会儿。”
说着就转身出去了,动作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身上有银子,随随便便就弄了辆马车,再将自己的马也套在一起,两马拉车,稳妥。
梨花让车夫把马车驾到医馆门口,又和张大夫道过谢,这才抱着董芸上了马车。
她力气大得很,动作却温柔得如同捧着一件易碎的珍宝,时刻注意着不让董芸的身体受到任何磕碰,可谓是无微不至。
进了马车后也没放开她,就这么抱着她坐在自己的怀里。
董芸有些羞赧,挣扎着要自己坐她旁边,梨花却紧紧抱着她道:“这车子晃来晃去,你手受伤了都缠了起来,不好扶。身上已经禁不起磕磕碰碰了,就一会儿的路程,咱不折腾了好吗?”
这语气听起来,反倒她成了大人,董芸却像是一个胡闹的小孩。
董芸争不过,加上身体还软绵绵的,脑袋也依旧晕乎乎的,于是便作罢了。
她依偎在少女温暖的怀抱里,闻着对方身上青草的香气,心里却想着等到了家之后,要怎么把她赶走,否则,这些日子以来的努力和坚持就都白费了。
梨花可不知道她脑子里想的这些,抱着这个失而复得的宝贝,感受着丰盈的身子在怀里晃来晃去,一颗心轻颤着,既想着小心翼翼地把她捧在心里像珍宝一样呵护,又忍不住想用力地箍着她的腰将她融入自己的身体里。
想质问她为什么那么狠心将自己推开。
马车走着走着,突然“哐啷”一声陷进了坑里,车身往边上一歪。梨花下意识地一手紧紧揽住董芸,将她固定在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则垫在她的脑袋下边,防止她磕到。
头上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袭来,只感受到那温热的掌心,董芸又一次偷偷红了眼睛。
马车很快就到了曾家,曾婆子前来开门。
小芙宝得知母亲受了伤,早就急得不行,如今见梨花抱着她下了车,哭着就要扑过来,被曾婆子一把拉住道:“你娘现在还不能走路,等回屋再说。”
等梨花把人放到床上,又检查了她的伤口后,见到没有被淋到或绷开,这才给她加了枕头盖了被子。
芙宝怯生生地站在一旁,看着梨花忙活完,这才小心翼翼地倚到床边,泪眼蒙€€地看着董芸道:“娘……呜呜呜……芙宝再也不吃小伞伞了……”
董芸心疼女儿,想抬手去给她抹眼泪,但看到自己手上缠着布条,只能轻轻碰了碰她的小脑袋道:“娘也想吃小伞伞呢,是娘自己不小心被蛇咬了,没事的,过两天就好。”
“可是……可是……”芙宝可是了半天,又可是不出什么来,急得两眼通红,最后才憋出一句话道,“娘疼不疼,芙宝给你呼呼。”
说着,鼓起小嘴,轻轻对着董芸的手哈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