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却浑然不觉,依旧我行我素。
大长公主的那一缕意识飘在房梁上,看着她躺在美人榻上,慵懒地欣赏着院中翩翩起舞的美人。
但眼里,却难掩落寞。
恍惚间,意识再一次震动,来到了一座阁楼前。
她抬起头,看到两个侍卫模样的人,扶着一个已经明显失去意识的男人迎面走来,穿过自己魂体,往阁楼中走去。
那人她认识,那是卫将军。
她瞬间明白了接下来将要发生的景象,顿时浑身发颤不能自已。
她试图捂住耳朵、遮住眼睛,不想去看、去听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但她的灵魂仿佛被禁锢在这阁楼里,无法逃脱。
她只能躲在门外最远的角落里,浑浑噩噩地度过了那漫长而痛苦的一夜。
直到次日看见她的慧儿失魂落魄地从房间里走出来,她的一颗心,像是被万箭穿中,痛得无以复加。
慧儿……她的慧儿……
这些年来,她虽然知道这个事情,她也很难过,但从未像此刻这般痛。
她真该死。
她恨自己当初为何会相信李月娥那个恶毒的女人!
当初她到西塞的时候,年纪轻轻。
母后原本留在西塞的那些资源,早就被笼络得差不多,她花了好多年的时间才慢慢组建起自己的势力。
宇文敬篡位之后,威胁她回京,想借此机会禁锢她,瓦解她在西塞的仅有的那一点势力,否则就再嫁慧儿。
她知道,以宇文敬的为人,即便自己回了京都,她和慧儿也难逃厄运,所以只能称病拒不回京。
但慧儿,她还是要救。
可在京都这边,她的势力难以渗透。
她没有其他关系。
只能求助李月娥。
李月娥的丈夫,在京都有一定的势力。
当初自己骤然离开京都去往西塞,李月娥也按照原计划那般嫁了人。
她曾以为,她们俩之间谁也不欠谁了,算是和平分手。
她还以为,李月娥对那个醉酒的夜晚一无所知。
她们后来再见面的时候,李月娥没有计较她当年突然去西塞的事,她也没有质问李月娥嫁人的事,她以为,就算没了爱情,她们还能是朋友。
在她心中,自己曾对李月娥那般好,如今第一次开口求她搭救妹妹,李月娥应该会伸出援手。
李月娥当时的确是爽快地答应了。
但转头却策划了一场阴谋,将她的慧儿推入了火坑。
李月娥后来向她解释,荣华公主与卫将军两情相悦,私定终身,并声称荣华公主拒绝跟她的人逃离京都前往西塞。
这件事让当时的她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
如今再看到慧儿被陷害的一幕,她的心在这一刻碎掉了。
悔恨至极。
曾经的慧儿,多么纯真多么可爱,她会跟在自己的身后,甜甜地叫着“皇姐”,说有多乖巧就有多乖巧。
如今的芙宝有多可爱,当年的慧儿就有多可爱。
可自从醉酒那一晚过后,全都变了。
自己才是那个罪孽深重的人!
大长公主意识体就这么跟在宇文慧的身后,经历了后来的一段又一段的人生,包括她诞下芙宝的日子,包括她被自己救下来以后在雪山的那些日子。
也包括自己去雪山看她,转身出门之后,她坐在美人榻上,失声痛哭的那一幕。
她多想抱抱每一个时候的慧儿,那是她看着长大的女孩,却因自己的,经历这么多的磨难的女孩儿。
自己这一年多以来,还因为心里那可笑的别扭,逃避她的身边。
她真该死啊!
大长公主狠狠地捶着自己的脑袋。
直到一个声音将她惊醒。
“殿下€€€€殿下€€€€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到码头了,您要不要先起来更衣?”
大长公主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阿温那张担忧的脸。
而周边,是船舱的陈设,
此时船舶正一荡一荡的。
她这时候才想起,她们正在沥州转沱东再顺着沱江驶往京都的船上,这段旅程已经持续了一个多月了。
虽然是冬季,但沱江水流量大,没有结冰,船只能正常运行。
“要到码头了吗?”她挣扎着坐起身来,才发现自己已满头大汗。
自从吃了梨花送来的药丸后,她病就痊愈了,神奇的是连带着身子也跟着好了起来,比起以往,状态都要好上不少。
像这样无端大汗淋漓,还是头一回。
想来是近乡情怯了。
“是,快到了。”阿温回道。
……
下了船后,宫里已经派人来接应。
外边正下着雪。
她刚上车,随从匆忙来报:“殿下,大司农家的平恩县主也在这个码头下船。她说家中无人来接,看这天色,雪恐怕会下得很久,天气又这么冷,平恩县主恳求能随着殿下的车队一同进城。”
大司农因为在农业方面颇有建树,被皇帝破格给提了上来,就连他的女儿也被封为县主。
大长公主对这位平恩县主并不陌生,她们之间甚至有过几次短暂的交集。
只是坊间有传闻,这位平恩县主也喜欢女子,她若是不想沾惹麻烦,大可一走了之。
但既然是朝廷有功之臣的家眷,大长公主自然不会拒绝她的请求,问道:“平恩县主可有马车?”
随从回道:“没有,原是要等着自家马车来接,却迟迟不见有人来接,眼下天色不早了,再等下去,天就黑了。”
大长公主又问:“我们后面的马车可还有空余?”
“有是有,但是装着行礼,稍微有些简陋,与县主身份不符,小的们拿不定主意。请殿下定夺。”
大长公主略一沉吟,道:“请她来我的马车上吧。”
随从闻声便去了。
等回到皇宫,已是酉时。
一路风尘仆仆,先去沐浴。
等出来后,皇帝带着梨花慕容锦几人,已经在殿中等候。
大长公主第一眼就看到了宇文慧,心里的歉疚排山倒海地来。
对方对她心里所想一无所知,只是由着性子,拉长了一张脸。
一年多的逃避,任谁都无法咽下这口气。
上前去给皇帝行礼,董芸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大姑姑不必多礼,一路舟车劳顿,累坏了吧,快坐下来一起说话。”
“小姑姑已经让御膳房那边准备了你喜欢的好菜,待会儿就好。”
大长公主目光扫过那个还气呼呼的人,心里熨帖。
很快便传了膳,几人坐下来一起用饭。
大长公主好久没有和家人这么一起吃,外头狂风呼啸,屋内烧着地龙暖呼呼的,伴随欢声笑语,一片其乐融融。
不料刚吃到一半,就有宫人来报,说大司农家的平恩县主送了礼过来,感谢大长公主载她一程,同时归还大氅。
那大氅正是宇文慧入冬时候让人做好给她寄过去的。
原本稍有缓和的宇文慧,目光触及那件灰色大氅,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将筷子重重地放在桌上,就要起身走人。
大长公主在桌子底下一把捉住她的手,紧紧拉住。
面上却不动声色,冲着来人道:“去回县主说,大司农对江山社稷有功,陛下十分看重,本宫作为皇帝的姑母,理应照料。区区小事,让县主不必放在心上。”
宫人应声退下。
慕容锦轻笑道:“难怪大姑姑今日归来得晚,原来是顺道护送平恩县主回家了。”
董芸想踩这二愣子一脚,但已经来不及了。
果然宇文慧闻言,怒火中烧,刚刚因为对方握住自己的手而升起的一丝旖旎,顿时烟消云散,她猛地甩开大长公主的手。
“共乘一车,还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把贴身的大氅送给别人穿,这般体贴入微,能不耽误时间吗?”
大长公主转头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
“冤枉。”
她向来很少为自己辩驳,即使当初在西塞与李月娥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她也未曾出面澄清。
此刻能说出“冤枉”两字,已是极为难得。
然而此时的宇文慧正是火冒三丈,哪里听得进去?
脱口而出:“你冤枉什么?那平恩县主本就喜好女色,你在外面的名声和她相比也不遑多让。这么大个人了,还不知道避嫌?孤女寡女共乘一辆马车,还把我送你的大氅给她穿,你是想气死我吗?”
这话一出,董芸赶忙冲梨花使了个眼色。
梨花会意,对芙宝道:“芙宝,吃饱了吗,咱们到外头玩去。”
芙宝见到五姑奶生气,就知道有人要吵架了,乖乖地放下筷子,牵着梨花的手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