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一会儿,爸爸抱着一动不动的爹爹从水里出来,陈叔叔也来了, 他和水手叔叔们一起把爹爹和爸爸捞到了大大的救生艇上。”舒宥宥说着说着嘴角一撇, 大眼睛里转起泪花,“宥宥, 呜……宥宥要再快点长大, 这样就可以保护爹爹了……呜呜呜……爹爹怕水,还掉进海里, 宥宥也好害怕……”
舒琬伸手,将坐在小板凳上的舒宥宥拉到床上。他抱着呜咽的崽崽, 顺顺后背,柔声道:“宥宥不是已经保护爹爹和爸爸了吗?那么害怕,还记得爸爸说的话不乱跑, 还能及时联系陈叔叔寻求帮助, 宥宥是特别特别厉害的小朋友。”
舒宥宥抽了抽鼻子, 仰头看舒琬:“真的吗,宥宥保护了爹爹和爸爸?”
“嗯!”舒琬揉了揉崽崽的脑袋, 笑道,“宥宥就像特工小狗阿奇一样厉害!”
阿奇是汪汪队里舒宥宥最喜欢的小狗,听舒琬这么说,舒宥宥果然破涕为笑,高兴起来。
郁恒章推着刚送来的餐车进卧室,就看到舒宥宥压在舒琬身上。他放下餐车,想把粘人的崽儿抱走,舒琬却搂住舒宥宥,仰头有些凶凶的,像只要咬人的小猫咪,声音很轻地质问道:“宥宥刚告诉我,您当时下水了。”
郁恒章:“……”
舒宥宥这个藏不住一点儿秘密的亲儿子,一个不留神就又坑了老父亲。
郁恒章态度良好,紧急认错:“那种情况下,我没来得及想太多。”
“太危险了,何况宥宥还一个人在船上。”舒琬不赞同。
舒宥宥动了动,从舒琬怀里扬起脸:“可是当时爹爹也一个人在水里呀,还是和坏人在一起。”
舒宥宥搂着舒琬的脖子,一本正经道:“爸爸游泳超级厉害哦,一下就把爹爹救上来了。救爹爹比陪宥宥更重要,所以爸爸没有做错,爸爸也是特别厉害的特工小狗!”
郁恒章点头附和:“嗯嗯,我是特工小狗。”
舒琬:“……”
见舒琬的表情松动,郁恒章莞尔,他坐到床边,握住舒琬的一只手道:“你担心我和宥宥,我们也一样担心你。”
舒琬抿了抿唇:“……嗯。”
“所以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先保护好自己。”郁恒章将舒琬的手贴在自己脸侧,侧头轻轻吻了吻,“你这次真的要吓坏我了。”
舒琬的来历本就特殊,郁恒章很怕他不及时抓住舒琬的手,舒琬就会消失在茫茫的大海中。
在舒琬昏迷的这一天里,郁恒章不知道有多后悔带舒琬出海,更后悔他明知舒泽在船上,却没把那人当回事。
救援队捞郁恒章和舒琬上救生艇时,也派人去搜救了舒泽。
人被捞了上来,除了呛水,没什么大碍。目前被限制行动,等待邮轮靠岸后移交警方。
四年前的落水事件只有舒琬一人落水,究竟是怎么落水的也没个定论,传了两天八卦便没了后续。而这次却是实打实的刑事案件,落水的也不再是名不见经传的郁恒章未婚夫,而是正当红的知名演员。
消息传得太快,陈助理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全拦住。
舒琬醒来的第二天邮轮靠岸,下船时听说除了警车,还有不少记者守在码头。
陈助理率先下船安排人支走了围堵在各方的记者,郁恒章带着舒琬和舒宥宥走特殊通道。
顾忌着郁恒章秋后算账,网上的消息都没有指名道姓,不过根据关键信息也能大致猜出来是谁和谁。舒家的近况很快被扒了个底朝天,舒博群欠了一屁股的债还不上,老婆在和他闹离婚,儿子眼看是要进局子踩缝纫机。
舒家是彻底不行了,不少以前被辰灿传媒坑过的小明星纷纷跑出来揭露辰灿坑人的签约合同,还控诉舒泽仗着是老板的儿子,在公司里肆意抢别人的资源,搞内部霸凌。
徐才茂和陈助理顺势安排水军将话题往舒家的鸡毛蒜皮上引,以减少网友们对舒琬和郁恒章的关注。
期间舒琬的几个朋友给他打了电话问候,葛瑞秋最近在剧组拍戏,没时间来看他。不过他说剧组附近有一个特别灵的庙,回头去给舒琬求一道平安符,等杀青了带回来。
方阳倒是上了次门,他和舒琬一直有联系,慢慢也就知道了舒宥宥的存在。舒琬倒没有主动说过舒宥宥是自己生的,不过看方阳的样子,应该也猜到了。
舒宥宥喜欢叫方阳“机器猫哥哥”,因为方阳每次上门都会给舒宥宥送一些稀奇古怪的小玩具,送的时候还不好好送,而是先藏起来,再像变魔术一样取出来,哄舒宥宥开心。
“哇!是娃娃机!”舒宥宥双眼放光,扑倒小型娃娃机前,“好多猫猫!”
“可爱吧?我自己也买了一个放在家里呢!”方阳盘腿坐在玩具房的地毯上,给舒宥宥演示娃娃机的玩法。
“宥宥好想要一只真的猫猫哦。”舒宥宥趴在娃娃机前,看着方阳精准抓住一只猫猫玩偶。
方阳随口道:“你可以抓出十个猫猫玩偶,然后拿着去找你爸,说你要召唤出一只真猫猫,”
舒宥宥眨巴眨巴大眼睛:“这样真的可以召唤出真猫猫嘛?”
伴随着娃娃机的欢呼音,方阳取出掉落在出口的小猫咪,放在舒宥宥的手心:“不可以,但你爸疼你,你撒个娇卖个萌,他说不定会给你抱回来一只。”
舒宥宥捧着猫猫玩偶,一脸“学到了”的表情。
随时随地盛产馊主意的方阳从玩具房出来,毫不心虚地和舒琬坐在一起喝茶。
“舒博群卖掉辰灿的那笔钱完全够他周转资金,是他自己贪心不足,一定要拿回之前扣在项目里的钱,最后陪了夫人又折兵。”两年过去方阳终于抓到了他的草兔子和月亮,和辰灿现任的老板谈上了恋爱,也就是当初那个天天拿他当小孩管的苏队长。
苏云鹤本家在外地,是真的家里有矿,他叛逆期出来当爱豆,签了辰灿这么个倒霉公司,合约到期时辰灿正好要完蛋,少爷干脆回了趟家,再回来就直接收购了辰灿。
现在辰灿换了个名字,也算是重新走上正轨。
方阳目前还会接一些活动,同时在帮苏云鹤管理公司,知道的消息不少,他说:“舒泽给你说他找金主的事都是舒博群为了还债逼他,不过据我所知,舒泽和那些人在一起,更多的花销都用在了买奢侈品和维持他的高消费生活上。”
“有个跟过他的小助理说,舒泽平时特别关注你的动态,你用什么他就要用什么,也不管自己手头的钱到底够不够。”
“他这个样子多少有些疯了。”
舒琬不理解舒泽近乎病态的心理,也不想理解,他亦无法代原来的舒琬去评价舒泽的所作所为。
只是这次舒泽要拉着他跳海,舒琬是真的心有余悸。郁恒章已经联系好了专门负责刑事诉讼的律师,势必要让舒泽进去蹲一段时日。
希望舒泽在里面能早点想清楚,不然总有人在背后像个变态一样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舒琬不知道还好,知道了肯定会觉得不舒服。
当晚郁恒章回家,就提起了这件事。说律师已经整理好材料,准备正式提起诉讼了。
这里面还有个小插曲,舒泽大概是真的疯了,在看守所里被审问时把能交代的都交代了。
除了他自己那些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霸凌事件,还说了这些年舒博群和刘晓莉如何偷税漏税、利用合同压榨员工、侵吞公司公共财产、以及向上行贿的事。
他甚至连刘晓莉当年第三者插足舒博群的婚姻,二人联手逼死舒琬的母亲的事都说了。
也不知道他是从哪里听来的。
这件事过去太久,无从查证,但其它的罪状都还能找到证据。一家三口终是整整齐齐地待在了看守所里,各自等待诉讼开庭。
哄睡了舒宥宥,舒琬放下手里的绘本,轻手轻脚关掉灯,退出儿童房。
郁恒章给他热了杯牛奶,看着他喝完。
“早点休息吧。”郁恒章洗好杯子出来,和舒琬一起回卧室。
这段时间郁恒章推掉了所有能推掉的饭局,恨不得能二十四小时照顾舒琬。
舒琬能看得出来,郁恒章要比他自己说的,更后怕他落水的事。
像是在害怕他会突然离开。
无论是哪种形式的离开。
坐在床上,留意到郁恒章的目光时不时黏在自己身上,本来准备躺下的舒琬迟疑了片刻,重新坐起身,凑近一点儿,仰头看着郁恒章。
郁恒章立马问他:“怎么了?”
舒琬眨眨眼:“先生,您是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呀?”
郁恒章一顿:“……有这么明显吗?”
舒琬点点头:“很明显哦。”
郁恒章垂眼看了舒琬一会儿,转开视线。
很少见到郁恒章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刻,舒琬拿出照顾舒宥宥的耐心,静静等着郁恒章开口。
郁恒章也从舒琬的眼睛里看出来了他平时和崽崽互动时的鼓励目光。
郁恒章:“……”
他揉了一把舒琬的头发,停了停,低声问道:“那天,在船上,舒泽是不是和你说什么了。”
这下换舒琬顿住了,郁恒章道:“那个时候,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您就觉得我听到什么了?”舒琬问。
郁恒章:“直觉。”
舒琬想了想,坦然道:“舒泽告诉了我您三叔的事。”
郁恒章的眸光微动,内心早有猜测。他注视着舒琬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他大概会说我城府太深,伪装成性,不会对任何人付出真心?”
“哇哦。”舒琬崇拜道,“先生好厉害,全猜到了。”
郁恒章:“……”
郁恒章笑着摇头,他抬手轻轻碰了碰舒琬的脸颊,向舒琬确认:“那你呢?你会觉得我很可怕吗?”
舒琬已经给出了自己的态度,但他明白,郁恒章需要他亲口说出那个答案。
他靠向前,抱住了郁恒章。
“不觉得。”摸了摸郁恒章宽阔的后背,舒琬道,“一点儿都不。”
“我只是……有点儿心疼。”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让别人、尤其是亲近的人知道的秘密,说出秘密就像是交出自己的软肋,会让人失去安全感。
舒琬靠在郁恒章温暖的怀抱里,抿了抿唇,说:“先生,我也告诉您一个秘密吧。”
郁恒章却摇摇头:“不想说可以不说,这不是需要做出交换的事。”
“之前不告诉您,是因为我不愿意再回想起那些事,但现在我已经不怕了。”舒琬从郁恒章怀中起身,他看着郁恒章的眼睛,认真道,“那些过去,都是舒婉之所以会成为舒琬的原因。”
昏黄的小夜灯下,舒琬握着郁恒章的手,从一个幼小失恃的孩童慢慢讲起。
哪怕故事已经很简略了,但讲出这些不为人知的往事,还是远比舒琬想象的要艰难。
就像郁恒章会担忧舒琬怕他,舒琬在确定自己完全信任郁恒章的情况下,讲到刘傲仁,也会小心观察着郁恒章的神情,忧虑郁恒章会不会介意这段过往。
他们明明都是受害者,在袒露出内心最柔软的地方时,也都害怕着被最亲近的人审判。
保守秘密是人在成长过程中学会的自我保护方式,可人们又会渴望着,世界上能有另一个人愿意分担自己的秘密。
在舒琬越来越小的声音里,郁恒章接住了他秘密,也接住了他的过往。
紧紧拥抱着怀中的人,郁恒章埋头在舒琬的颈侧,全力确认着这个人的存在。
静谧的卧室里,舒琬小声问:“……先生呢?会觉得我的过去很不堪吗?”
“不觉得。”初见时的胆怯,高烧时的哭喊,知晓了一切伤痕与恐惧的来源,郁恒章嘶哑着嗓音道,“我只恨自己不能去那个世界保护你。”
舒琬轻轻蹭了蹭郁恒章的肩膀,柔声说:“……我也遗憾自己不能陪伴在您的十七岁。”
失去父亲坐在轮椅上什么也做不了的十七岁,跪在祠堂熬过一个个枯寂长夜的伶仃身影,历经漫长的时光,他们终于走出了那段仿佛暗无天日的过去,在这样一个夜晚,拥抱着彼此,互相舔舐那些难以褪去痕迹的伤疤。
“……落水时,我在梦里打晕他了。是先生告诉我的,我能在舞蹈室跳一天舞,力气一点儿也不小。”舒琬仰头,弯眼笑道,“这算不算先生保护了我。”
郁恒章也弯了弯唇角,他低头碰碰舒琬的额头,说:“那你要怎么陪伴在我的十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