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千乘的动作要比苏沫以为的要早,也比苏沫以为知道的更多。
早在周千乘掌权周家之后,就安排人盯着苏沫。他知道周逸在追苏沫,也知道苏沫答应了。但他当时无暇分身,一是初掌权群狼环伺,他过的步履维艰并不轻松。二是他还没想好拿苏沫怎么办,弄回第九区显然不合身份,况且苏沫还病着,干脆留在新联盟国好了。
周千乘想要得到苏沫,太简单了,任何一个手段苏沫都抵抗不了。但想要长久留下人,就得给苏沫一个合适的、被外界认可的身份。
周千乘早就不是十年前那个把生死和感情看得比天重的少年。他渐渐冷血无情,游刃有余,可年少时就想得到的东西,现在依然想要握在手中。
在他眼里,苏沫和周家当家人,和第九区总长的位置一样,都是他势在必得的东西。尤其是苏沫,年少时的那点遐想和爱恋,是想要抓住的仅剩一点美好。
派去新联盟国的人每隔几天就会把苏沫的影像资料发给周千乘,工作的,吃饭的,等车的,在图书馆安静看书的,各式各样的苏沫。后来,发来的影像中多了周逸。周千乘原本不急,可看到周逸有一天很晚从苏沫家出来,他立刻告诉自己这样下去不行。
游刃有余的心态变成心急火燎。他维持着表面镇定,一步步诱使周长川按照自己的想法走。
苏沫终于回来了。
在很短的时间内,他发现活生生的苏沫仍然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很快,他的喜欢和执念里添加了浓重的欲望和渴求。他连续试探几次,心想如果能兵不血刃是最好的,心想“沫沫你最好不要逼我”。
可是不行。他尝到了失败的滋味,是苦的,是无法忍受的。
试过了,走不通,只好按原计划来。
◇ 第43章 43、可以吗
苏沫曾接待过很多偏执型人格障碍的患者,却从未见过周千乘这种清醒着发疯的人。说他疯,他行事张弛有度、斯文儒雅,说他清醒,他又不计后果、手段狠辣。
紧闭门窗的房间内渐渐涌起信息素的味道,苏沫呆怔着,鼻尖翕动,是周千乘在释放信息素。他释放得很少,也慢,刚刚达到安抚的量。标记后的AO有天然的吸引力和安抚能力,这是生理本能,谁也没办法抗拒。
苏沫从那句赤裸裸的“我动手更方便”产生的不适中缓过来,长长吐出一口气。
“你这样帮我妈妈,也是为了控制我吗?”
“沫沫,你不能把所有事都往坏里想。”周千乘苦笑,他在苏沫心里的信用值已经为零,“帮李为期,诚然有这个原因,但也是希望你母亲过得好一点,这样你想起来,至少不全是恨我。”
“你不是恨她?恨我们?”
“我早就说过了,我妈的事和穆姨无关,和你也无关。”
“那周逸呢?”
周千乘嘴角平直,眼前浮现出今天周逸气急败坏的脸,不得不说他心里的快感强烈。
他平淡地说:“周逸下午已经来过了。”
他说完,微微前倾身体,靠近苏沫。这个距离太近,苏沫往后仰,呼吸急促起来。果然,提起周逸,苏沫的情绪总是变得不一样,那些强撑的坚强一触即溃,那些隐秘的期盼还在。
周千乘当然知道苏沫在想什么。
“他首先是周家人,是周家利益共同体中的一环。且不说周家给他的这些,就是他在新联盟国那点成绩,也离不开家族支撑,人脉、费用、机会,光靠他自己,那么年轻就能成为T大教授?你要让他舍弃所有这一切,不计后果和你在一起吗?”
苏沫觉得冷,体温在极速下降。周千乘还在说,打定主意把那些残酷现实撕开让他看。
“好,就算他肯,就算他不在乎,你们结婚了,过个几年,激情过了,全是鸡毛蒜皮的生活琐事,你说他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决定?”
周千乘知道苏沫听进去了。让他消化片刻,继而扔出最致命一击。
“沫沫,你身上有我的永久标记,你确定,周逸能毫无芥蒂?”
永久标记清洗手术前后历时半年左右,要经过大约六个疗程,且过程极其痛苦,需要把腺体里的alpha信息素一点点拔除,还有血液、肌肤、生纸腔内的信息素,都要清除掉,堪比刮骨疗毒。这类手术对身体伤害极大,且会影响omega将来的生育和健康。
这还只是普通等级信息素,而3S级高阶信息素更强悍霸道,一旦标记之后迅速占领地盘,恨不能将omega全身每一寸都打上自己烙印。清除起来只会更难。在很多国家和地区,甚至明令禁止该类手术。
带着这样永久标记的omega,其他的alpha会本能地不想靠近。况且以苏沫的身体状况,能不能具备条件手术还两说。
“沫沫,就算他带得走你,你们的未来也没有意义。”
光影透过窗帘落在地板上,剪出一块块几何图形,晃动不安。房间里气温舒适,还有适量的让人心生倦懒的信息素。可这些都无法让苏沫的心脏暖和起来,他像在极寒风暴中穿行,没有终点,也等不到救援。
“我们的法律关系已经生效,”周千乘语气平静,一锤定音,“你现在是我的omega,无法改变。”
苏沫这才想起,方才他半昏半醒间,周千乘曾拿一份文件让他签字。和文件一起扔在他面前的,还有几张图片,他恍惚中认出来,那几张熟悉的脸,是穆夕和李为期,还有周逸。不敢不签。**3月4日,距离大选还有两周。
第九区公民第三轮投票即将落幕,境外投票随即展开,新闻播报里到处都是造势的团体和激动的市民,整个大选已经进入最后冲刺阶段。民调显示,周千乘的普选支持率已将另外两位候选人甩出几条街,但最终结果没出来之前仍有变数。
普选票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境外投票若有大的独立国或独立区支持,胜算会更高。周家这几年和周边关系良好,尤其是周千乘,坊间传言他和新联盟国军委会成员傅言归私交甚笃。
新联盟国是东部共同体中经济最繁荣、秩序最稳定的联盟国家,由十三个行政区组成,体量和历史都不是周边国家和独立区能比的。而傅言归在军委会中的地位举足轻重,接替下任军委会副主席的呼声很高,可以说是掌控着未来新联盟国军事部署和政治格局的人。
3月4日当天,周千乘在最大官媒上发表署名文章,明确确认第九区和新联盟国的友好合作伙伴关系,强调第九区将来要走实用主义的外交路线。这给第九区民众释放了一个强烈信号,一个向新联盟国政治经济、民生体系靠拢的信号,为第九区未来发展注入期望和活力。
但也有其他派系不买周千乘的账,认为周千乘那些所谓的外交关系和手段只是自导自演,并列举了傅言归当初还没进入军委会时曾经和周千乘有过龃龉,两人甚至曾在第九区不顾形象大打出手。
随后,有媒体爆出证据,消息源自周千乘原来的一位老部下。对方透露,当年傅言归来第九区,和周千乘因为一批武器没有谈拢差点火拼,并附上现场照片。像素很糊,但能看出正在对峙的两人确是周千乘和傅言归,站在傅言归身边一个少年正拿枪指着周千乘。
文章说得详细,新闻五要素俱全,连那持枪少年说的话都附上了:周千乘,你敢打他,我能把整个第九区狙了。
原本周千乘和傅言归的关系就被坊间议论多年,这下便有不少人看好戏,一些政治分析员甚至断言,这场风波可能一时半会平息不了。**这些消息都是苏沫从病房的电视新闻上看到的。
他精神很差,时而冷静时而焦躁。冷静的时候会躲起来,衣柜、床脚,甚至有一次想躲进冰箱里。焦躁的时候会哭,会喘不上来,有几次还把自己手臂抓伤了。
周千乘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有时候陪着苏沫坐在某个地方一坐就是半天,不说话,也不靠近,只是提防着他做一些出格的事。
大选很多事需要周千乘亲自处理,他不可能一直陪着人,这种状况持续两天之后,周千乘便把苏沫送进医院。
医生是第九区最好的,介入治疗的手段也是最先进的,入院第二天,苏沫的情况便得到控制,到第三天,苏沫已经恢复常态。
至少外表看起来和常人无异。
苏沫其实很配合,他本身就是心理咨询师,又备受疾病困扰多年,恐怕没人比他更想治好自己。主治医生为苏沫的积极自救感到惊讶,很少有病人做到这种程度。但即便如此,大家仍不敢放松,安排了护士24小时陪护,医生也在轮守,生怕这位出一点差池。
周千乘忙着大选,大部分时间是护士陪着他,看电视是唯一的娱乐。
电视上的周千乘戴着眼镜,笑起来很亲民,有种睿智的冷静。苏沫常常想,如果大众知道他真实的样子,知道他用那样一种方式永久标记自己弟弟的未婚夫,会不会觉得这世间所有政客都是虚伪的。
可是没有这种可能。
他有时候也想周逸,想对方在做什么,想他们的感情或许真的经不住这种伤筋动骨的折腾。
€€€€周逸无疑是温暖可靠的,可托付幸福的。可如今的苏沫,早被周千乘杀人诛心,不敢再肖想那道光,也无法容忍自己把那道光拖入黑暗中。**那个圆圆脸的可爱小护士渐渐和苏沫熟悉起来,絮絮叨叨讲一些外面的事,见苏沫爱听,讲得更起劲。
有一天,轮到圆圆脸值班,见四下无人,悄悄把自己手机塞苏沫手里,示意他接电话。
苏沫正懵着,手机响起来。他吓了一跳,立刻低头去看,是一个陌生号码。圆圆脸冲他使个眼色,迅速溜进卫生间关上门,给苏沫留下说话的空间。
苏沫盯着手机看,心跳突然加速,仿佛意识到什么,他四下张望,确定病房里只有自己,抖着手按下接听。
“沫沫……”是周逸的声音,“是我。”
苏沫举着手机,眼眶和手掌都是酸的,他紧紧抿着唇,一句答应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沫沫。”周逸又叫他,嗓音粗糙沙哑,声带像是干涸过度,漂浮在遥远的声波另一端,擦过苏沫耳朵。
“沫沫,他们说的那些话我不会信,我只信你。只要你告诉我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我就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再不回来。”
“沫沫……你不要管其他的,我也不在乎其他的,只要你愿意,只要……我去接你,好不好?”
眼泪顺着下颌往下淌,很快淹没领口,打湿手机。过了很久,苏沫用力深呼吸,紧锁的喉咙终于裂开一道缝隙,他总算能发出声音。
“阿逸……我……可以吗?”
◇ 第44章 44、分手
电话那端的周逸似乎没料到苏沫是这样的反应,如果他们此刻面对面,苏沫会看到他脸上浮现出难以忍受的心疼。
“可以。”周逸语速很快地重复,“可以,沫沫,你跟我提任何要求都可以,我爱你,你相信我。我都安排好了,接上你立刻就能飞回去,你别怕,我现在距离你不到三公里,开车过去五分钟。”
苏沫不知道周逸是怎么做到的,能在周千乘严丝合缝地监控中准确查到他的位置,找到护士做内应,但他现在脑子里一片乱糟糟,没法想太多。
巨大的幸运再次降临,这灰暗无望的短短几天仿佛有几年那么长,还好,还好周逸没放弃他。
电话那边传来跑动的声音,很急,周逸挂电话前说了最后一句:“你等我几分钟就好。”
苏沫用力点头。**病房里很安静,时间沙沙流逝。
窗台上放着一盆绿植,开着叫不出名字的黄色花朵,窗帘被风吹起一角,拂过,将柔嫩的花瓣刮下一片,轻飘飘落在地板上。
苏沫走过去,捡起来放在手心看。
已经过去二十分钟了。
苏沫没再看挂在墙上的时钟,他不敢看,也不敢想,脑子里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感觉,盯着那片花瓣发呆。
圆圆脸的小护士出去了,开门的时候,苏沫往外看了一眼,守在走廊外面的保镖纹丝未动,一如既往地恪尽职守。苏沫不知道圆圆脸为什么出去,接到了什么消息或者有什么计划,但对方一出去就传来一些轻微的动静,继而听到一声被堵在喉咙里的短促惊呼。
这之后,就再没人进来。四十分钟了。
苏沫去了洗手间,洗了手和脸。镜子里眼睛还是肿着,眼尾通红一片,连带着脸颊也透着粉。整张脸瘦得只剩一个尖下巴。他扶着洗手台一动不动,像是魇住了。
突然,一阵持续的震动声传来,在空旷安静的卫生间里很大声,苏沫全身一抖,将洗手台上那些瓶瓶罐罐扒拉开,终于找到藏在后面的那部手机。是圆圆脸的手机。
他像是重新活过来,用力按下接听键。
甫一接通,周逸的声音响起。
“……沫沫。”
只叫了一声,苏沫就听出不对。
电话另一端很乱,周逸说话气息明显不稳,但他刻意提了音量,做出一种轻松的语气。可苏沫太熟悉周逸的声音了,周逸赤诚简单,喜怒哀乐从不掩饰,想要伪装成一种什么状态,苏沫很容易就能识破。
“沫沫,我这边发生了一点事,我暂时没法去接你了。”
苏沫张了张嘴,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哑:“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你别着急,我……我一忙完就过去找你。”
“周逸,”苏沫执意要一个答案,“你告诉我……什么事。”
静了片刻,没等来周逸回答,一个声音突然插进来:“伤者不要坐起来,躺好!不要命了?”
继而又是一阵嘈杂。
苏沫拿不住手机,扶着墙整个人往地上滑,眼泪根本不听使唤,“……什么事?你怎么了?你说啊!”
“我……刚才撞车了,对方酒驾,警察和医生都在。我没事……你放心沫沫,我现在动不了,在去医院的路上。你别怕,好好待着,我很快就能出来。”
“……阿逸,”苏沫擦一把眼泪,冰凉的地板一直透过肌肤冷到心里,“好好看病,不要受伤……求你了。”
不要再来了。不要管我了。**苏沫晚饭没吃,整个人丢了魂,靠在病床上一语不发。
临近熄灯时间,周千乘来了。
他穿着一身正装,头发一丝不苟,神态也不见疲惫,应该是刚从工作场合下来。表情沉稳,看不透情绪和心情好坏。
他脱了西装,将衬衣袖子挽到肘部,端着粥碗,舀了一勺去喂苏沫。
苏沫张嘴吃了,吃得很慢。周千乘很有耐心,一勺一勺地喂。喂到第六勺,苏沫吃不下了,很轻地摇摇头。周千乘也不逼他,将碗放下,又拿湿巾给苏沫擦嘴擦手。
都收拾完了,他静静坐在对面,看着苏沫,等苏沫先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