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沫垂着头,低声问:“……他怎么样?”
周千乘平淡地说:“等信号灯的时候被酒驾车撞上绿化带,车头顶到水泥灯柱上,要不是他反应快急打方向盘,主驾位置会被压扁。”
苏沫艰难地吞咽了一口唾沫,嗓子里像插了一把刀片。
周千乘又说:“腿受了伤,不过问题不大。我打算送他回新联盟国养病,不用再回来了。在他走之前,有些话你和他说清楚吧。”
苏沫:“好,我答应你。但我有个条件。”
周千乘点头:“你说。”
“不要再有这种意外了,车祸、火灾、落水、触电、高坠……”苏沫把所有能想到的意外事故都说了一遍,“你要保证,他回新联盟国之后过得安全自由。”
周千乘:“好。”
苏沫又说:“我妈妈那边,我来说,你配合,请你不要伤害他们。”
周千乘停顿片刻,说:“沫沫,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害任何一个你在乎的人。”
苏沫眼神发直,也不知道信不信周千乘的话,继续说:“那个护士,只是给我留了手机,能不能放了她。”
周千乘还是说“好”。
苏沫问:“我能见见他吗?”
周千乘沉默几秒,说:“不用当面说,电话里说清楚吧。”
说完拿出手机,按下几个数字。电话接通了,周千乘眼睛看着苏沫,跟电话里的人说:“他醒了吗?醒了让他接电话。”**手机递过来,苏沫伸手去接。
“周逸。”苏沫只叫了一声名字便停了。他抬眼去看面前的周千乘,对方很自然地将手掌扣在苏沫肩上,很亲昵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警告、提醒和监视。
“沫沫,是你吗沫沫?”对面传来周逸的声音,很虚弱,继而是一阵€€€€€€€€的起身声。
苏沫问:“……你怎么样?好点没?”
“没事,真的没事,”周逸安抚他,“别怕。”
如果不是反应够快,主驾会被压扁。苏沫脑子里反复盘旋着这句话,这威胁让他遍身发冷€€€€周千乘是想让周逸死的。
“嗯……”苏沫尾音发颤,和呼吸搅在一起,像是下一秒就要崩溃痛哭,但他始终没有,在濒临破碎的边缘上被一只手提着,让他不敢闭眼。
“吃过晚饭了吗?”沉寂半晌,周逸问。两边都有人守着,周逸没法说别的。他语气温柔,尽量想让苏沫能放松一些。
“嗯……”苏沫被扣住的肩膀发僵,他微微动了动,看向周千乘的眼神里有乞求。
周千乘便松了手。
提醒目的达到即可,抓得太紧会适得其反。他接收到苏沫目光里乞求的信号,顿了顿,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坐到沙发上。
€€€€是一个不会太压抑的距离,但确保双方的每句对话都能听得见。
“阿逸,”苏沫叫周逸的名字,不再发抖了,像是做了一个很大的决定,“你好好养病,好好生活,过两天……就回新联盟国去吧。”
“沫沫……你什么意思?”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
周逸声音很急,提高了一点,在过分安静的环境里,周千乘也听得清楚。
“那你呢,你怎么办?”
“我不跟你回去了。”苏沫举着手机的手心很湿,发紧,机械地说着在心中想了很久的、能让伤害降到最低的话,“我留下来,就这样吧,挺好的……”
“什么叫挺好的,是周千乘威胁你,我知道。你不要管别的沫沫,我会想办法带你走,你相信我。”
“我相信你可以做到。”苏沫咧开嘴角,想象着周逸的样子,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我不想了。”
我怎么能自私到让你舍弃这一切,不计后果和我在一起呢?
我怎么能把养尊处优生活在城堡中的小王子,拖入自己泥泞寡淡的余生呢?
但是周逸听不进去,他很慌,车祸时都没这么慌过。这些天他想尽办法要把苏沫从他哥手里抢回来,他快要成功了,即便出了这样疑点重重的意外,他也不怕,他还有别的备用方案。
他相信,一定能带苏沫离开。
他试图让苏沫不要退缩,要勇敢:“沫沫,他周千乘不能手眼通天,这个世界也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你不愿意,他就算标记了你也不行,你给我一点€€€€”
“怎么不行?”苏沫打断他的话,声音突然变得生硬,“你要让我带着永久标记和你生活吗?你不觉得恶心吗?好,就算你能接受,我也接受不了。”
电话那边静下来。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里传来磕绊的脚步声,先是一只脚落地,继而是类似于医用拐杖落地声。
周逸的声音像蒙在一层雾里,他说:“我去找你。”
苏沫胸腔发紧,避开对面周千乘灼灼视线,转头去看窗台上的黄色小花。地板上又跌落几瓣,枝头上只剩了寥寥几朵摇摇欲坠。
早上刚开的,晚上就落了。
花期短到来不及体会芬芳和甜蜜。
“周逸,我们不要见面了,”苏沫听见自己的声音,空荡荡的,冷静且没有感情,“你也不要和家里闹到撕破脸。这对你,对我都好。”
“不好,这不好,他是不是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周逸几乎要咆哮。
苏沫视线从窗台转到周千乘身上。
对方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似乎所有关注点都在苏沫身上,听他说话,看他忍住悲伤,自己仿佛是个局外人。但就是这样一个局外人,苏沫相信,只要自己说一句不合对方心意的话,周千乘就会立刻入局,掀开獠牙,咬断猎物的脖子。
“不仅仅是标记,我一直没告诉你,这次回来,我和他重新遇到,我发现……发现,还是忘不了。”
苏沫给出最后一击:“我的病,亲密障碍……可能只是针对别人,对他……”到底说不出那个词,停顿很久,苏沫嗫嚅,“就还好。”
听到这里,周千乘波澜不惊的眼神终于有诧色闪过。他没想到苏沫竟然会为了不拖累周逸撒谎到这个地步。
€€€€这几乎从侧面推翻了苏沫是被周千乘强制标记的事实。也从侧面印证了周千乘对父亲和周逸说的“我们两情相悦”的事实。
暗光流转,前路不见。
苏沫最后说:“都说年少时的感情最真挚,大概我也有执念吧。”
“对不起阿逸,我们分手吧。”
周逸直到电话挂断,直到伤腿再也支持不住跌在地上,直到睁着眼等到晨光熹微,都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所以他也想不到,苏沫最后那句“分手”背后的暗语。
€€€€你的身体康健,你的平安顺遂,你的大好前程,没有我,才能都实现。
他更想不到,在这场局里,苏沫才是最勇敢的那个。
◇ 第45章 45、凤尾竹
电话挂了,手机放在一边。苏沫的肩背塌下去,愣愣盯着窗边的花盆看。
沉默了好久,周千乘从沙发上起来,走到床边坐下。他抬手放在被子上,轻轻揉苏沫被子下面的小腿。这种揉的动作很随意,带着点安抚,像母亲哄睡孩子,也像朋友间纯粹的握手拥抱,没有其他感情色彩。
但苏沫还是觉得那一块位置迅速僵麻。不过他没动,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
不知道是苏沫哪句话取悦了周千乘,总之他看起来比刚才柔和很多:“过两天我会安排记者发结婚消息,小范围,不炒作,只是通知。”他难得多余解释了一句,“就事论事,和工作无关。”
既然周逸和平民omega订婚能提升周家形象,那么主角换成周千乘的效果只会更好。当周千乘说“和工作无关”,那就是不打算将此事拿来利用了。这不像是周千乘物尽其用的风格,但苏沫无所谓。事到如今,周千乘想做什么事,都不是苏沫能左右的。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对身边人的伤害降到最低。
苏沫说话没力气,方才和周逸那一出已经耗光了他所有精气神。但他仍然要和周千乘说:“答应我的事情,你要做到。”
“好。”周千乘很痛快,对苏沫反复确认的那种不信任感也不怪罪。
周千乘的手搭在被子上,从苏沫小腿移到膝盖。他坐姿轻松懒散,坐在床上比苏沫高很多,小臂横在那里看起来比苏沫的小腿还要粗,肌肉线条和他本人一样凌厉凶悍。手掌也大,将苏沫膝盖整个包在掌心里,感觉稍用力就能捏碎。
初时严肃的气氛随着周千乘的动作变得旖旎。房间里飘散着淡淡的冷杉信息素,苏沫立刻闻到了。他有些慌,但面上尽量保持着冷静,不肯抬头看人,任由其动作。
周千乘见他没反应,便以为他不排斥,手往上走,干脆掀开被子伸进去,隔着一层薄薄的睡裤压在他腿上。
苏沫脸色渐渐发白,呼吸加重。AO永久标记之后会让双方产生本能依赖,在周千乘这样目的性很强的释放信息素行为中,苏沫根本无力抵抗。他身体不可避免地产生反应,但心理上又太过恐惧。两相拉扯之下,他很快便冷汗涔涔,全身针扎般难受。
周千乘从来不是正人君子,也早已习惯高位者的随心所欲,他想要苏沫就是动动手指的事,苏沫如今已经任由他拿捏。在这间病房里,在任何地方、任何时间,苏沫都只能听话。
苏沫躬下腰,后背靠在床头上。他没阻止周千乘,但呼吸越来越急,全身发抖,像在极力忍受着酷刑。
“怎么了?”周千乘停下动作,目光平直地看着苏沫,明知故问。
苏沫很慢地摇头,咬住嘴唇没说话。
周千乘刚才被取悦的情绪已经消失殆尽,眼底不见丝毫情动,似乎在有意折磨苏沫。他就是要逼一逼,看苏沫能忍到什么时候。
手继续往里走,在某个极为敏感的地方停顿片刻,换个方向,按压在某处,略用力。是一个暗示性很强的动作。
苏沫眼泪便掉下来。
“怎么了?”周千乘又问。
哭声压在喉咙里,苏沫两只手死死抓住周千乘小臂:“……我不想……不想。”
周千乘松了手,收了信息素,任苏沫哭了一会儿,等他情绪差不多平复了,才说:“沫沫,我和你结婚,是想要和你长长久久在一起的。我希望你以后能对我坦诚,没有欺瞒,不必伪装,像以前一样,对我毫无保留地信任和依赖。”
他嘴上这么说,身体却又靠近一些。
“我对你有欲望,你现阶段对我有排斥,这都正常,你别害怕,不喜欢就说。”他说着,右手揽住苏沫后脑勺,往前压,抵住自己额头,然后话锋一转,“但别让我等太久。”
苏沫压在喉底的“嗯”像是闷哼。
过了好一会儿,他跟周千乘说:“我很累,想睡觉。”他说着做了个往后躺的姿势,两只手抓着被子不松开。
周千乘觉得差不多了,他还记着医生的话,减少刺激尽量让苏沫保持开心。但今天情况特殊,他想,和周逸做切割是必须要经的阶段。苏沫在他眼皮子底下的隐忍和悲伤很明显,让他一边心疼,一边疯狂嫉妒。
他遵循着这些年应对攻讦和暗算的行为模式和处事风格,教训给够了,便招揽,便安抚。
所以他将被子拉好,看苏沫闭上眼真的一副很困的样子,说了“晚安”,便关上门出去了。**之后几天,苏沫看起来恢复如常。他很配合治疗,在医院出具两版健康报告之后便被接回周千乘自己的居所。
顾望开车来接,苏沫额头抵住玻璃,窗外风景从瞳仁中扫过。盘山公路、大海、参天松柏,继而是一片安静的居住区。独栋别墅,不大,邻居距离很远,环境清幽,直到车开进地库,苏沫都没见到其他人。
这是他第一次从外围看叶遥桑留给周千乘的居所€€€€环京。
苏沫对叶遥桑的记忆很深。她很美,有些高冷,不爱搭理人,但对苏沫却很好,总是喜欢买各种礼物给苏沫,一口一个“宝宝”地叫,甚至为了家里做的饭更合苏沫口味更换了几次厨师。
现在想想,这些偏爱里面是不是掺杂了对苏潜的情分,不得而知。
她和苏潜的事到底真相如何也不得而知。
苏沫没上楼,从地库里走楼梯出客厅,然后推开大门往外走。外面是一个小花园,铺着漂亮的雨花石,小径旁是一丛茂密的凤尾竹。
他出来,顾望也跟出来,隔着一段距离坐在石阶上。
“你去忙吧,不用管我。”良久,苏沫开口。他说话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温柔柔的,很和善,但顾望就是觉得有什么变了。
“部长今天一天的会,要到很晚结束,他说如果你闷的话,可以去后面的森林公园走一走。”顾望说,“我陪着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