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43章

苏沫看起来很难过,眉眼低沉下来:“不行的,他不会让我去的。”

“你好好解释一下,去学习又不是做别的。”

苏沫苦笑:“可能怕我跑掉吧。”

两个人沉默下来,微风吹过,身后传来沙沙草动。

周云际悄声问:“有机会的话你会跑吗?”他说完还四处看看,生怕别人听见。

苏沫看着他,目光沉了两秒,随后语气自然地说:“不会。”

“为什么?”

“没意义,”苏沫说,“再说去哪里都一样。”

“那你告诉他啊,说不准就让你去北欧了。”

“算了,”苏沫笑笑,“他不会信的。”

周云际不死心,继续给苏沫出主意:“大哥对你很心软的,你试着求求他。”

苏沫把头埋在膝盖上:“我求过他很多次,他都没听见过。”

书房内,周千乘关了监控,苏沫说的话还响在耳边。

苏沫是求过他很多次的,但他从来没听过,也没停过。

顾望敲门进来,说“大伯来了”。

周千乘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停下来看着窗外。顾望跟着看过去,窗户正对着花园,秋千上坐着两个聊天的人。

“你打电话给研究院,让沫沫跟着一起去北欧吧。”周千乘想了想,又说,“找两个得力的人全程跟着。”

顾望有些惊讶,不知道周千乘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他说好的,立刻就安排。

然后没走出两步,周千乘又停下来,看了一眼顾望:“之前研究院的人说,要去多久?”

“大概两周吧,一周现场教学,一周观摩采风。”

周千乘想了想,说:“观摩那一周不用跟了。”

“那让他提前回来?”

“嗯,最多一周,不能再多了。”周千乘想到什么,又问,“什么时候走?”

顾望算算时间,大概来年三月中旬启程,还早得很,但因为办手续比较麻烦,所以研究院那边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就算距离苏沫外出还有四个月,周千乘已经开始不悦,并且有点后悔。但他没表现出来,朝令夕改让他显得自己是个没担当的人。

然而没过两秒钟,他决定把这个罪名坐实。

“三天,不能再多了。你和那边说,把重要的课程尽量往前调,三天内集中上完,之后就回来。”

顾望:“……”

三天见不到就不行?之前冷战一周没回家的人不是你?

周千乘说:“那不一样,现在外面不太平,还是在家里安全些。”

顾望脸都绿了:“……我什么也没说。”

不过他还是好心提醒:“往返路上就要花掉两天,这样的话他只能上一天课。”

周千乘一顿,改口道:“那五天。”

顾望说“好”,并当机立断先走向电梯,按了下行键。电梯门打开,有人走出来,说客人到了,请周千乘下楼。

周千乘恢复常态,露出春风和煦的笑容,随着人一起走进电梯。

◇ 第60章 60、珍珠耳环

来客是缅独立州总长的弟弟若莱鲁尼及其次子若莱曜。周千乘留学时曾和若莱曜同在一个学校,专业也有交叉,只是周千乘毕业那一年,若莱曜才刚入学,两人年龄差了几岁,交集不深,但硬要论起来,说是同门师兄弟不算过分。

因着这层关系,借着缅独立州总长出访第九区的时机,若莱鲁尼带着若莱曜特意来拜访。周千乘很给面子,见面时间是晚饭后,地点在家里,释放着不同一般的友谊讯号。

大家坐在客厅里喝茶聊天,既然是非正式场合,话题相对轻松,若莱曜聊了很多留学时他们的共同记忆,包括周千乘曾经参加过某一届自由拳击锦标赛拿下大学城冠军,课外活动中以组件形式交付了第一辆Caterham Seven跑车,五公里越野跑的成绩至今没人打破。

周千乘很谦逊,说“得益于高阶信息素罢了”。

聊兴都好,周千乘视线顺着窗户往外看了几次,苏沫和周云际还在花园里,从他的角度,能看到秋千上晃动的脚尖。

时间不早了,双方见面的目的已经达到,若莱鲁尼父子二人很快告辞离开。**佣人过来叫人,苏沫和周云际一起往主楼去。

方才饭后有客人来,周千乘特意出门来迎,苏沫便知道来者身份尊贵。他和周云际不想凑热闹,就干脆一直待在花园里,直到客人离开。

客厅里周家几个叔伯还在,谈话已经收尾,有人站起来准备离开。见到苏沫和周云际进来,周入淮摆摆手,示意大家稍安勿躁。

周云际挨着苏沫坐下,明显有些拘谨。

周入淮看了这个养子几眼,突然想起来什么,转头跟周千乘说:“李家那个小儿子扶不上墙,是个花天酒地的,将来接班人未必能落到他手里。倒是听说一直流放在外的大儿子不错,可惜结婚了。”

周千乘若有所思地看了周云际一眼,没表态。

有旁人接话:“傅言归的堂弟傅淮我觉得可以,傅家的天新会权势遍布新联盟国,就算总统倒了傅家也倒不了。”

有人笑了一声:“云际这种B级omega,傅家未必看得上,听说傅言归找的缓解剂都是2S级。”

苏沫皱眉,伸手握住周云际的手。那只手很凉,微微发抖,他紧紧抿着唇垂下头,难堪到恨不能钻进地缝里。

大家旁若无人地说着,分析周家这个劣质却漂亮的omega和哪个家族联姻能利益最大化,丝毫不避讳周云际就在旁边,仿佛对方只是一件没有任何个人意志的物品。

周入淮说:“千乘,你觉得若莱曜如何?”

周千乘思忖片刻,客观说:“他和云际年龄相仿,倒是合适。”

周入淮刚要继续说什么,顾望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抱着一只猫,很自然地插话:“小圆饼是不是把苏先生毛衣勾坏了。”他说着,手松开,那只叫小圆饼的英短喵呜一声跳到周云际腿上,又拿尾巴去扫苏沫手臂。

苏沫撸了一把猫背,笑着说:“云际,这件衣服是你大哥买给我的,限量款,你要赔我。”

小圆饼是周云际养在后院的猫,性子和主人相反,野得很,常常在大宅里上蹿下跳地闯祸。

苏沫每次来都要和小圆饼玩一会儿。他很少这样说话,神色轻松开着玩笑,当着周家众人的面,表现出一种和自己alpha少见的亲昵和俏皮。

果然,周千乘所有关注点瞬间被苏沫吸引过去:“哪里坏了?”

苏沫举起一只手臂,袖口处耷下来一根毛线,他指给周千乘看,笑得很无奈的样子。

周千乘便几步走过来,毫不避讳在场众人,将那条袖子握在手里,轻声说:“没事,我让人明天再送件新的来。”

“嗯。”苏沫顺势打个哈欠,眼泪都要跑出来。

周千乘一只手还牵着苏沫,回头和周入淮说:“大伯,我先回去了。”

周入淮问:“不是要在老宅住一晚?”

“不了,”周千乘说着将苏沫扶起来,“有事明天再说吧。”

大家闻言便都散了。

回去车上,周千乘一直握着苏沫的手。苏沫老老实实坐着,扯着袖口上那根毛线玩。

周千乘看着苏沫,突然说:“沫沫,联姻是必然结果,一时解围没有用的。”

苏沫一顿,看向周千乘。

他一身黑衣黑裤,头发一丝不苟向后拢着,眉骨很深,眼底似有深潭,什么秘密和意图都逃不出他的双眼。但他愿意配合苏沫,做苏沫想做的事,说苏沫想听的话。当然这个愿意的前提是,和苏沫无关的人和事。

苏沫想起周云际冰凉发抖的手,问:“没有别的办法吗?”

“有,”周千乘实话实说,“但没理由。”苏沫不解。

周千乘将苏沫手指一根根掰开,将自己手掌插进去,感受着苏沫掌心温热,很有耐心地讲给他听。

“云际虽然也姓周,但他生母早逝,生父烂赌成性,早被周家除名。他如果不是被大伯过继过来,结局就两种,一是潦草找个过得去的alpha嫁了,再就是被父亲当赌资抵给黑市。第一种是最好的结果,第二种是最大的可能。”

“他如今是周家正经的小少爷,虽然是劣质omega,但身份在这里摆着,将来生活上有周家这棵大树依靠,就算婚姻不满意,相比活着来说,那都不算什么。”

“受了周家的惠,安安稳稳读书长大,最后却想要自由和爱情,”周千乘说,“没理由。”

“他享用到的所有东西都标好了价格,到了该还的时候了。”

不得不说,周千乘有种残忍的练达和通透。他是个政客,讲究违害就利,从不靠同情心治国治家。

苏沫觉得很冷,被一种感同身受的凉意攫住心脏。

“可云际是人,不是没有感情的投资品,就算他的喜怒哀乐没人在意,生死去留毫无意义,在他被限制住的人生里,想最大努力让自己的快乐多一点,想要试试冲破这些束缚,总没有错。”

周千乘沉默听着,没接话。

“如果有选择,”苏沫低声说,“谁会愿意被别人推着往前走。”

从一开始,周云际就没得选择,而苏沫亦是。**转眼到了农历新年。周千乘把这个年看得很隆重,将房间里布置得花枝招展,堆满了各种红色喜庆包装的礼物,还给自己和苏沫定制了好几套红色衣服。

他在这方面是个俗人,没什么审美,只是觉得这是他和苏沫过的第一个年,别人家有的苏沫也得有。

环京的园子里到处挂着红灯笼和象征吉祥如意的红丝带,他甚至安排了舞狮队在除夕当天晚上表演,之后和苏沫在户外放烟花,直到苏沫被折腾得够呛,连打了两个喷嚏,他才抱着苏沫回房间。

“不要再买东西了,”苏沫说着,两只脚将很多未拆的包装盒往旁边踢,“扫”出一条路前行,“放不下了。”

周千乘觉得这样抱怨的苏沫实在可爱,跟在后面将一个半人高的箱子拖过来,拿裁纸刀开封,将里面一个戴珍珠耳环的少女手办抱出来。

苏沫眼睛一亮,忍不住靠过来,伸手摸一摸少女耳垂上的珍珠,说:“好大好圆。”

周千乘在手办后面拍一拍,两只珍珠啪嗒一下亮了。

是两盏小夜灯。彩虹色光线打在身上脸上,还会来回变幻,像是哄小孩子的东西。苏沫好奇地伸手去捉光线,握在手里又松开,房间里亮晶晶的像游乐园。

“你小时候去游乐园,我就上个卫生间的工夫,你就被别的小孩气哭了。”周千乘把纸箱子挪开,将手办放到房间一角,找了一块毛巾擦上面粘着的泡沫颗粒。

周千乘见他忘了,边擦边说一些细节帮他回忆。

“游园小丑给了你一支彩虹笔,打开就是这种光线,还没新鲜够呢,就被别人抢走了。”周千乘将毛巾扔到一边,将手办摆正了,“哭的呀,眼泪鼻涕擦了我一身。”

苏沫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回事。

小孩儿哭声清脆委屈,扯着周千乘的胳膊大喊:“千乘哥,你给我报仇!”

苏沫脸上闪过一丝罕见的迷茫,怔怔看着周千乘,仿佛透过这张脸,看到那两个曾紧紧挨在一起的少年。

那件事怎么结束的呢,苏沫记得好像是周千乘立刻去找那几个抢走彩虹笔的小孩儿,但那天游园的人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最后为了哄苏沫,周千乘又跑去管理处要了一支笔。还买了两个巨大的兔子棉花糖,苏沫才破涕为笑。

周千乘站起来,笑着面对苏沫:“那时候你才六岁。”

“是啊,六岁。”苏沫喃喃道。

从孩提到少年的那段日子,周千乘曾经占据了苏沫的全部生活。每段记忆都隐在心脏深处,稍遇引子,就会跳出来刷存在感。

“喏,”周千乘将珍珠灯调整一下位置,把漂亮的彩虹打在屋顶上,一种少年人的得意在他脸上闪过,“以后想看就每天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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