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47章

两人相对而坐吃饭,雯姐最近发明了一道新菜式,苏沫很喜欢,连续几顿都在吃。这菜很简单,是一种肉丸子,先用油炸过,吃的时候放到空气炸锅里重新热一遍,吃起来外皮焦脆,肉质鲜嫩。

“雯姐,”苏沫将最后一口丸子咽下去,“我想带点肉丸子去北欧,你可以帮我多炸一些吗?”

雯姐从厨房探头出来:“好啊,我这就准备,出发前一天炸好。”

苏沫甜笑:“谢谢雯姐。”

“要带多少啊?”

“多带点吧,让大家都尝尝雯姐手艺。哦,再帮我做点红豆糕,我想带去吃。”苏沫歪头想了想,很快又否定这个提议,“算了,别做红豆糕了,不一定放得住,我回来吃吧,反正没几天就返程了。”

周千乘笑道:“没事,想吃就让雯姐做,多带点,那边食物不一定吃得惯。”

“我听老师说了,全是些冷盘、干酪和烤肉。”苏沫说。

“那还是多带点食材,万一吃不下饭影响学习。”

苏沫想了想,说:“不了,行李够多了,我是去上课又不是去玩儿,坚持一周饿不着,回来再补。”

果然,周千乘脸上笑容又扩大:“嗯,带太多吃的确实不方便,等回来好好补补。”

周千乘说不让带吃的,结果特意拿出来两个行李箱放食材。苏沫站在旁边指挥,两人甚至合力把一个空气炸锅塞了进去。另外还有资料书籍和衣物日用品,整整收拾了五个大箱子。

周千乘犹豫着,是不是可以再多带几个保镖,被苏沫制止:“别再带了,保镖都快比我同学多了,不要太搞特殊。”

他这话带着点埋怨,扁着嘴表达不满,有点娇嗔的样子,周千乘看得心软,恨不得苏沫说什么都能立刻答应下来。

出发这天,周千乘推掉一众公事,亲自送苏沫去机场。苏沫跟在老师同学后面,过关时停下,回头和周千乘摆摆手。

这天机场里没多少人,出入境大厅光可鉴人的瓷砖映出天花板上繁复的镂空装饰。苏沫看过来的那一眼充满不舍和温情€€€€至少在周千乘看来是这样的€€€€这让周千乘心里充斥着一种极其陌生的离别愁绪。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意识到,那些愁绪里是隐藏着不对劲的。

◇ 第65章 65、还要什么面子

到达后,苏沫很快投入密集的课程中。他每天睡前都和周千乘视频,时长半小时左右。白天也要回数不清的消息,超过半小时不回,周千乘的电话就会打过来。

苏沫每次都很有耐心,就算上课被打断也没有不悦,这样一直平安无事到第五天。

午饭后,苏沫从酒店房间出来去教室,守在门外的一个保镖立刻跟上。苏沫抱了一大摞书,保镖接过来,苏沫手里只剩下一个书包,保镖还要伸手拿,苏沫笑着说:“这个不沉。”

他们住的酒店就在校园里,从落地至今,苏沫没出过校园一步,按部就班两点一线。午饭后有两个小时午休时间,苏沫偶尔放弃休息,和几个同学在教室里讨论课程。所以他今天又出门,保镖一点也不奇怪。

跟在苏沫身边的保镖是beta,叫阿旗,跟苏沫差不多年纪,是从陆战特种部队退下来的,跟着周千乘好多年,深得信任。周千乘结婚后,阿旗便开始跟着苏沫。

另外三个保镖是alpha,跟太紧不方便,所以一般都是阿旗做贴身保护。另外三人分布在外围,外人很难发现他们行踪,但只要苏沫或者阿旗一声招呼,他们会立刻现身。

阿旗落后半步,到了教室门口,苏沫停下,指一指外面的长椅:“阿旗,你坐这儿等一会儿。”

阿旗发现今天来的教室不是之前那个,不过他们常常换教室,他没多想,很谨慎地说:“我先跟您进去,再出来。”

之前每次苏沫上课或者去一个陌生环境之前,阿旗都要先进去巡一遍,以防有埋伏或者危险。苏沫已经习惯了,知道拦不住,便默许阿旗一起进了教室。

教室里有个三十岁左右的alpha,戴着眼镜,正坐在书桌前整理资料,见到苏沫微笑着打招呼。

阿旗检查一番,没发现意外,便走出了教室。

大概十分钟之后,教室门打开,苏沫探出头来跟坐在长椅上等候的人说:“阿旗,来帮个忙。”

苏沫让阿旗半躺在沙发上,和那个alpha低声讨论几句,随后跟阿旗说:“我们要做个催眠测试,需要完全没有心理学基础并且意志力坚定的对象,实在找不到人了,你能把其他保镖叫进来吗?”

阿旗不疑有他,说“好”,然后打电话叫人。片刻工夫,教室里陆续走进来三个保镖。

“辛苦大家,”苏沫很有礼貌地道谢,“很快就结束。”

之后苏沫和那个alpha一起,用很多专业术语讨论问题,阿旗听不太懂,只是很配合地按照苏沫说的话做。他躺在沙发上,柔和的光线裹在身上,很轻很软,凝视着墙上高度超过自己水平视线的某一点,很快闭上眼睛。

阿旗做了一个很长的梦,纷繁复杂,光怪陆离,等他完全清醒过来,苏沫已经不见了。**屏幕上,苏沫带着口罩帽子,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从学校后门离开时瞥了一眼挂在高处的摄像头,然后十分从容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向机场驶去。

一个小时后,他出现在机场出入境大厅的监控里。身影只一闪,便消失不见。

周千乘盯着监控,听人汇报搜寻结果。从苏沫失踪到今天,他没合过眼,导致他眼眶发酸,心脏跳得也慢。这两天他也没怎么吃东西,吃不下,怀疑自己得了低血糖并且产生幻觉,不然为什么眼前总是发黑,而且老是听见苏沫的呼吸声呢。

很轻,拂过他耳际,喃喃说着听不清的话。

€€€€我回来再吃,回来再补,回来再学。骗子!

那几个行李箱还留在房间里,根本没打开过。那些带来的空气炸锅,肉丸子,补课学习材料,全是障眼法,全是为了离开做准备。周千乘翻遍行李箱,发现只少了证件,苏沫甚至连换洗衣服都没带走一件。

周千乘握紧鼠标,一遍遍看监控里苏沫离开的身影,试图从中间找出一丝留恋或者被胁迫的痕迹,然而没有,自欺欺人的那些想法很可笑,且无力。

周千乘已经跟盛年之谈过,对方固若金汤,油盐不进。

他几次想要拔枪,崩了这个助苏沫离开的罪魁祸首,都忍下来。盛年之仿佛看透了他,面色沉定,不卑不亢。

“沫沫的病根本没好,且有自毁倾向。再留在你身边,他的结局一定不是你愿意看到的。”

“你胡说!”周千乘站起来,声势骇人,“他早就进行过系统干预,上级治疗师也出具了健康诊断,他的病已进入整合期,虽然不可能完全治愈,但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完全没问题。”

“一个优秀的心理治疗师,如果连这点伪装的本事都没有,那你也太小看他了。”盛年之说,“周总长,您不要失了独立区领导人的气度。您有四方之志,济世安邦之才,就放过他一个小人物吧。”

“放过他?”周千乘看着盛年之,“你怎么知道我没试过。”

他真的试过€€€€苏沫的隐忍和痛苦他不是看不见,他自己也屡屡因为苏沫导致感情用事判断出错€€€€可是那个放手的念头就像某一刻的灵感,转瞬即逝,丁点痕迹不留。

况且苏沫怎么是小人物呢,他像一座山横亘在周千乘眼前和心里,根本翻不过去。

“你会放弃呼吸,放弃空气,放弃水,放弃所有让你赖以生存的东西吗?你不会,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尽管盛年之有所预料和心理准备,但依然被周千乘的话惊讶到了。至此,他终于能共情到苏沫为何一定要离开。

€€€€这具看似正常的皮囊之下的灵魂已经偏执到极点,缠成一团纷乱的疙瘩,这疙瘩能将人绞杀,也能轻易解开,而线头在苏沫手里。

“你是沫沫的师兄,我可以不动你,”周千乘说,“但前提是你得告诉我他去了哪里。”

他得知苏沫失踪后的第一时间用私人渠道飞过来,见到已经被阿旗等人控制住的盛年之。

盛年之装扮成来研学的新联盟国专家,和苏沫入住同一所酒店,并在教室假扮老师,将四个保镖催眠后,送苏沫离开。周千乘知道后恨得牙痒,但面对盛年之,却有一种无从下手的无力感。

“周总长,苏沫愿意接受我的帮助,并且毫不担心我会被牵连,这说明我对他来说是亲人一样的存在,他信得过我。”

盛年之面色平和,说话不疾不徐,给人一种天然的亲和力。他扶了扶眼镜,坦然道:“也信得过你。”

周千乘简直要被气笑了。苏沫临走都在拿捏他,笃定他不会也不敢伤害盛年之。

“好,好,干得漂亮。”

周千乘站起来,在屋子里转了两圈,他觉得自己就要被逼疯,想要砸东西,想要杀人。

“你情绪这么不稳定,怪不得沫沫受不了。”盛年之皱眉。

“我他妈要怎么稳定!”周千乘一脚踹翻旁边的博古架,东西唏哩哗啦砸在地上,他上前揪住盛年之的衣领,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alpha提起来。

“我的omega跑了,你叫我稳定?”

“你想激怒我,让我没法精准判断。你知道,在这里我没法公开身份大张旗鼓地查。这些你们都算计好了,沫沫甚至跟你说过吧,说只要我找不到人,过段时间就淡了,就忘了,就无所谓了,然后他就能过自己的生活,从此和我两不相干。甚至再过几年,你还能从新闻上看到我因为自己的omega长久没出现不得不公布离婚的消息。”

他一口气说完这些,停了停,松开手,然后看着盛年之的眼睛说:“想得美。”

盛年之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因为周千乘都说对了。

“我不会离婚,不会再婚,不会淡了忘了无所谓了。”周千乘眼眶猩红,吐出一口气,“永远永远不会有这一天。”

阿旗敲门进来,打断两人的对话。

“机场、车站和所有码头都布控好了,顾先生已经联络东海岸几个独立区和国家,只要苏先生出境就能发现。”阿旗声音不小,似是故意让盛年之听到。

周千乘挥挥手,阿旗出去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距离苏沫失踪已经50个小时,不算长,但周千乘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让我猜猜看,你给了他现金,做了假身份,让他乘飞机离开。但飞机只是个幌子,是为了扰乱我视线拖延时间用的。他从机场离开,转而去了码头。”

“三个码头,近百条运输线,途径国家和地区六十八个,就算全部布控,时间也很难把握。”周千乘又说,“你们笃定我不会为了找他寻求外交协助,所以一定会从码头离开。”

盛年之没否认,安静听着。

周千乘站在窗口,往外看,绿树参天的校园里,露出那座有百年历史的钟楼尖顶,时针指向下午两点,整点播报声钝钝地敲在心头。

“你可以上网看看。”他说着,将手机扔给盛年之。

盛年之被控制起来之后,就跟外界断了联系,他不知道苏沫现在什么情况,但只要时间拖得越久,对方安全离开的胜算就越大。

是以当他看到网上被铺天盖地的“第九区总长周千乘爱人被挟持”“周千乘爱人失踪”“周总长悬赏千万寻人”这些消息刷屏之后,表情变得一言难尽。

后面还有各独立区外交部门致电关怀并表示竭力帮助寻人的消息。北欧这边的外交部也反应迅速,外交部长甚至出面召开小型记者会,对周总长爱人在本地遇险表示遗憾,目前正联合调查局持续追踪。

“你疯了吧?”盛年之作为一个专业人士,已经很少有这么不冷静的时候。

他们之前曾笃定周千乘不会大动干戈寻人,一是因为这是私事,二是这相当于让全世界都知道周千乘婚姻有问题。周千乘不可能为了找人做到这一步。就算用“挟持”来化解失踪原因和疑点,依然难以堵住悠悠众口,大家对他婚姻不合的猜测早在最初就有苗头。

周千乘看透盛年之所想,冷笑道:“里子都没了,还要什么面子。”

◇ 第66章 66、就是我祖宗

那个艺术系学生是第三天来了,照例买一份加了素食香肠的小吃,然后和摊主笑着说谢谢。摊主是个上了年纪的beta,喜欢和等候的客人闲聊。

“哪里人?来这里上学吗?”

“新联盟国人,”学生指一指身后那所艺术院校,“在这里读设计。”

学生看着年龄不大,很稚气,稍长的头发扎起来,戴鸭舌帽和一副黑框眼镜,穿着带有暗色花纹和几何图形的宽松毛衣,和本地年轻人完全一样,隐在人群中毫不起眼。如果不是近距离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长着一张东方面孔。

“我就说嘛,你一看就是学艺术的,不像是在对面上学的。”

这条繁华街区有两所大学,一路之隔,一所艺术学校,另一所以心理学专业闻名全球。两所学校培养出来的学生气质迥异,很容易辨认。

苏沫拿到小吃,穿过马路,平静地往回走。他的住所在学校后面一处巷子里,住的全是本地人,烟火喧嚣,生活热闹,他租了个小阁楼住下,已经住了五天。

回到住处,他打开窗户往外看,一群白鸽飞过,停在不远处的钟楼上,上午九点,钟声响了。

只吃了几口,他便吃不下了。心口像被什么拽着,总落不到地。

如周千乘所料,他没坐飞机离开,转而去了一个中型码头。他用盛年之给他的假护照随机买了一张游轮票。那艘游轮要在海上行驶六天,一共要经过十二个港口。

他的计划是随意在某个港口下来,至于在哪里落脚,盛年之不知道,他自己也不知道。

可是临近开船时他改了主意,躲开摄像头,逆着嘈杂人群往回走,然后打车回到学校。他甚至在学校正门停了一会儿,那时候心里倒是不怎么慌了,让司机把车开到学校后面这条巷子里,正好看到有招租启事,便租了个阁楼住下来。

他做了简单换装,这一副学生打扮帮了他,房东没怎么看他的护照,收下租金就让他住进去了。

他原本计划先在这里生活一段时间,一个第九区总长,政事繁忙且并不自由,不可能亲自跑到这里抓人,即便来了,也不能待太久。

可当他在第二天就看到网上铺天盖地的消息时,就知道这件事不会按照他预想的走向发展。

他错了。大错特错。

周千乘不会放过他。**苏沫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钟楼整点播报声又传来,窗外鸽子盘旋飞舞,一个小时过得像是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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