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制楼梯踩上去咯吱作响,那声音由远及近,停在那道窄窄的木门外面。这间阁楼除了他没人上来,其他房客和房东住在楼下,他也不认为这是哪位朋友来拜访。
苏沫从沙发上坐起来,转头看向门口,就算隔着门板,他也知道来人是谁。
破门而入的事周千乘不是没做过,这次也一样吧。苏沫心想,这道门比之前那道门轻薄百倍,周千乘这样的alpha甚至无需用力就能拧开,或者是踹开。
然后自己会是什么下场?
苏沫没有想过,或者想过了,已经无所谓。
那脚步声在门外停了很久,苏沫没动。
“咚咚咚。”
盖在身上的毯子滑落在地,苏沫愣愣盯着门,不知道周千乘为什么会敲门。
“沫沫,”门外传来一道低哑熟悉的嗓音,“开门。”
“我知道你在里面。”
苏沫仍然没动,外面的声音又响起:“你开门,我们好好说。”
脚步声从门口传来,来来回回,压抑沉重,然后又停下。听得出来,周千乘的声音已忍耐到极限,有种下一秒就要理智尽失冲进来摧毁一切的可能。
苏沫突然间清醒过来,蓦地站起来,抓起毯子就要跑,可是一步没跑出去,又猛地停住。环顾四周,这间阁楼小得可怜,连衣柜都没有,只有一张单人床和窗边他刚刚躺过的沙发。
他根本就无处可躲无处可去。
大概是房间内的动静刺激到了周千乘,他敲门的动作改成拍门,“哐哐哐”的声音响起,门板被震得发抖。
“沫沫,你在屋里干什么!开门!”
声音没了刚才的隐忍冷静,苏沫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慌乱中去推窗户。那窗户窄小,外面窗棂上摆着几盆绿植,想要爬出去要费一点时间,但以苏沫的身量,是可以出去的。
周千乘再也顾不得什么,抬脚将门踹开,第一眼就看到苏沫已经探出去半个身子。
这里是四楼,摔下去非死即伤。
他两步冲进来,两只手从后面死死抱住苏沫的腰,往后一扯,两人都跌在地上。
“你疯了!”周千乘音调都变了。
苏沫也不出声,眼泪拼命流,全身肌肉紧绷着像块石头,周千乘抱在怀里都觉得硌手。
周千乘摸了他脸一把,一手的眼泪。
这五天来对于苏沫敢跑的怒火冲天,担心苏沫在外面出事的焦虑恐惧,以及没日没夜体力和精力透支的寻找,所有的这些瞬间没了。
以前苏沫也哭,怎么没像今天这样,剜人肺腑似的。
周千乘抱着人,让他哭,哭够了。周千乘慢慢放开他,把人翻过来,仔细看。
才几天不见,苏沫就瘦成这个鬼样子,脸只剩下一小块,下巴上一点肉也没有,饭肯定是没好好吃的,跑路也他妈不知道多带点钱。
转眼又看到桌子上放着的小吃包装袋,便知道他这几天全靠这个充饥。衣服也不知道从哪里买的,肥肥大大套在身上,脚上连双袜子都没穿。
周千乘站起来,先去关窗户,将插销关死,又去床上翻出一双袜子。
苏沫还坐在地板上,愣愣的,脸上泪痕干了,不知道在想什么。周千乘将他抱起来,放到沙发上,他没再挣扎,有种任命般的颓败。
光着的两只脚冰凉,周千乘蹲在地板上,将苏沫的脚握在手里攥了一会儿,等捂热了,把袜子给他穿上。
“既然要走,就这么照顾自己,连袜子都不知道穿吗?”
“刚才是要干什么?跳楼吗?我告诉你,楼下都是我的人,你就算跳下去,一堆人摞成一块也能接住你。”
周千乘恨恨地说着,心脏却仍然狂跳,无法从苏沫要跳下去的恐惧中缓过神来。
穿好袜子,他还捂着苏沫的脚不撒手,垂眼盯着地面,过了很久,听见心跳慢慢缓下来。
苏沫眼珠缓缓转动,看着周千乘:“……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周千乘微仰着头,抬手捏住苏沫下巴,脸色很难看。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打你还是骂你,还是在床上折腾你……好,在你心里我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破罐子破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等着我收拾你是吧,我偏不如你愿。”
“那些衣服,吃的,还有空气炸锅,所有带出来的行李,你在上面加诸过‘回来’这个涵义的东西,都扔在酒店里,不要了。”周千乘咬牙切齿,“你这个骗子!”
“五天啊,你跑了五天。我真是低估了你,你竟然转了一圈又回来,就在我眼皮底下藏着。但凡你按照原计划逃跑,我也不至于找你找五天,两天就被我抓到了。”
周千乘仍坐在地上,气得粗喘。他质问苏沫,翻来覆去,语无伦次,劫后余生感强烈,时而低声咆哮,时而又把很多话恨恨地咽下去。
那样子不像诘责,倒像乞求。
他这几天过得实在不好,衣服不换胡子不刮,不眠不休,饭吃不下觉睡不着,白天还要应对来关怀慰问的外国友人。他连维持基本礼节的仪态都没有,导致外国友人背地里都可怜他,原来说一不二无所不能的第九区总长也会因为婚姻问题如此狼狈。
他见苏沫情绪稳定下来,便从地板上爬起来,在房间里四处看。
阁楼最高的地方也就能将将通过,矮的地方得弯着腰才行。房间里的东西一目了然,角落里放着一个双肩包,是苏沫离开时背着的。
周千乘弯着腰把包拿过来,翻里面的东西。证件袋,一些现金,再没其他的了。内袋里有点硬度,他进去掏了掏,拿出来看,是块鹅卵石。
登时脸就绿了。
他记得这东西,应该是周逸给苏沫的,不知道做什么用,但好像每次苏沫痛苦的时候都会握在手里。后来就没再见过了,他以为扔了,没想到苏沫竟然还留着。
周千乘背对着苏沫脸色变幻几次,耳边响着盛年之的话:苏沫的病根本没好,且自毁倾向严重,如果你不想放他走,就好好对他,别再刺激他。
他气得手抖,全身肌肉要爆裂,但当他转过身,看到苏沫像是滞住了€€€€苏沫当然知道他一定能从包里翻出鹅卵石,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因为之前每次涉及到和周逸相关的事,周千乘都表现出异于寻常的疯狂和残忍,包括在情事上磋磨人,苏沫总是熬得艰难€€€€爆涨的愤怒突然就收了。
他不动声色将鹅卵石塞回原处,又去捡苏沫丢在地上的外套和鞋子,还把枕边的一本书收好塞进包里。
“就带这点东西?什么都不要了?身份、亲人、学业,都不要了?想要以后就这样躲躲藏藏的生活吗?有意思吗?就这么恨我?”
周千乘一连串反问终于把苏沫逼急了,他深吸一口气,直视着周千乘:“这些东西,原本我都有的。”
周千乘:“……”
苏沫反问:“不都是被你毁掉的吗?”
周千乘啪一声把书包扔到地上:“不要试探我底线,也不要试图激怒我,我现在不收拾你。不过你也不要得意太早,回去再跟你算总账。”
他过来抱人,苏沫两只手抵在胸前不给他抱,整个人从沙发上往下滑,做最后的抵抗。
周千乘两只手臂将他端起来,然后扛在肩上,出门时顺手拎起地上的包,嗓子里憋出一句:“你他妈就是我祖宗。”
【作者有话说】
周六也更
◇ 第67章 67、要一直关着我吗
周千乘大概是苏沫见过最分裂的人,前一秒跳着脚咬牙切齿要吃人的架势,等出了门,一秒钟不到就恢复成一脸沉静丝毫不乱的上位者。
车上,苏沫问:“我师兄呢?”
周千乘又被气笑了,不说盛年之还不来气:“被我杀掉,扔海里喂鱼了。”
苏沫转过脸看周千乘,呼吸都急了些。
“他有胆子帮你跑路,没胆子承担责任吗?我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以后谁都能来拐带我的omega。”周千乘看着苏沫惨白的脸,慢慢靠近了些,恶狠狠地说,“还有你妈,你那后爸,你在乎的所有人,哦对,还有跟你一起来研学的老师同学,都得承担责任。”
苏沫脸色涨红,额际汗津津的。
他无法判断周千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这个人发起疯来不是常人能比,做事也毫无规律可循。他之前认为周千乘还是有人性的,况且独立区总长这个位置将他曝光在明处,他不可能太过分的。
见苏沫真的信了,周千乘脸色彻底冷下来,他抬手拍一掌前面椅背,跟司机说“开空调”。
微凉的风在密闭车厢内循环,苏沫觉得稍稍好了些。
周千乘转过头不看他,过了好一会儿,拿出手机扔苏沫腿上€€€€那是苏沫留在学校里的手机,因为害怕有定位,所以没有带走。
手机很快响了,苏沫接起来,叫了一声“师兄”。
盛年之的声音在安静车厢里隐约能听见,大意是说自己已经回了新联盟国,让苏沫放心。
苏沫哽着嗓子“嗯”了一声。
“沫沫,”盛年之没法说再多了,他知道周千乘在旁边,便迂回着说,“不要和他硬碰硬。”
苏沫又嗯了一声。
挂了电话,周千乘将苏沫手机收回来,放进自己口袋,冷嗤一声:“别人的话你倒是都听,我的话都是废话。”
车子停在军用停机坪。当地负责人早已在外等着,周千乘下了车,和对方平静握手,说:“谢谢,给大家添麻烦了。”
双方客气几句,周千乘便带着苏沫上了飞机。
飞机上有医生候着,给苏沫做了简单检查,见他黑眼圈很重,应该是这几天没睡好,便开了两粒褪黑素让他吃。
周千乘自上飞机后没再和苏沫说一句话,埋头处理积压了几天的公务,他的黑眼圈看起来比苏沫还重,医生问他要不要也吃一粒,周千乘摆摆手。
苏沫沉默着吃了,很快睡过去。等再醒来,飞机已经停在第九区周家的专用停机坪。
飞机落地时已是凌晨,外面有几辆车在等,周入淮和顾望都在,气氛凝重。
周千乘始终揽着苏沫,没让别人靠近。他们坐进保姆车,周入淮和顾望也跟进来。车子没回环京,几分钟后驶入云水间。
夜深了,庄园里亮着灯,可能是吃了褪黑素的缘故,苏沫始终昏昏沉沉的,走路微晃,被周千乘扶着腰,一路回到卧室。
苏沫扑在床上,闭上眼。周千乘看了他一会儿,转身走出去。苏沫听到很轻的落锁声。
没一会儿,隔壁书房里传来隐约争吵声。
周入淮很气愤,这次苏沫出走让周家丢尽了脸,就算放出去是被胁持离开的消息,但坊间乱七八糟的传闻太多了,之前周总长抢了自己弟弟omega的消息又起,还有猜测说他婚内虐待自己的omega,导致对方受不了才离家出走。
涉及到第九区总长的私德问题,正面或侧面回应都容易引发二次舆情,总秘办只好爆出一个流量明星出轨离婚的新闻,等热度起来,好将这件事遮过去。
苏沫早上起来,呆坐了好一会儿,等他看清楚房间里的摆设,才意识到自己已回到第九区,这里是周家老宅周千乘的卧室。
周千乘一夜未回,估计在忙。等他忙完了,还是会收拾自己的。苏沫想,周千乘睚眦必报,这么大的乱子不会轻易翻篇。
他做好了所有准备,等悬在头上的刀最终砍下来。
然而刀一直没有砍下来,等来的是早餐和医生。
医生还是之前那位EMDR专家,他没再要求苏沫做治疗,只是坐着喝咖啡聊天,观察苏沫的状态。但他知道这是徒劳,同样是心理治疗师,如果苏沫不配合,有些事很难进行。
午餐是佣人送上来的,苏沫记得她,那个和周云际关系挺好的小惠。
“你的猫还好吗?”苏沫问小惠,“我能带它去花园里玩一会儿吗?”
小惠露出为难的表情。
苏沫说:“算了,突然不想出去了。”
“不是这个意思……”小惠支支吾吾地说,“总长说他不在家的时候您尽量不要出去,等他回来您可以下楼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