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沫沫……”周千乘开口只说了两个字,一口血喷出来,全部溅到苏沫身上。
苏沫嗓子里发生很低的嘶鸣,他往后退,然而后面是墙,他退不动。他慌极了,不敢看人,抖抖索索蜷成一团,看起来比满身是血的周千乘还要惨。
周千乘忍着剧痛拿出手机,手上全是血,滑腻腻的,试了几次才按下紧急号码。
几秒钟后,顾望带着人冲进来。
◇ 第69章 69、护好他
客人差不多都走光了,只剩下周家人,这下彻底乱了套。家庭医生给周千乘做了紧急处理,但玻璃扎得太深,创面也大,没法判断情况。急救车赶到时,周千乘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意识不清。
被推上急救车之前,周千乘不知怎么突然睁开眼,费力抬起手,越过围绕在他身边的医护人员和周家人,遥遥指向顾望。
顾望心领神会,立刻拨开人群挤进来,探手一把抓住周千乘手腕。
周千乘反手握住他。
“别管我……看好他,”周千乘微仰着头,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看着顾望,“务必……”
话没说完,一口血又喷出来。
“别说了,抓紧躺下!”周入淮跟在后面,急得上火,大声呵斥道。
医用担架被抬上急救车,周千乘一张嘴就有血沫涌出,再也说不出话来,但眼睛一直盯着顾望。
顾望心中了然,立刻高声说:“务必护好他。”
周千乘听到了,紧绷的手臂垂下来,闭上眼。急救车门砰一声关上,闪耀着顶灯极速驶向医院。
顾望没有跟去医院,大把人在,不缺他一个。他回头往楼上走,推开门进入卧室,苏沫还坐在墙角,像被魇住一般一动不动。
顾望找了件外套给苏沫披上,将他拉起来,揽着人往外走。必须尽快离开,不然等周家人回过神来,这大宅他们未必出得去。
两人坐电梯直达地下车库,顾望随便找了一辆车,让苏沫坐进去,然后扶着车门礼貌性通知他:“我带你离开。”
车子停在一处陌生庭院内。苏沫下了车,风一吹,恍然清醒了些。他不知道这是哪里,顾望带他来做什么,脑子里乱糟糟的,像被飓风卷过,不剩一点生机。
这房子长久没人住的样子,不过是干净的,应该有人定期打扫。顾望开了灯,启动所有安全系统,然后带着苏沫去卧室。
“你去洗个澡,把衣服换了,今晚在这里睡。”顾望实在是心情好不起来,周千乘还在抢救,让他心平气和地面对苏沫真的很难。不过他是极有分寸的人,答应周千乘的事就一定会做到。
苏沫像是失了魂的木偶,愣愣看着顾望。顾望看出他不对,怕他别是犯病了,问道:“带药了吗?”
苏沫摇摇头,过了好一会儿,说“没事”。
他已经不需要吃药。
顾望见他比方才清醒,情绪也似乎稳定下来,松了一口气,慢慢给他解释:“这是总长一处私宅,不常来,你先在这里住着,等风头过去……”顾望说到这里一顿,这风头恐怕是很难过去了,如果周千乘无恙还好说,否则结局如何顾望根本不敢想。
“他会死吗?”苏沫问。
顾望和他对视几秒,反问:“你希望他死吗?”
苏沫还穿着特意为今晚酒会准备的定制衬衣,如今上面沾染了大片血迹,他脸上也有,直挺挺站着,看起来有几分无动于衷。
顾望等了一会儿,没等到答案。
他看着苏沫脖子上挂着的海螺珠,很平静地说:“他昏迷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让我护好你。”
多余的话他没再说,感情是两个人的事,是非对错应由两个人消化解决,不是外人能插手的。
苏沫洗了个热水澡,把水温开到最大,身上烫红了一片,仍然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是周千乘的血,带着一股很淡的冷杉味道。那味道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原来周千乘也不是无坚不摧,玻璃扎进身体也会流血,也会昏迷不醒,也会死啊。
死这个字眼让苏沫止不住颤栗。
镜子前裹着浴巾的身体苍白消瘦,脖子上挂着的那颗粉色珠子却润泽照人。这是什么时候戴上去的?是周千乘给他的吗?他努力回想,记忆的一角缓缓出笼。
“这颗海螺珠不比那块破石头好看又值钱?”
“算了,我不跟小孩子计较。”
“来,戴上看看。”
然后,他在周千乘给他戴珠子的时候,将一直握在手里的玻璃刺了出去。
等苏沫洗完澡出来,顾望不敢让他一个人待着,好在这间卧室有隔间,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避嫌了,顾望和苏沫说一声,让他在里面睡,自己就在隔断外面的沙发上凑活一宿。
顾望一晚上接了无数个电话,他压低声音去阳台上接,但苏沫依然听得清楚。大概是周千乘还在抢救,手术已经持续四个小时,没脱离危险。
苏沫蜷缩在床角,抱着被子,昏昏沉沉睡去,又屡屡惊醒。他眼前总是出现周千乘血肉模糊的脸,一会儿掐着苏沫脖子问为什么要杀他,一会又哭着问你为什么这么狠心。
周千乘竟然会哭。苏沫很惊讶,伸手去摸他的眼泪,却摸到一手黏腻,低头一看,是血。
半睡半醒间,又有人走到他跟前,他猛地睁开眼,面前站的是一个少年。那少年慢慢蹲下来,和他视线齐平。
“沫沫,我好疼,你帮我包扎伤口好吗?”
是少年周千乘,脸上挂着稚气,眉眼还没完全长开,但依稀能看到成年后的英俊轮廓。
“沫沫,我爸妈不要我了,你为什么也不要我。”少年的手很凉,蜷缩成拳头放进苏沫手心里,然后慢慢俯下身将头埋在苏沫胸口,短短的头发很硬,扎得人心脏疼。
苏沫积压了一晚上的眼泪终于滚下来,嗓子里疼得说不出话来:“我从来没有不要你,是你……先不要我的啊。”
顾望站在屏风后面,看着梦魇的苏沫喃喃自语,一会哭一会笑,状若疯癫。
周千乘狡猾多疑心狠手辣,但他单就对苏沫而言,几乎毫无保留,他为了苏沫做的改变,恐怕没人比顾望更清楚。不是非要给对方洗白,但顾望首先是周家人,站在周千乘的立场想问题,如果周千乘这次救不回来,周家是不可能放过苏沫的。
周千乘硬挺着在昏迷之前要顾望一个承诺,只要顾望点了头,就算他下不来手术台,也没人动得了苏沫。
苏沫在这所房子里住了两天,白天发呆,晚上睡觉,看起来没什么心事,也不担心周千乘怎么样。
顾望看起来却很焦虑,面色严肃,第二天下午拿着一个包出来,扔在苏沫跟前,示意他看里面的东西。
是个帆布旅行包,拉链敞开着,里面满满一摞纸币,最上面是几本护照,还有两把枪。
“你上次跑了五天,总长最担心什么你知道吗?怕你没钱用。”顾望揉揉太阳穴,有些气短,“他气得口不择言,说下次要跑路,一定要给你带上汇率最高的纸币,还得有枪,护照要做好几本。”
“我想着,他要是醒不过来,就真的一语成谶,我们就得跑路了。”顾望自嘲道,“枪,钱,我准备好了,就算他没吩咐,我也知道他心里的意思。”
苏沫没说话,盯着那一大包钱看,他认识这个国家的纸币,是一个遥远的岛国,盛产石油,失业率很低,人居环境很好。
不过他们没能跑成。
很快,顾望接到电话,说得挺大声:“脱离危险了?太好了。”
他说着去看苏沫,苏沫坐在沙发上抱着一本书看,很安静,一点反应都没有。
“还要观察多久?”顾望问,停顿半晌,又说,“好的,转到普通病房和我说声,如果人清醒了,我带苏先生过去。”
苏沫一早上都是一个姿势,一本书捧在手里,一页都没翻。直到顾望挂掉电话,他轻轻动了动,僵着的肩膀落下去,才看清楚那一页纸上写的是什么。**周入淮在第四天找来,被顾望拦下。
他怒火冲天:“把人交出来!”
顾望摇头:“不行。”
“顾望,你是周家人,你跟了千乘多少年,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人往他身上招呼,你不生气?”
“总长交代过,务必护他周全,我不能违抗命令。”
“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个!上次滨海大道遇袭就不说了,这次又差点要了千乘的命!趁现在,赶紧把人交出来,千乘如果要人,我一力承担,跟你没关系。”
“您把人带走想做什么?”
顾望知道,周家几代人都是兵不血刃的狠辣和脾气,趁着周千乘在医院,把苏沫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轻而易举。等反应过来再来要人,大局已定,任周千乘再怎样都白搭。
周入淮毫不避讳:“只有死人才没威胁。”
顾望依然挡在楼梯口,寸步不让。
“顾望,你要反了不成!”
“周先生,我听命总长,但不听命周家其他人。没有总长命令,我不会让任何人带走他。”
“你糊涂!苏沫如果再留在千乘身边,有数不清的祸患。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算防着,可身边人怎么防?日防夜防吗?还要不要生活了!”
“既然总长已经醒了,苏沫去留应该由总长做主,而不是像您这样,背着总长跑来,想要私自处理他的omega。总长昏迷前跟我说的话您也听到了,苏沫在他心里什么位置您比谁都清楚。当事人都没说话,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再说,他们亲父子都能反目,何况叔侄。”
不得不说顾望是个话术高手,只几句话就把利害关系点透了。
周入淮拂袖而去。
顾望长松了一口气。如果周入淮硬来,他倒是不怕,只是势必会闹得很难看,周家定然会腥风血雨一场。他收拾完残局,确认周入淮的人全走了,才返回房间。
然而房间里没人,窗户大开着。
外面是点缀着蜿蜒灯火的群山,位于半山腰的房子围栏后面就是一条通往山顶的路。顾望点开监控回放,看到苏沫打开窗户,二楼阳台连接着下面一条廊柱,他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顺着廊柱滑下去,然后翻过围栏,消失在夜色中。
那山上岔路很多,人迹罕至,虽有路灯,但也只到半山腰。
他已经离开半个小时。顾望惊出一身冷汗。
◇ 第70章 70、抱着我的尸体过吧
苏沫漫无目的地走,不记得走了多久,等再回头,只看得见脚下点点灯光。他累了,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随便找块石头坐下来想事情。
远处群山绵延,和夜空融为一体,偶有灯火从葱茏中泻出,不亮,却让人温暖。
苏沫坐了很久,拿出手机开机,然后拨了出去。
“嘟嘟”两声,对面很快接了,是一个急促且惊喜的声音:“沫沫,是你吗?”
苏沫说“是。”
“你怎么样,好不好?我知道家里出事了,你€€€€”
“阿逸,”苏沫打断他,轻声叫他的名字,“我有话要和你说。”
深夜山林中除了风声€€€€,再无动静,苏沫的声音像是落在空荡荡的山谷里,有种€€人的凉意。
“房间里到处都是他的信息素,他把门锁掰断了,我很害怕……”
压在心头的沉疴和痛苦总要说出来,原来说出来也没什么。即便再也不见,即便不是恋人,周逸对苏沫来说都是极重要的人。他们两个,不应该在最后这一刻,还存有隔阂。
苏沫心想,让我自私一回吧。
“我让他停下,他不肯,好疼啊……真的好疼……”
电话那端是死一般的寂静,周逸的呼吸狠狠滞住。
苏沫停顿很久,他似乎在调整情绪,调整好了,继续说:“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就是憋在心里太久了。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你的。很抱歉,让你这么难过。”
周逸的声音像飘在风里,很轻,却很痛:“沫沫,你没有错,不要说抱歉。”
“他流了好多血,整个房间都是,还在哭,我知道我在做梦,可还是很难过。”苏沫声音恍惚,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