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刺 第51章

“他已经脱离危险了,你没有杀人!”

“阿逸,我……不想他死的。那块玻璃,原本是留给我自己的。”

“沫沫!”电话里传来很大的声响,周逸急促地叫他的名字,“不要胡思乱想,没事了,他已经没事了。你也不会有事的,你别做傻事,告诉我你在哪里,我现在立刻过去。”

苏沫痛苦地捂住脸,没法开口告诉周逸,就是因为周千乘没事了,他才突然觉得再无牵挂。

他想不明白,对着山林喃喃自语:“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

“你在哪里?”

“我?”苏沫茫然看了一下四周,说,“山上。”

周逸的心往下沉。他不敢挂电话,连外套都没穿就往外跑。

“你在山上做什么?你别乱动,你等我好不好?沫沫,我现在就过去,你别着急,发个位置给我啊。”

“阿逸,别来了,就这样吧。你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苏沫!”周逸大喊,“你要做什么!”

手机里再没回音,苏沫把电话挂了。

医生最后查完房,轻轻关上门。周千乘躺在床上看手机,敲半天没动静,平常这个时间顾望该给他打电话了,也不知道苏沫睡了没。

他这次伤得挺重,腹腔大出血,得益于高阶alpha的先天身体素质优于常人,总算抢救回来。他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定苏沫的情况,从顾望那里得知苏沫安安全全待在隐蔽的郊区宅院里,才松口气。他对自己的伤似乎毫不在意,心思全然不在医院里。

他正想打过去,电话响了。一接通,是周逸凌乱的脚步声和低吼。

“苏沫现在山顶,要出事的,你立刻去找他!快去!”

周千乘猛地坐起来,动作太大扯到伤口,痛得他瞬间失语。他急喘两口气,厉声问周逸:“你说清楚!他怎么了?”

“他刚才给我打电话,我听着语气和情绪都不对。我问他在哪里,他说在山上。哪个山?你哪套房子附近有山?跟着他的人呢?你他妈的,赶紧去找他!”

周千乘险些从病床上掉下去,拔下手上的止痛泵就往外冲。守在门外的人被他的举动惊住了,但谁也不敢拦,急得在后面喊人。

医院走廊很长,仿佛没尽头。周千乘只跑了两步,就歪到墙上。刚刚缝合的伤口经过剧烈动作,感觉下一秒就要撕裂,身体里的器官移了位,疼得他眼前发黑。

他甩甩头,拿出手机,看到方才他和周逸通话时,顾望打过两通电话。他拨回去,立刻接通了。

顾望说自己已经追出来,所有能调动的安保力量正往山上集合,并迅速解释了苏沫独自离开半小时后他才发现的原因。

车子极速驶入夜色深处。周千乘靠在车后座,蓝白色病号服掩盖下的伤口已经裂开,隐有血迹透出。他手里握着没扣掉的电话,里面动静很大,跑动声,说话声,还有顾望指挥搜寻的声音。

“监控显示人确实上山了,之后的行踪难以确定。”

“无人机飞了,能见度有点低,但还好。”

“每条岔路都安排了搜救队。”

周千乘在山脚碰到拦住他的周入淮。他下了车,身上随便穿着一件不知道谁的厚外套,裤子没得换,还是那条薄薄的病号裤,看着不伦不类。

“他两次都想杀你,这次差点就€€€€”

“第一次不算,这次是我的错。”周千乘推开周入淮,打断他的话,走两步又停下,回头时脸上尽显杀意,“谁敢碰他,我杀了谁!大伯,你也不行。”

无人机很快定位到苏沫。其实他走得不远,只是位置在一处偏僻的山头,周围山林茂密,很难发现。

他坐在一块陡峭山石上,回头看着不知何时围拢过来的人群。他慢慢站起来,脚下石块踩得松动,沿着身后那片很长的斜坡往下滚落,劈啪声在寂静山林中十分清晰,响了很久才停。

周千乘脚底发麻,险些站不住。

他爬上来用了半个钟头,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疼痛感、心跳失速这些东西全然感受不到,速度甚至比专业救援队的人还快,中间摔了两跤,伤口撕裂幅度很大,但他闷着头往上爬,除了脸白得像鬼,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刚做完手术不到两天的重病患。

如今总算见到苏沫还完好地站在这里,一颗心落了一半,另一半还悬着。

他裹紧外套,不想让苏沫看到已经洇出一大块的血迹,抖着嗓子叫他的名字:“沫沫,太晚了,我们回家吧。”

苏沫往后退了一步,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看起来比周千乘这个病号还要脆弱。一件不算太厚的连帽衫裹在他身上,风一吹鼓鼓荡荡。

可以是山林里任何一片叶子,随时被风吹走。

周千乘被这个联想吓到颤栗,鸡皮疙瘩霎时涌遍全身。

“让他们都走吧,”苏沫说,“好吵啊。”

周千乘紧紧盯着苏沫,冲身后轻轻挥手,顾望带着人往后退,一直退到不远处树林里。

“好了,不吵了,沫沫对不起,你先过来,那里太高了,摔着怎么办。”

周千乘说着,尝试往前走一步。苏沫立刻往后退,吓得周千乘马上屏息立正。

他开始说话试图分散苏沫注意力:“今天有人说了很多不好听的话,你不要生气,这和你没关系,都是我的错,我会改,一定会改的。你不喜欢的事,咱们以后都不做了。你要还想去研学,那就去,想去哪儿都成。”

苏沫看着他,眼底疲惫至极。

“我曾经……真的很喜欢你,很喜欢。”苏沫慢慢开口,仿佛陷入一场旧时的梦里,那梦是色彩斑斓的,带着滞后的欢喜和伤痛,成为兰因絮果的典型爱情悲剧实例。

周千乘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耳边除了苏沫的声音,再无其他。

“每天最开心的事就是跟你一起去学校,喜欢听你说话,看你给我做手工,你的手怎么那么巧,做出来的东西每一件都是稀世珍宝。我没你聪明,不能给你什么,就开始学画画,发誓长大之后要开一间很大的画廊,展出的每幅画都是你。”

“还没成年就梦想着长大后要和你结婚,一起吃很多好吃的红豆派和糯米糕,买很多彩带打成蝴蝶结挂在我们房间的天花板上。”

有眼泪从周千乘面颊极速跌落,他没擦,僵直站着,仿佛对自己曾经拥有过这样的幸福不能相信。

他真的不想听这些美好之后的“可是”,在某一刻甚至想要捂住耳朵,可苏沫不给他机会。

于是,他听到了这辈子最恐怖的两个字€€€€可是。

“我们有那么多可能,可是,你选了最坏的那种。”

“小时候最怕你上学不等我,怕你周末要出门,怕你带了同学来就不理我。”

“后来,怕上学,那些人打人很疼,骂人很难听,我有时候看到你在远处看着,明明是最喜欢最亲近的人,但却好像完全不认识了。”

“我做错了什么呢,你为什么要那么对我,阿姨出车祸,我爸也付出了代价啊。”

“我都走了,好不容易能开始新生活,好不容易能和别人正常相处了,你知道我花了多长时间吗?”

“你不知道。”

“再到后来,很怕你下班回来,怕我们单独相处,怕你不高兴,怕见到周逸,甚至怕你睡醒,你醒来,我怎么办呢,能躲到哪里去呢?”

“你扔掉的鹅卵石,是周逸送给我的,但那是治病用的。我每次把它握在手里,就会想到海边的落日很美,海鸥自由,风很温柔,水很蓝,而我,是安全的。”

“可这些都让你毁了。”

苏沫很平静地说着这些,平静到让人害怕。至少周千乘的害怕在此刻快要达到顶峰,他慢慢伸出手,扶着身旁一棵矮树,如被某些真相迎头痛击,终于能从旁观者的角度彻底看清楚那人的残忍。

而那人正是自己。

他站相狼狈,风度全无,如果时光能倒流,他此刻愿意倾家荡产回到过去,撕了那个叫周千乘的人。

苏沫摆摆手:“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对你来说不重要,对我来说也不重要了。”

这种带着浓重宿命感的话让周千乘肝胆俱裂。

“重要!怎么不重要!你下来,我慢慢和你说,我跟你道歉,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真的,沫沫,你想过什么生活,想去哪里,都行都可以。”

苏沫看着他:“我想离婚,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见到你。”

周千乘握着拳,嘴巴紧紧闭着,一个字说不出来。

果然,苏沫嘲讽地想,周千乘就是一头逮到猎物的狮子,没什么能让他松口。

“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要了。”苏沫淡声说,“周千乘,我还有一个办法离开你。”

他说着往后撤了一步:“你不是说,就算我死了也是你的吗?好啊,那你就抱着我的尸体过吧。”

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跳下山坡。

◇ 第71章 71、赤脚

如果苏沫今天死了,那么这一天,将是周千乘的人生终点。

灭顶灾难袭来的时候,人总会爆发出惊人潜能,周千乘用了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飞扑向苏沫,眨眼之间,两人一同消失在山坡后面。

那段山坡很陡,也深,山底是一条狭长的山谷裂缝,布满大小尖锐山石。

周千乘死死抱住苏沫,速度极快地翻滚着下坠。

他体量足有苏沫一个半大,手长脚长,一只手臂护住苏沫的头颈,另一只抱住腰,四肢像藤蔓缠绕住苏沫全身,撞起无数石头和飞溅的泥土,最终被一棵树绊了一下,方才堪堪停下。

苏沫在浓重的血腥气和信息素味道中醒过来。他从周千乘身上爬起来,看着眼前的人,像是血袋被扎破一般,除了脸上还好,其他地方都血淋淋的。

腹部的绷带已经完全散开,露出血肉模糊的刀口,不断有鲜血从那伤口里涌出来,病号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苏沫抬头看上面,隐约有呼喊声和晃动的灯光。他试着站起来,但没成功,尽管如此,他依然知道自己没事。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如果不是周千乘当肉垫,他不可能只是身上擦破点皮。

他抖着手去探周千乘鼻息,随即松了一口气。可这口气没放下,一转眼就看到周千乘右腿上扎了一块什么。凑近看,是一条不算薄的石片,从外侧扎入,贯穿大腿,另一侧露出挂着血肉的尖头。

呼喊声越来越近,顾望他们正设法往下滑。

苏沫从地上爬起来,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天上一点微弱星光,远处密林和山谷隐在薄雾中看不清面目,不像是有出路的样子。

不管了,既然摔下来没死,那就算没出路也要离开。可一步没踏出去,脚腕就被拽住了。

“别走……”周千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的,一只手抓住苏沫裤脚,很用力。

苏沫低头看着他,气息不稳:“救援很快就来,你别乱动,松手。”

周千乘不肯松,固执地盯着苏沫。

“你说过,我想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

“天亮……再走,”周千乘一句话说得磕磕绊绊,“你信我一次,我放你走,但……要安安全全地走,你等我,医院……醒来……”

一口血沫猛地喷出来,周千乘仰头大口呼吸,感受到苏沫轻轻一扯,裤脚便从手中脱落。

身下的石头已经被血染红,伤成这样,腹部和腿部是要重新手术的,可能身上还有别的伤。苏沫移开视线,问:“你怎么保证?”

周千乘说得对,且不说这条山谷他走不走得出去,就算出得去,可能还要面对周家人的围追堵截,他怕是根本离不开第九区。

“我发誓……如果这次不能做到……让我死在手术台上。”

苏沫心脏猛地一跳。

救援人员已经距他们几步之遥,苏沫余光中看到顾望的身影。苏沫一往后退,周千乘就露出很受伤的眼神。他还想说什么,但已经撑不住了。**周千乘做了很长的一个梦。梦里有一个很软很白的小孩儿,光着脚,沿着河堤一直走。

他跟在后面有些着急地问:“你怎么不穿鞋啊?”

小孩儿不理他,一会儿采野花,一会儿捡鹅卵石,还把堤岸上长长的草打成蝴蝶结,玩得很开心。小孩儿越跑越快,周千乘快要跟不上,在后面喊他:“你等等我!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儿跑到一个很高的山坡上,停下来,探首往下看。有石块咕噜噜滚下去,过很久才跌到山底。周千乘只觉得心脏骤停,好像有什么从他脑海里闪过,接下来的画面似曾相识€€€€那个小孩儿要跳下去。

不要!不要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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