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第2章

丁嘉文的声线压得很低,再配合上他一脸耸人听闻的表情,让这个消息变得格外可信。

只可惜比起丁嘉文口中的这个“劲爆消息”,边亭显然更关心他的卤蛋,他弯腰把卤蛋捡起,起身走到小摊前,让老板用开水给他冲了冲,重新扔回了白花花的米饭里。

等到他回到马路边坐下,重新端起饭盒,才终于问道:“靳以宁是谁?”

“不是吧,你来我们公司两个月了,连靳以宁都不认识?!”丁嘉文大感震惊,不可思议地说道:“靳以宁,靳总!我们四海集团的总经理!”

边亭眯了眯眼,一脸迷茫,显然没有想起这位高贵的“靳总”究竟是何方神圣。

丁嘉文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又补充了几个关键信息,“董事长的养子,我们四海航运码头的副总,四海集团未来的接班人!”说完这句话,为了严谨起见,丁嘉文的嘴里又蹦出两个字,“之一。”

没由来的,边亭想起了昨晚出现在丽都酒店后门的那个人。

他面上不显,只是应了一声,表示知道了,低头继续往嘴里扒饭,十分敷衍地问了一句,“他怎么死了?”

“说是连人带车冲到山下去了,啧啧,几十米高的悬崖呀,就那么冲下去,是个神仙也难活喽。”谈起这个话题,丁嘉文可来劲了,他打开了话匣,宛若亲临现场一般,手舞足蹈眉飞色舞,“他要是有个好歹,四海集团怕是要变天了!”

丁嘉文说完,边亭哦了一声,没有对四海集团的未来发展发表什么看法。

丁嘉文见边亭还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纳闷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

边亭三两口吃完了饭,合上饭盒,“噗”地一声,用一次性筷子从上往下一插,抬眼问丁嘉文,“四海集团变天,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边亭一语惊醒梦中人,丁嘉文愣住了,是啊,他不过上码头上最的微不足道的装卸工,边亭比他有出息一些,晚上还兼职在麻将馆看场子,但无论是他还是边亭,都是生物链最底层的一环,头顶上那些大人物之间的纷争,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个认知,让丁嘉文深受打击,开始闷头思考诸如“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样的问题。边亭没有闲功夫想这些没用的事,起身来到了几天没有人清理过的垃圾桶旁,扔掉了手里的泡沫饭盒。

码头上没有午休,吃完午饭,就到了下上班的时间。边亭和丁嘉文两人刚踩着点回到装卸区,就看见平日里那个用鼻孔瞧人的主管,正和颜悦色地等在一个集装箱旁。

“边亭,丁嘉文。”看见二人回来,主管像是见到了亲人似的,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老板让你们来一下。”* *那天下午,航运码头上有很多人都看见边亭和丁嘉文被物流主管带走了。

两人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到码头,没人说得清他们去了哪里,因此还引申出了很多真假难辨的骇人传说。

直到两个月后,有人在丽都酒店见到了他们。

丽都是本市最豪华的五星酒店,也是四海集团的产业之一。

酒店顶楼最大的那间包厢外,王经理斜眼打量了几趟面前这几个乳臭未干的半大小子,还是觉得有些放心不下。

他来到几个男孩面前,再一次强调道:“一会儿进去,不要乱听,也不要乱看,更不要乱说话,明白了没有?”

“为什么不…”丁嘉文是个闲不住的话痨,听到话头,下意识就要瞎打听。但话刚出口,瞬间又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于是忙不迭在嘴上比了个拉拉链的手势,乖巧地点了点头。

边亭也在其中,站在他身边的除了丁嘉文,还有另外四个十几二十岁的男孩子。

这六个年轻人看上去都不像什么体面家庭出生,从头到脚,都和周遭的这个环境格格不入。他们立在门前一扇小叶紫檀雕成的鎏金屏风前,看着各种各样叫不出名字的山珍海味名烟名酒,源源不断地往包厢里送。

又一批瓶子造型浮夸的洋酒送进包间,丁嘉文壮起胆子抬头往门缝里看了一眼,被酒店经理瞪了回去。

“刚刚怎么交待你的?”王经理问。

丁嘉文立刻低下头,不敢再看。

忽然,厚重的雕花大门里响起了重物摔落的闷响,紧接是几声撕心裂肺的哭嚎传来。经理面色一凛,刚把手搭上腰间,所有的声音又都消失了。

不一会儿,穿着高开衩旗袍的女孩子进进出出,时不时有谈笑声从门缝里飘出,俨然又是一幅乱花迷人眼的奢靡景象。

丁嘉文显然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他按耐不住心下的好奇,趁王经理不注意,给边亭递了一个眼神。

但边亭的目光始终盯着大理石地面上的一处反光,没有给他一点回应。

到了深夜十二点,宴会终于结束,高大的雕花门往两边打开,宾客们陆续离场。

因为王经理的警告,门外的几个年轻人不敢抬头,全部都恭敬地盯着脚尖,看着一双双锃光发亮皮鞋从眼前走过。

客人都离开后,经理来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得到回应之后,他才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包厢。

丽都酒店的装潢,据说是欧洲古典风格的集大成者,刚开业的时候,其奢华程度震惊了不少质朴的港城市民。而眼前这间不对外开放的包厢,比外头公共区域还要富丽奢靡上几分。

这也就将长绒地毯上的那滩血迹,衬托地格外扎眼。

包厢豪华,但空荡,诺大的圆桌前只坐着一个人。边亭看了一眼地上的血迹,没理会进门前经理的千叮咛万嘱咐,抬头看向上首的人。

未曾想,入眼的竟是一张熟悉面孔,传闻中已经死了的靳以宁,此刻正好端端地坐在正中的主位上。

靳以宁也注意到了边亭,他的目光只在边亭的脸上轻轻一点,马上就收了回来。

他把手里的一张白色毛巾往桌上一抛,问经理,“这又是哪出?”

尽管很不明显,但仔细看去还是能发现,素白的毛巾中央,包裹着几抹殷红。

王经理赶忙上前一步,说出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现在外边儿世道不大太平,您又刚刚出院,蒋董说了,从今往后,没有什么比您的安全更重要,上次那么危险的事,绝对不允许再发生。”

“哦?”靳以宁轻描淡写地给了点回应,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王经理堆起笑脸,看了眼身边的边亭几人,说:“所以蒋总特地拨了几个人过来,让您带在身边以防万一。”

王经理口中一会儿蒋董,一会儿又是蒋总,很容易把外人听得云里雾里。但其实他们分别是两个人,一个是靳以宁的养父蒋晟,一个是蒋晟的女婿,也就是靳以宁的姐夫蒋天赐。

“原来是姐夫的好意。”靳以宁了然地点了点头,扫了一眼面前的几个人,问:“都成年了么?”

这话问的是王经理,但靳以宁的双眼却如同洞悉了一切一般,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边亭。

王经理忙不迭地说道:“那当然,我们是合法企业,不聘用童工。”

“既然姐夫一片好心,那就不能辜负了。”说完,靳以宁先一步从圆桌后面转出来,“走吧,连山,都带回去,你看着安排。”

见靳以宁要走,一个司机模样的男人立刻训练有素地跟了上来,走在他的身后。

边亭这才看见,靳以宁的身下居然坐着一台轮椅。

第0003章 边亭?

“可惜啊,靳…居然瘸了?”

空旷的房间里灯火通明,上下两层的铁架床旁,四个男生的脖子上挂着毛巾,手里搭着换洗的衣物,正扎在一块儿窃窃私语。

“上次听说死了个保镖。”

“不是吧,跟着他做事居然这么危险?”

“不然呢,你以为要这么多保镖做什么?就是替他送死的。”

这几人聊得正起劲,房门打开,边亭和丁嘉文推门走了进来,四个男生互相对视了一眼,停止了交谈。

一个竹竿状的瘦高男推了身边的胖子一把,说:“走走走,洗澡去喽。”

房间里很快只剩下边亭和丁嘉文两个人,见四下无人,丁嘉文拽起边亭的衣袖,兴奋得双眼都在放光:“阿亭,这都是真的吗?我们现在真的在靳以宁的豪宅里?”

丁嘉文一脸陶醉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把脸凑到边亭面前,“不行不行,要不你还是扇我一巴掌,我觉得我在做梦。”

丁嘉文的一大爱好,就是喝成功学鸡汤,相信人定胜天,努力一定就会有回报这样的道理,所以对他眼里的那些“成功人士”,有着一种特别的崇拜。

仿佛和靳以宁沾上边,自己也就成了人上人似的。

“搞清楚丁嘉文,我们是靳以宁的保镖。”丁嘉文这几句话颠来倒去,已经缠了边亭一个晚上了,边亭的耐心早已告罄,残忍地打破他的幻想,“跟着靳以宁又怎么样,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他身边的一条狗。”

“保镖又怎么啦?好几个大老板都是从前台司机做起呢。”边亭这么说,丁嘉文一听就不乐意了,“再说,狗也有很多品种,就算是靳以宁的狗,命也比我们值钱。”

说完,丁嘉文像模像样地朝边亭“汪”了一声,终于把他逗乐了。

丁嘉文这人虽有些理想主义,也有些天真,但他这个“狗比人高贵”的结论,边亭无法反驳。

笑够了之后,他没有继续这个无意义的话题,把脏衣服往床下一堆,翻身上了自己的床位。

原来那天在码头上,边亭和丁嘉文被物流主管带走后,并没有发生诸如拐到泰国再转卖缅北这样的事,而是被蒋天赐送进了一个专业安保机构,和其他几十个同龄人一起,接受了为期两个月的训练。

训练结束后,表现最优秀的六个人被蒋天赐抽了出来,以保镖的身份,送到了靳以宁这里。

今晚从丽都酒店出来后,靳以宁就带着姐夫塞给他的这六个“便宜保镖”,回了他位于半山上的大宅。

从头到尾,无论是离开码头进安保机构受训,还是被送给靳以宁,没有任何人询问过边亭丁嘉文几人的意见。他们就像是码头上没有人格的货物一样,凭着这些大人物的心意,随意摆弄。

“你知道这里离靳以宁住的地方,还有多远吗?”边亭躺上床,背对着丁嘉文,问。

“开车大概还要十分钟吧。”丁嘉文只当边亭是好奇,回答完不禁感慨道,“靳总的家可真大啊。”

靳以宁把人带回来后,连院门都没有让他们进,直接把这六个人被安排在了大门旁的一栋小楼里。

眼下这个境况,别说贴身保护,他们就连靳以宁的边都挨不到,离“飞黄腾达”这四个字,还有很远的距离。

但丁嘉文并不在乎,他还沉浸在“高升”的喜悦中,爬上自己的上铺,双手摩挲着齐山刚刚让人送过来的西服,两只脚悬在半空中,兴奋地来回晃动。

“我还没穿过这么好的衣服!哎,领带要怎么绑?”丁嘉文小心翼翼地捧起领带,仔细研究了起来。

看着看着,他什么花样都还没研究出,心潮倒是先澎湃了起来。

丁嘉文放下领带,轻轻踢了一脚边亭的床头的栏杆,探下脑袋,对边亭说:“只要咱们好好地跟着靳先生,将来一定可以成就一番大事业!”

边亭不想打击他,把被子拉过头顶,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丁嘉文:“睡觉。”

其实不需要边亭多说什么,丁嘉文的雄心壮志维持了不到两个星期,就被现实无情地打压。

靳以宁虽是集团内并列的二把手,但他的作风一直不张扬,现在又伤了腿,行事愈发低调。每天就是公司和家里两点一线,偶尔参加一些活动应酬,基本也就是露个脸就回。

他的六个保镖,在绝大多数时候不过是充个排场,每天的工作不是在公司里守着电梯间,就是在家里看大门,就算是上下班的路上,他们都不和靳以宁坐同一台车。

在大多数时候,他们连靳以宁的正脸都瞧不见,更别提在他面前大出风头。

这样的现实让丁嘉文着实消沉了一段时间,每天垂头丧气的,连吃饭都提不起劲。边亭倒是乐在其中,这样的工作钱多事少,还没什么生命危险,用来混日子再合适不过了。

在一连看了两个月的大门之后,情况总算发生了一点改变。月末的一天,靳以宁要出席一场慈善晚宴,大概是老板们的排面需要,晚宴当晚,靳以宁带着边亭丁嘉文他们六个人一起去了。

晚宴在港城的一家酒店举行,这还是靳以宁第一次带他们来这样的场合,宴会厅里香鬓云影,名流云集,大小明星数不胜数,丁嘉文站在靳以宁身后,尽职尽责地当着背景板,但不妨碍他眼睛都看得直了。

晚宴进行到中场的时候,一位身材高挑的长发美人,踩着细长的高跟鞋,笑盈盈地过来给靳以宁的敬酒,丁嘉文原本正睁着两只大眼睛四处看热闹,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之后,激动地攥住了边亭的胳膊。

“罗绮梦!那居然是罗绮梦!”丁嘉文瞬间涨红了脸,罗绮梦是他的女神,她演过的所有电影他都看不过下十遍。

“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能和她喝杯酒,真是死也值了。”丁嘉文小声问边亭,“哎,你说,我可以去和她要签名吗?”

边亭管杀不管埋,“你可以去试试。”

有了边亭的支持,丁嘉文跃跃欲试,他嘴里嘀嘀咕咕的,提前组织起语言。

然而就在这时,靳以宁接了个电话。不知道电话里的人说了什么,放下手机后,靳以宁就招呼齐连山过来,提前离席。

老板都走了,他们这几个当保镖的自然没有留下的道理,边亭跟着靳以宁往前走了几步,见丁嘉文依旧双眼发直地愣在原地,提醒他,“走了,丁嘉文。”

“哦,哦。”丁嘉文恋恋不舍地扯下视线,快步跟了上去。

边亭照例走在最前面开道,丁嘉文垫后,其余四人分布左右,齐连山推着靳以宁的轮椅,走在他们的中间。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宴会厅,穿过走廊,搭乘电梯下到地下停车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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