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亭看向正对着床头的壁挂电视机,终于明白自己又回到了靳以宁的家,只是不住在原来的那间六人宿舍,而是被安置在了其他地方。
“我睡了多久?”边亭问,他的记忆还停留在失去意识前的停车场。
“五天了。”女孩耐心地回答道,“你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不过都是外伤,已经没什么大碍了,接下来时间好好修养就可以。”
36.5,体温正常,女孩低头在文件夹上记录好数据,抬起头来对边亭笑道,“你的东西我已经让人收过来了,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
说着,女孩放下手里的文件夹,翻出了血压仪,捞起边亭的胳膊,说:“我叫琴琴,是靳先生的护士,你受伤的这段时间,也将由我来负责的你健康管理,觉得哪里不舒服,随时找我。”
“多谢。”边亭开口道了声谢,声音干得像被火烧过一样,目光从琴琴脸上移开,顺着雪白的床单向下移动。
在床尾看见了他的行李袋。
这个行李袋记不清是从哪儿来的,已经跟了他很长一段时间,蓝色的布料旧得有些发白,袋子上还印着旅行社的名字。
尽管现在袋子上的拉链是紧紧拉好的,但不用怀疑,他的这只袋子连同里面的随身物品,已经全部被人仔仔细细地检查过了。
之后琴琴给边亭做了一些基础检查,又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项,才起身离开。
琴琴走出房间后不久,边亭就起身下了床。他这次着实伤得不轻,刚踩到地面,混身多处地方就像裂开一样,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摔在地上。
他屏住一口气,在床边坐了好一会儿,等到周身的疼痛过去后,才再次尝试起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泰山崩于前岿然不动的冷酷模样,但在心里,已经大逆不道地把罪魁祸首靳以宁骂了无数遍。
终于缓过一口气之后,他才得以打量眼前这件房间。这是一间分配给保镖住的单人间,房间面积虽不大,但里面浴室衣帽间一应俱全,还搭配了一个小阳台,和之前的六人宿舍相比,已经算得上是鸟枪换大炮。
边亭站起身,来到落地窗前,拉开琴琴已经拉到一半的纱帘,走上了阳台。
这个房间在二层,阳台正对着花园里一片宁静的人工湖,湖边是一片修剪齐整的草坪,两只黑天鹅悠闲地划着水波,在湖中心卿卿我我。
极目远眺,还能看见他原来居住的那栋小楼,隐在郁郁葱葱的树林间,一条车道从脚下铺陈开来,一路通往大门外。
眼前的景色,让边亭的猜测得到了证实。
靳以宁把他带了回来,还安排进了主楼。
从阳台进来之后,边亭绕着房间转了一圈,他仔仔细细地看遍了房间里的每个角落,就连浴室里的镜子,他都要站在跟前,兴致勃勃地仔细欣赏半天。
俨然就是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乡巴佬。
确认四周没有装任何监控之后,边亭的神色微敛,眼中的兴奋与憧憬如潮水般退去。他回到床前,打开了自己的行李袋,把袋子里的所有东西一股脑地倒在了床上。
边亭的随身家当很少,不过就是一台手机,两件衣服,一张身份证,和几张没有余额的银行卡。
他扫了摊在床单上的东西,拿起破旧的行李袋,用袋子里的一根牙签,轻轻挑开袋子上的编织绳,最后从绳子两层的夹缝中,挑出了一张SIM卡。
他坐在床头,把卡装进了手机里,给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发了一条短信€€€€
【已到收货地点。】
第0005章 和我一起去
靳以宁的房子位于元明山的山腰,随便推开一扇朝南的窗户,就能俯瞰港城风景和著名的航运码头。
这栋豪宅是三年前蒋晟送给靳以宁的生日礼物。靳以宁十五岁就跟在蒋晟身边,到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一年,可见蒋晟十分看重这个养子,对靳以宁着实不薄。
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边亭觉得这半山上的空气比山底好上许多,连风都带着草木的清香,闻不见那无处不在的汽车尾气焦味。
可见就算是免费的空气,在暗地里也是标着价格。
边亭到底是年轻,一身的伤看着吓人,恢复起来倒是飞快,不过两个星期的时间,他就可以下床走动了。
丁嘉文的情况比他严重一些,他的小腿骨折了,至今还在医院里挺着。
如今靳以宁身边就剩边亭这么一个保镖,不过他不急着让边亭回岗,而是给他放了一个长假,可以休到他的伤完全痊愈了为止。
带薪的假期不要白不要,况且还是他用命换来的,于是边亭就毫无负担地,在这栋大宅子住了下来。
这天午觉过后,边亭照例出门散步,他绕着主楼在花园里转悠了一圈,一路上半个人影都没遇见。
四海集团实力雄厚,资本触及各行各业,但靳以宁作为集团的实权人物之一,生活却没有外界想象得那么纸醉金迷。
他身边的人不多,更没有什么装模作样的管家团队,家里的主要工作都包给了专业的服务公司,主楼里常年只有一个跟在他身边很多年的阿姨负责料理家务。
因为他腿伤的缘故,今年家里新添了一个护士小姑娘,除此之外就是边亭,以及还在医院的丁嘉文。齐连山作为副手每天都会过来,但并不在宅子里过夜。
除了靳以宁家里的人员构成,养伤这段时间,边亭也把这栋房子里里外外都逛了一遍。他的学历虽然不高,但记忆超群,几趟下来,整栋房子的布局结构,全都清清楚楚地印在了脑海里。
在外围转了一圈之后,边亭进了花园南面那扇直通主楼的小门,沿着楼梯,上到三层。
三楼是靳以宁的卧室和书房,靳以宁不喜欢有人打扰,所以这一整层只住着他一个人。
实木地板上铺上了厚实的地毯,边亭踩着地毯,很快就来到走廊尽头的一扇木门前,一路上他都没有发出丁点声响,脚步轻得像猫。
门里是靳以宁的书房,他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待在这里。但边亭知道,他此时并不里面,因为昨晚他就旁敲侧击地向琴琴打听了靳以宁的行程,而且今天一早他就看见齐连山开着车载他出去了,那台车到现在还没回来。
想到这里,边亭伸出手,试探性地扣上门板上的黄铜把手,短暂停留之后,轻轻一转。
门把手轻松转开,房门没锁。
边亭手上的动作停了停,然后稍微使了点劲,推开了靳以宁书房的大门。
“吱呀”,房门打开,带起一股小小的气流。书房里大概是用了什么香薰,一缕木质的清苦味扑面而来,苦得让人忍不住皱眉。
边亭小心地松开门把手,踏进书房。
一切进行到这里都很完美,不料他刚抬起头,就看见了坐在在书桌后面的靳以宁。
这时候想退已经来不及了,因为靳以宁听见了门口的动静,停下手里的笔,抬头望了过来,正好和边亭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空气在顷刻凝结成冰。
好在边亭的反应很快,未等靳以宁发问,他的脸上先一步露出了慌张的表情。
不多不少,恰如其分。
“对不起,靳先生。”边亭嘴上麻利地道着歉,脚下忙不迭往门外退,“我在找惠姨。”
惠姨就是靳以宁家里的阿姨,操持着家里大小所有事务,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惠姨还挺喜欢家里的这张新鲜面孔。
但很遗憾,靳以宁并不相信边亭的这个说辞,他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的人,仿佛即将透过他的皮囊,窥见他内里的真实意图。
今天靳以宁的打扮并不像平日里那么一丝不苟,他的身上穿着休闲衬衫,肩上松松地塔着一件灰色毛衣,悠然闲适地坐在书桌后面,但他眼中的压迫感是那么强烈,像是被泡进了毒液里,让人迫切地想要逃避。
边亭顶着这道无形的威压,脑子飞快地转动了起来,思考着该用什么对策,来应付一会儿可能出现的局面。
是尽力周旋蒙混过关,还是制造混乱趁机离开,或者就干脆挟持靳以宁?
但就在这场无形的对峙进入顶峰的时候,他忽然看见靳以宁的表情松弛了下来。
靳以宁看着门外的边亭,问他:“饿了?”
听见靳以宁这么问,边亭下意识地怔了怔,不过既然靳以宁帮他想好了理由,他就顺势点了点头。
靳以宁见状,放下手里的钢笔,对他招了招手,笑着说:“进来吧。”
他这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排山倒海的压迫感在顷刻间消失,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边亭的错觉。
这次边亭光明正大地推开大门,走进了房间。眼前的危机看似解除,但他的神经没有因此放松下来,反而绷地更紧了。
就在边亭进门的同时,靳以宁也从书桌后绕了出来,转到书架前,从中间的那格层架里,取出了一只纸盒。
在这个过程中,边亭的双眼始终锁定着靳以宁的一举一动,于是他就看见靳以宁带着纸盒来到书桌旁的茶几前,轻轻放下,用下巴点了点对面的沙发,对他说:“坐吧。”
边亭回过神,来到沙发旁,依言坐了下来。
靳以宁知道边亭在注视着自己,其实他也一直在观察着他,看着眼前如此听话的边亭,靳以宁哑然失笑,调侃道:“今天不要杀我了?”
“对不起,靳先生。”听靳以宁旧事重提,边亭立刻从沙发上坐直了身体,开口就是一句道歉,态度无比诚恳,“那天我没认出您来。”
得了,靳以宁心想,你这小子今天搁这儿装乖呢。
几次见到边亭,他都是一副不要命的凶残模样,靳以宁断不会因为他此刻的表现改观。但他也没打算就此戳破他的小把戏,只是打开了盖子,将盒子推到边亭面前。
纸盒里装着几块造型精美的糕点,都是丽都酒店饼房的几样拿手点心,中午刚送过来的,只可惜靳以宁不爱吃甜食,所以一口都还没有动过。
盒子刚推到边亭面前,他的睫毛就微不可查地颤了颤,他已经尽力让自己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但眼神还是不由自主地被吸引。
说到底,他不过是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少年人而已,旁人见惯了的繁华,在他的眼中都是新鲜的风景。
靳以宁把他的这点小反应都看在眼里,心情愉悦了起来,他后仰靠上椅背,对边亭说:“挑自己喜欢的吃。”
边亭抬头看了眼靳以宁,没有推脱,拿起一块小蛋糕模样的东西,低头吃了起来。
蛋糕只比矿泉水瓶盖大那么一点,一口就能吃完,边亭一边吃一边想,这么小的蛋糕,该吃多少盒才能饱。
一旁的靳以宁靠在轮椅上,默不作声地打量着他,边亭吃东西的速度很快,但难得的是,并不粗鲁。
待边亭吃得差不多之后,他才开口问道:“要不要喝点什么?汽水?果汁?”
边亭嘴里塞着蛋糕,抬起头来,眼神里透露出了疑惑,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觉得靳以宁说话语气,好像在对待小孩。
“还是牛奶吧。”靳以宁瞟了眼边亭衣领里露出的一截纱布,擅自替他做好了决定:“多喝牛奶长得高。”
边亭这下确定了,靳以宁确实是拿他当小孩无疑。
靳以宁当着边亭的面打了个电话,没一会儿,惠姨就端着牛奶进来了。
看见边亭在靳以宁的书房里,惠姨也有些惊讶。但她在家里工作这么久了,职业素养很高,把东西放下之后就退出去了,没有多问些什么。
书房里很快又只剩下靳以宁和边亭两个人,牛奶是热过的,冒着白茫茫的热气,托盘里还放着一小块糖。
靳以宁用目光点了点杯沿,说:“趁热喝。”
他的姿态闲适,语气很温柔,像是在喂路边的一只刚满月的流浪狗。
边亭没有推拒,端起了牛奶杯。
从某一个方面来说,边亭的心里素质极佳,在这奇异的情境里,他顶着压力,吃完了点心,也喝了牛奶。
见边亭吃饱喝足,靳以宁让惠姨进来把空杯空盘撤下去,又摇着轮椅,来到书桌前。边亭的目光也随着他移动,最后落在书桌上的两个玻璃罩子上。
“你来得正好,过来帮我参谋参谋。”靳以宁转身看向边亭,手指轻轻地在玻璃罩的紫檀底座上点了点,“过些天蒋董就要生日了,你觉得我送他哪件礼物比较合适?”
听靳以宁这么问,边亭仔细打量起了玻璃罩里两件的东西。左边罩子里的是一颗石头雕成的佛头,灰不溜秋,残破不堪,头顶还缺了一块。而另一个底座上,放着一座金色的秃顶老头雕像,以靳以宁的手笔来看,应该通体是由黄金铸成的。
边亭毫不犹豫地回答道:“黄金的。”
“哦?为什么?”靳以宁饶有兴致地问。
边亭发表了一个朴素的观点,“黄金比较值钱。”
不知边亭的哪句话逗乐了靳以宁,靳以宁开怀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