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第5章

边亭还是第一次见他这么笑,在边亭的印象里,这个人不是阴测测的皮笑肉不笑,就是笑里藏刀的冷笑,从来没见他像现在这样,笑弯了眼梢,似把窗外的日光,都装了进来。

“好,听你的。”笑容落下后,靳以宁的心情依旧不错,对边亭说,“既然礼物是你选的,那寿宴那天,你就和我一起去吧。”

第0006章 寿宴

那尊黄金雕塑上雕的不是边亭以为的端着桃的秃顶老头,而是一尊寿星祝寿像。

蒋晟生日那天,靳以宁果真带着边亭去了,并不担心这个没见过世面的保镖给他丢人。

晚上的生日宴可以看作是四海集团一年一度的盛会,集团里有名有姓的人都来了,宴会就办在蒋晟家的主座大院,一张大红的主桌摆在正厅,剩余的几十张圆桌在前院里依次铺陈开来,场面颇为壮观。

当然,如果忽略掉大厅正中那个亮着七彩灯光,设计不伦不类的小舞台的话。

此时在台上摆臀扭胯引吭高歌的胖老头,就是四海集团的董事长蒋晟,经过靳以宁的授意,边亭捧着那尊黄金祝寿像走进正厅,在几百道目光的注视下,恭恭敬敬地把寿礼送到蒋晟面前。

一时间出尽了风头。

然而边亭并没有心思享受这万众瞩目的目光,甚至刚才从门外走进来的时候,还险些绊了一跤。因为他穿的是齐连山统一发的西装工作服,尺码并不合适,特别是脚上那双皮鞋,大了不止一号,不跟脚不说,还磨得他的脚后跟掉了一大块油皮。

好在,现场的人都只是面带笑容地望着他,虽然眼神各有深意,但并没有发现他的窘迫。

在这么重要的场合,靳以宁让边亭露这个脸,意味着他向众人宣布,边亭和齐连山等人一样,已经正式划入他的麾下,进入了“靳以宁的人”的行列。

至于此人在靳总那里是一个什么分量,还需日后再考察。

“恭祝蒋董松龄岁月,鹤舞春秋。”

边亭忽略脚上火辣辣的疼,捧着黄金雕像,眼眸微微敛起,不露半点锋芒。他的文化水平有限,这么文绉绉的祝寿词,当然是靳以宁教的。

边亭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衣服,好在长相不赖,五官标致,盘正条顺,换上一身正装之后不像保镖,倒像是谁家锦衣玉食的小少爷。

蒋晟低头看向台下的新面孔,伴奏还在继续,他的歌声停了下来。

这是靳以宁的人,蒋晟自然会给足面子,他亲自从边亭手里接过金像,让自己的副手收好,又细细打量了边亭两眼,问坐在圆桌前的靳以宁:“这就是天赐给你找的人?真是一表人才,听说这次还立功了?”

靳以宁在旁含笑说道:“如果不是他,今晚我怕是不能坐在这儿了。”

蒋天赐坐在圆桌的另一侧,他听见岳父提到这茬,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到靳以宁身边。

为了照顾靳以宁,他弯下腰,一脸歉意地对他说,“怪我怪我,这事是我办得不漂亮。再给我一点时间,这次我一定给你挑几个好的送过去,绝对不会再发生上次那样的事。”蒋天赐压低了酒杯,在靳以宁杯沿下一寸的地方轻轻碰了碰,“这杯酒我先干了,以宁随意。”

语毕,他没等靳以宁回应,仰起头,把手里一整杯52度白酒一口闷了下去,赢得满堂喝采,堂下奉承声接连响起,久久不断。

靳以宁没有什么特殊的表示,他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看着蒋天赐的表演。

一杯高度白酒下肚,蒋天赐的脸“倏”地一下就红了,他搁下酒杯,一脸关心地问靳以宁,“这次怎么样,没事吧?”

靳以宁这才对着蒋天赐抬了抬酒杯,一口都没喝,“托姐夫的福,有惊无险。”

态度算不上冷淡,也绝不热络,但今晚蒋天赐主动把姿态放得这么低,还是把靳以宁衬托得目中无人。

蒋天赐并不介意,他大剌剌地拍了拍靳以宁的肩,说:“那就好那就好,不然你姐姐得骂死我。”

“行了,天赐,以宁也不是小心眼的人。”蒋晟这时发话,“你刚才那杯酒喝得太快了,先坐下吧。”

饶是蒋天赐的酒量再好,一杯白酒也不是开玩笑的,尽管现在他已经有点晕头转向,但他没有马上回座,而是看向了始终站在一旁的边亭。

“边亭是吧?”蒋天赐大着舌头,“你以后就好好跟着以宁,一定要尽力保护他的安全,听见了没有?”

姑爷主动和他说话,并如此看重他,边亭并没有表现出半点受宠若惊的模样,只是礼貌地点了点头,态度甚至算得上冷淡。

倒是有一点和老板同仇敌忾的意思了。

但是在蒋天赐离开之后,靳以宁注意到边亭又往蒋天赐的方向,看了好几眼。

月上树梢,筵席过半,在场众人都喝了不少酒。四海集团的人,大多都是草莽出生,一开始还穿着西装人模人样,两杯黄汤下肚气氛到位,就原形毕露。

桌面上杯盘狼藉,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喝酒的喝酒,划拳的划拳,闹出的动静震天响,远在大门外都听得见。

蒋晟唱了一个晚上的歌,这会儿终于觉得尽了兴,动作笨拙地跳下舞台,捞起脖子上的白毛巾擦了把脸上的汗,来到靳以宁身边坐下。

“老喽,体力不行了,才唱了这一会儿就累了。”蒋晟牛饮了一整杯红酒,摘下脖子上的毛巾,往桌上一丢,“以后四海集团,就是你们年轻人的天下了。”

这话说得随性,却别有深意,蒋晟此人生性多疑敏感,稍有不慎,就会引申出无限的含义。

“哪里的话,现在说老也太早了点。”靳以宁让人上了套茶具,唇边噙着笑,“您这个精神气,就算是我们年轻人,也未必达得到。”

这话让蒋晟很受用,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推,伸了个懒腰,而后乐呵呵地瞥了眼身后的一只木盒子,问靳以宁:“里面就是上个月回来的那批货?”

蒋晟的身后是一张八仙桌,桌面上堆满了今天各路人马送来的礼物,满眼的珠光宝气中,一只木盒格外醒目。

盒子里放着一尊佛头,雕工拙朴残破不堪,正是先前靳以宁书房里的那尊。

没等靳以宁回话,蒋天赐的脑袋倏地从桌面上弹起,抢先一步说道:“是我上个月从英国带到东南亚,再由从边境陆运回来。”

他原本已经醉倒趴在桌上,迷迷糊糊听见岳父提起这茬,生怕被靳以宁抢了功,连忙又说,“最近边境风紧,一路上麻烦可不少,特别是这颗佛头,不少人盯着眼红呢。”

原来边亭眼里那颗不值钱的破石头,是一颗北魏时期的佛首石雕,于20世纪初流落海外。2017年的佳士德拍卖会上,曾有一件类似的藏品,当时拍出140万美元的价格。

蒋晟转头看向蒋天赐,笑容慈祥和煦,“这批货的数量不少,找到买主了没有?”

蒋天赐拍了拍胸脯,大着舌头回答道,“都妥善安排出去了,爸爸您放心。”

“这一趟真是辛苦你了。”蒋晟点了点头,心情大好,“公司的事交给你,我很放心。”

四海集团是由蒋晟三十年前创立的,最早是一家快递站,发展成了一家物流公司。

在前十年里,这家物流公司的业绩平平,甚至数度处于倒闭的边缘。后来不知受到哪位高人指点,突然起死回生,一路高歌猛进,有了今天的成绩。

其实这一切,得益于公司开展的一项“副业”,四海集团明面上主营物流港口业务,其实私底下一直从事着境内外货物“倒买倒卖”的活动。

以这件佛首为例,与它同批入境的,还有来自各国的文物。文物进口有严格的规定,需要缴纳关税,且不允许私下买卖。于是四海集团利用他们搭建的地下网络,私自把这批文物运回境内高价售卖,从中谋取暴利。

“姐夫这次带回来的这批货里,有几件东西还可以入眼。”茶具上桌,靳以宁拎起茶壶,轻描淡写道,“我知道您特别喜欢这些老物件,自作主张和姐夫要了一件,给您做寿礼。”

说是“要”,其实是靳以宁自掏腰包向公司“买”的。这样一来蒋晟钱没少赚,东西也有了,自然是龙心大悦。

但蒋天赐高兴不起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当时靳以宁向他要这颗佛头的时候,他没想到是要来送岳父的,还特地敲他竹竿,开了个远高于市场行情的价格。

想到他拼死累活带回来的东西,居然给靳以宁做了嫁衣,心里气得够呛。

蒋晟自然是注意到了两人之间的小暗流,哈哈大笑起来,一人赏了颗甜枣,“你们两个都是有孝心的孩子,四海有你们,我就可以放心退休了。”

不用想也知道,比起那尊纯金的寿星像,蒋晟必定是更喜欢这颗佛头。靳以宁之前那么问边亭,其实是有一点试探的意味在里面。

以当时边亭的表现来看,他似乎真的对四海集团的背景和蒋晟的为人一无所知。

蒋天赐今晚喝多了酒,又吃了瘪,没过多久就醉得不省人事,被人抬回了房间,圆桌前只剩下靳以宁的蒋晟两人。其他人玩得正尽兴,没人注意得到主桌上这一老一少,就连距离最近的边亭,都站在几米开外。

靳以宁看似无意地看了他一眼,边亭立刻敏锐地朝他望来。

“明晚有一批’货’到码头。”蒋晟提起壶,亲自给靳以宁面前的水杯里斟上茶,开始谈起正事。

靳以宁将视线从边亭身上收回,没有客套推辞,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义父的服务,伸出食指和中指,在桌面上轻轻扣了三下。

“这些事,向来都是天赐在管,但你也知道,最近公司业务太多,他一个人周全不过来,还得需要你搭把手。”蒋晟放下陶壶,看了一眼靳以宁的腿,问:“还方便吗?”

靳以宁端起茶杯,吹开了水面上的热气,“不碍事,交给我。”

靳以宁应承得干脆,蒋晟又和他交代了些明日的细节,这时,蒋晟的夫人杨芸和独女蒋楚君端着两盅汤,一起朝二人走来。

父子俩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中止了谈话,端起盖碗,悠悠然地品茶。

“差不多点得了,放以宁去和年轻人玩一会儿。”杨芸来到近前,瞪了蒋晟一眼,不赞同地说道:“不要每次以宁回来,就拉着他陪你聊天,哪有那么多话好说的。”

“妈,姐姐。”靳以宁回头同二人打了声招呼,脸上露出了今天以来第一个真心实意地笑容。

“你俩干什么呢?我看看。”

蒋楚君住在这深宅大院里,没有养成半点大家闺秀的沉静优雅,她把手里的两只炖盅往桌上一放,顿时就撒出了小半碗。

蒋楚君毫不在意,随便抽了张纸把桌面一抹,就一屁股坐在靳以宁的身边,伸长脖子看了眼,“喝茶呀,没意思,看来这醒酒汤也用不上了。”蒋楚君幽幽叹了口气,“还是小的时候好,一哄就喝酒,一喝就醉,醉酒了还会给姐姐跳舞。”

靳以宁伸手挡住了桌上的炖盅,以免里面的汤烫到他这个咋咋唬唬的姐姐,无奈地说:“姐,多久以前的事了,别老翻这些老黄历。”

蒋楚君咯咯直乐。

靳以宁现在主管四海集团明面上见得光的生意,平时工作繁忙,出去自立门户之后,难得才能回来一趟,杨芸见到靳以宁,原本很开心,但看到他身下的轮椅,愁云又飘上了她的面庞。

虽说不是亲生的儿子,但十多年来的相处,早就让她视他如己出。

“我听阿山说,你最近都有在复健。”杨芸伸手搭上靳以宁的腿,问:“腿恢复得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靳以宁说:“还没有。”

蒋楚君插了句话:“医生怎么说?”

靳以宁腿上的外伤早就好了,他现在的问题,是车祸造成的脊髓损伤影响神经信号传递,从而导致双腿的运动功能丧失。

就他的情况来说,康复的希望是有,只是十分渺茫,但医者仁心,总不会把话说得太绝对,情况再糟糕,也总会给病人留一线希望。

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靳以宁心里有数,但这时也只能拿医生的那套说辞,来安慰伤心的姐姐和妈妈。

靳以宁伸手搭上杨芸的手背,温柔地拍了拍,“没事,会好的。”

【作者有话说】

*本文对违法行为持批判态度,犯罪分子最后都会得到惩罚。

第0007章 宝贝

蒋晟再怎么老当益壮,年龄毕竟摆在那里,十点刚过,就携夫人提前退了场。

蒋家二老前脚刚走,靳以宁招了招手,把边亭叫到自己跟前。

蒋楚君还在,她嗑着瓜子,上下打量着边亭,“这就是你的新保镖?”

“嗯。”靳以宁点头,随口道,“刚来的,还不懂事。”

“少来了,你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也没懂事多少。”蒋楚君调侃了靳以宁一句,又从桌上抓了一把进口巧克力,塞进边亭的手心,“为什么一直站在那里,不和其他人去玩儿?”

边亭低头看了眼手中多到几乎拿不住的糖果,心想,这姐弟俩做事的风格真是出奇地一致。

他心下暗诽,面上一本正经地回答,“现在还是工作时间,我要保护靳总的安全。”

蒋楚君被他这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认真,逗得哈哈大笑,连靳以宁的脸上也露出了点笑的模样。

他的目光随意地向下一瞥,正好瞧见边亭的西装口袋里露出一个红色的小角,问:“兜里装的是什么?拿出来给我瞧瞧。”

靳以宁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想逗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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