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以宁今年二十六岁,本是一个青春正盛有着无穷欲望的年龄,但靳以宁在私下里,早早过上了苦行僧般自律的生活,就连腿伤之后都不例外。
边亭有些不明白,像靳以宁这样没什么物欲的,又费尽手段赚钱敛财,着实是有些矛盾。
“来啦。”惠姨端着一只小笼屉,从灶台前绕了过来。她把桌面上的牛奶果汁拨到一边,将笼屉放在中间,翻开了盖子,“刚出锅的鲜虾烧卖,趁热吃。”
小烧卖一个个白白胖胖,整整齐齐地窝在笼屉里,一看就是手工包的。
边亭笑了起来,“谢谢惠姨。”
惠姨一脸慈爱地看着边亭,像是看着她用心喂养的小猪崽:“慢慢吃,惠姨给你切水果,静冈来的蜜瓜,可甜了,还有蛋糕。”
边亭正吃着早饭,厨房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道人影大马猴似的,从门外张牙舞抓地蹦了进来。
“边!亭!”来人是刚出院的丁嘉文,他一看见阔别已久的边亭,就结结实实地给了他一个大拥抱,“我想死你啦!”
“丁嘉文。”边亭手边的牛奶撒了一半,被他闹得哭笑不得,“你胳膊长好了?”
“勉强够用。”丁嘉文松开边亭,就看见了桌上摆得满满当当的东西,不客气地说道:“吃的是什么?给我尝一口。”
说着,他也懒得用筷子,直接用手捻起一颗小烧卖塞进嘴里。
这时,惠姨正好从厨房里出来,今天一早齐连山就通知她家里会有一个新人到。她看着丁嘉文这饿死鬼投胎一般地吃相,笑得更加慈祥了,“慢慢吃慢慢吃,里面还有。”
丁嘉文可不会和任何人客气,他不带歇气儿的,一连吃了半屉小烧卖,还把边亭那杯只剩下半杯的牛奶一口闷了。
“哇,不是吧,边亭。”丁嘉文把魔爪伸向了刚切出来的蜜瓜,“我在医院里喝了两个月的稀饭,你居然偷偷在这里过这么好的日子。“
“靳先生交待的。”惠姨拿出了一套餐具,摆在丁嘉文手边,“说小边正在长身体,多吃点长得高。”
其实边亭在吃这件事上没有特殊的喜好,通常就是逮到什么吃什么,饱一顿也行,饥一顿也行,更没有好吃不好吃的概念。
刚开始的时候惠姨确实是因为靳以宁的嘱咐,所以对边亭更上心些。但一段时间下来,她发现,每每看他吃东西,总会让人有一种吃得很认真很香的感觉。
这让她觉得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尊重,职业理想得到了实现,于是工作起来更加有热情。
边亭对这个说法嗤之以鼻,他的各个资料里都表明他已经满二十岁,但这个姓靳的似乎总是喜欢拿他当小孩子看待。
这让边亭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受尊重。
吃完了早饭,离上班时间还有小半个小时,丁嘉文吵着闹着要去边亭的房间里参观,看看他到底背着他过上了什么好日子。
回到房间后,丁嘉文兴致勃勃地绕着边亭的大床转了两圈,正要四仰八叉地沙发上躺下,惠姨就推门走了进来,说靳先生找,现在在书房里等他们。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靳以宁了,丁嘉文很激动,边亭不觉得有什么好稀罕,淡定地领着丁嘉文上了三楼书房。
出来开门的是齐连山,靳以宁也已经吃完了早餐,正坐在沙发上,等着琴琴给他做每日的例行检查。
丁嘉文好奇心重,忍不住盯着靳以宁的腿看,直到齐连山咳嗽了一声,他才尴尬地收回视线。
直到琴琴离开,靳以宁才转头看向边亭和丁嘉文,原来他今天叫他们来,要是要交他们俩一个任务。
明天有一批货要从码头运出港城,需要有人专程护送。齐连山要和靳以宁一起去出差,公司里还有一些员工还没到岗,所以现下人手不足,只能让边亭和丁嘉文一起跑一趟,凑个人数。
丁嘉文得意忘形,说话不过脑,马上就脱口而出,“为什么会人手不足?”
靳以宁没有回答,只是挑眼看向边亭,眼里是淡淡的揶揄。
连丁嘉文都出院了,而上次弹头带出去的人,至今还有几个还在医院里躺着。
始作俑者边亭脸上的表情严肃了下来,他自然是没有注意到这个眼神的深意,因为他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四海航运码头是港城最重要的港口,四海集团的物流网络遍布各地,每天都有数不清的货物经四海的物流网运出。
这本就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为什么需要特别有人护送。
靳以宁注意到边亭有些走神,问他:“有什么问题?”
边亭马上回过神,回答道,“没有。”
“请靳先生放心!”丁嘉文大剌剌地揽过边亭的肩膀,抬手向靳以宁敬了个不伦不类的礼,“我们一定会圆满完成任务!”
“好。”靳以宁的目光,在搭在边亭肩膀上的那只手上点了点,“我很期待。”
第0009章 我也能利用
齐连山花了几分钟时间,交代了明天需要注意的事项,接着就把边亭和丁嘉文送出书房。
或许有心或许无意,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告诉他们这批货是什么。
二人离开后,齐连山关上房门,回头看见靳以宁正在换鞋。他连忙快步上前去,蹲下身就要帮忙,被靳以宁拒绝了。
“我总要自己适应。”靳以宁重新俯下身,稍微费了点功夫,把脚伸进了鞋里,“总不能要别人帮一辈子。”
齐连山立刻反驳,“很快就会好的。”
靳以宁摇了摇头,笑他自欺欺人就行了,不需要安慰他。
关于他的腿,靳以宁始终都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仿佛就算是再也站不起来,对他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反倒是他身边的人至今无法接受现实,在面对靳以宁时,愈发小心翼翼。
靳以宁不需要帮忙,齐连山站起身,站在轮椅旁,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手上的动作。
半晌之后,他默默说出一句:“靳先生,我不明白。”
靳以宁正在系鞋带,分神问了一句:“不明白什么?”
“明天那批货出码头,并不是非要让边亭和丁嘉文去不可。”齐连山说:“公司里还有很多兄弟可以去。”
“有什么不好么?”靳以宁问,不知是真的没听出齐连山的言下之意,还是明知故问。
“您好像特别看重边亭。”齐连山心下一横,说出了自己心中真正在意的事。
“他啊。”靳以宁很快系好了鞋带,过程虽然说不上游刃有余,但还算顺利。
他坐直了身体,操控着轮椅,转到了窗前,正好看见边亭领着丁嘉文走出大门,来到今天他要用到的车前,做着出门前的例行检查。
“蒋天赐没那么好心。”靳以宁盯着楼下的两道人影,眸光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温度,“给我送来的那六个人里,没有安插他的眼线,我是不信的。”
前次靳以宁在停车场遇袭,边亭和丁嘉文两人的表现可以称得上一句奋不顾身忠心护主。但换个角度,是否也证明了,有强烈的动机驱动着二人留在靳以宁身边。
蒋天赐不是傻子,不可能把重要的任务交给几个废物,所以在那六个人当中,嫌疑最大的就是边亭和丁嘉文。
齐连山自然是能想到这一点,他很快说道:“那不如把边亭和丁嘉文都打发回去,用不着这么麻烦。”
“那不是浪费了么。”靳以宁的目光依旧看着车旁的两个人,阳光落上他的侧脸,将他脸上的每一个细节都映衬得分毫毕现,却照不出他真实的底色。
“既然蒋天赐把人给我送来,就不能辜负了。”靳以宁停了停,轻声抛出几个字,“他能利用的,我也能利用。”
齐连山瞬间明白了靳以宁意图。
靳以宁和蒋天赐作为集团继承人的最有力人选,二人之间的权利之争旷日持久延续数年,眼下更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为了取得最终的胜利,早就已经不折手段。
因为无论是谁笑到最后,落败的那个人,都不会有好下场,权力斗争是残酷的,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如果边亭和丁嘉文果真都是蒋天赐安排在靳以宁身边的“眼线”,与其将其拔出,不如就留在身边,发挥最后一点作用。
“可我还是觉得不大合适。”齐连山的目光有些飘忽游移,“边亭毕竟是个新来的,您这么倚重他,怕兄弟们不服气。”
靳以宁早就洞察了一切,转头扫了他一眼,问,“是你不服气,还是他们不服气?”
齐连山的心思被戳中,瞬间有些慌乱,接触到靳以宁的眼神,就不自然地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你觉得我对他太好么?”靳以宁觉得有些好奇,问齐连山。
齐连山有些别扭地说,“反正就是和对别人不一样。”
靳以宁倒是没意识到,自己对待边亭的态度,在他人看来,竟有这么大的不同。
“那就对了。”他的手指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手,笑容和煦地对齐连山说道:“有时候,对一个人的’好’,也是会杀人的。”
齐连山怔住了,靳以宁闲闲地斜靠在轮椅上,眼中分明读不出什么过激的情绪,表情甚至算得上和风细雨,却无端让人觉得,他对眼前的一切充满了漠视。
“况且脏活累活,总得有人干,不是自己的人,折了也不亏。”靳以宁没给齐连山时间收拾好心绪,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盘,转动轮椅从窗前离开,“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靳以宁和齐连山之间的这段对话,边亭是不可能听见了。第二天清晨,他按照齐连山的要求,和丁嘉文两人准时到达码头。
两人到的时候,仓库货场前的空地上齐刷刷地停了一排重型卡车,打眼望去,共有二十多辆,货物已经装车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看来今天这批货的数量还不少。
这些卡车都属于四海快递的物流车队,司机统一制服,车身印着和公司LOGO同款的蓝色涂装。
四海集团就是这么明目张胆地,利用自己手上的物流网落,将把港口上的一批批货物运出港城。
丁嘉文昨晚兴奋过头,一直精神到天快亮才阖上眼,结果就是今天刚从车上下来,就忍不住张大嘴打了个哈欠。
只是他这个哈欠打到一半,戛然而止,他半张着嘴,以一个可笑的姿势,愣在原地。
仓库前的空地上,十几个虎背熊腰的男人东倒西歪地坐在货厢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丁嘉文和边亭,眼里是不屑去掩饰的恶意。
丁嘉文虽然没有读过几天书,但是此时此刻,他想起了遥远的学校课堂里,面目模糊的老师提过的一个词€€€€群狼环伺。
他拽了拽边亭的衣袖,小声嘀咕道:“这情况不对啊,阿亭。”
“别理他们。”边亭从小混迹街头,这样的场景,他早就见怪不怪,他像是没有注意到这些不怀好意的目光似的,目不斜视地往前走,“跟着我来。”
边亭不想惹事,并不意味着其他人就愿意遂他的意,二人刚踏进货场的大门,一个戴着蛤蟆镜的年轻人就对着二人吹了个口哨,调子像大鼻涕似的拖得老长,黏糊地人浑身难受。
“看看谁来了。”男人伸中指,以一种十分不文明的姿势,将墨镜顶到额头,露出镜片下两只小得令人同情的眼睛,“这不是靳总身边的红人吗?”
“哟,还真是,他怎么来我们这地儿了。”他的身旁有人立刻应和道,“人家可是跟着靳总见过大世面的,哎,我问你们,你们去过蒋董的生日宴吗?”
“瞧这话说的,蒋董的生日宴,是什么人都能去的吗?”墨镜男阴阳怪气道:“我们这些打杂的,哪有这样的福气撒?”
边亭上次在蒋晟的生日宴上代表靳以宁送贺礼,算是在集团里露了个脸。那次之后,上赶着巴结他的人有,看他不顺眼的人更多。
这段时间下来,关于边亭的流言蜚语满天飞,不少人在私下议论让,虽然不像今天这样捅到他眼前,但他早有察觉。
边亭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无意招惹无谓的是非,对周围的敌意视若无睹,继续往前走。
只可惜他刚往前走出两步,半块红砖从侧面袭来,正好砸到他的脚边。
边亭停下脚步,抬头朝砖块砸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一个满头卷毛的男人猛抽了一口烟,从货箱上跳下来,踱到他的面前。
这个男人就是弹头,弹头的身高将近两米,肩宽背长,身材魁梧,挡在面前像一座小山一样,充满了压迫感。
他眯起眼,上下打量了边亭两眼,“你就是边亭?”
边亭问,“你是?”
弹头哂笑一声,没有回答,把剩下的一截烟屁股扔在地上,用鞋底用力碾了两脚,眼前这个小子化成灰弹头都认得出,但边亭却不认得他,上次在停车场动手的时候,弹头一行人都戴了头盔。
恰巧今天八金也在,他不了解二人之间的纠葛€€€€或者算是弹头单方面的恩怨,充分发挥了骑墙派的本色,迈着小碎步跟了上来。
八金拉长了脖子,凑在边亭耳边提醒他,“这是我们四海快递的车队队长,弹头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