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犬 第26章

难得的周末,丁嘉文自然不会白白耗在边亭的房间,他在边亭这儿蹭了一顿惠姨送上来的点心后,就一溜烟下楼去了。

丁嘉文走了,边亭总算可以专心看书,但大概是最近太累的缘故,看着看着,他的眼皮越来越重,在不知不觉间,趴在桌面上睡了过去。

边亭的这一觉睡得很沉,还做了个梦,在这个短暂的梦里,他梦见了许多当年还在学校时的事。

与丁嘉文不同,对边亭来说,重新拿起课本,并不是太煎熬的事,在离开学校之前,他的成绩虽然说不上优异,但也看得过去。

高一那年的一个傍晚,他如往常一样放学回家,刚踏进家门,就见家中一片狼藉。几扇玻璃全部都被砸碎,遍地都是玻璃渣,客厅里家具横七竖八地瘫了一地,那台年纪和他一般大的电视机也已经摔了个稀烂。

要知道,这台电视,是他家里唯一像样的电器。

边亭走进客厅,脚尖踢开一滩破碎的热水壶内胆,这时,浴室的方向传来了几声激烈的争吵。

“快说,剩下的钱在哪里!”

是一道粗粝的男声。

马上就有一个女人尖声斥道,“凭什么告诉你,马上给我滚出去!”

听到女人的声音,边亭立刻放下书包走进浴室,他认出这是他妈妈的声音。

他的母亲嗜赌成性,大半辈子几乎烂在了牌桌上,十天半个月不见人影都是常有的事,不知道怎么会在今天突然回来。

卫生间里的场面比客厅还要混乱,布满了裂纹的镜子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拽起女人的头发,先是往脸上扇了两巴掌,然后反手将她的头塞进马桶里,按下了冲水键。

哗哗抽水声,伴随着男人的粗话响起,“臭三八,钱呢,马上给老子交出来!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男人话没说完,背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身体也随之飞了出去,脑袋撞上了洗手台的边缘。是边亭。

尽管他和母亲已经超过半年没有说过话,默契地把彼此当成一团空气,但见到这一幕,他二话不说走上前,一脚踹向男人的后背。

这个男人是母亲的男朋友,边亭认得,虽然他已经被药折磨地没了人形,但曾经是一个泰拳教练,长得是人高马大,还精通格斗技巧,磕了药又或者是喝了酒后,经常会动手打他母亲。

当时的边亭不到十六岁,自然不可能在他手上讨到好处,待男人从剧痛中缓过神来后,立刻咬牙切齿地扑向边亭,掐紧他的脖子,将他按倒在了地面上。

“小兔崽子,居然敢打老子…”

男人来时嗑多了药,有些神志不清,又被边亭踢了那么一脚,已经失去了理智。

“就是因为你,这娘们儿才不肯把钱给我吧。”

男人死死掐着边亭的脖子,下了死手,决心不给他留下一点活路,“我这就要了你的命。”

男人的手像一个铁钳,紧紧箍着边亭的脖子,掐得他彻底无法呼吸。

边亭的眼前阵阵发黑,只看到男人的臭嘴一张一合,但耳边除了母亲的尖叫,什么都听不见了。

恍惚间,他有一种预感,他觉得自己今天真的会因为一个烂赌鬼,死在这个毒虫的手上。

边亭身上的力气在加速流逝,他停止了挣扎,最后一点意识,也要离他而去。就在这时,他觉得脖子上的力气一松,久违的空气灌入鼻腔,狭小的卫生间里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因为缺氧,在长达的几分钟时间里,边亭的双眼完全无法视物,等到他眼前的景象再次清晰时,他看见他的母亲手执菜刀,跪坐在男人的身上,一刀一刀,一下一下,劈向那具不断抽搐的身体。

猩红色的血液从男人的身体下淌出,缓缓向四周流动,溅在母亲高高肿起的脸上,也如毒蛇的蛇信,顺着脚踝而上,缠绕着边亭。

就在边亭的意识即将完全被鲜血吞噬时,耳畔响起一声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鸣笛声,忽然将他彻底剥离出了这个梦境。

边亭自梦中惊醒,猛地坐起身,他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书桌前,手边压着那本读到一半的英文书。

边亭已经醒了,但耳边绵长的鸣笛声还在继续,原来这个声音来自现实,而不是他支离破碎的梦境。

边亭茫然地从桌子旁站起,寻着声音的方向,来到窗台向下望去,正好看见靳以宁和齐连山几个人正在楼下,围着一台高大的黑色越野车,不知在讨论着什么。

时间不知不觉来到了黄昏,今晚的晚霞格外绚丽,毫不吝惜地将眼前的湖光山色,都批上一层金红色的纱。

靳以宁坐在这金色的霞光里,如果心灵感应一般,抬头朝窗口望了上来。

看见边亭正巧出来了,他像招呼小狗似的,朝边亭招了招手。

此情此景,让边亭有些恍惚,他人是醒了,但情绪还没有从梦里挣脱出来,在这个时候看见靳以宁,竟让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靠了岸的安定。

他一言不发离开窗台,转身下了楼。

今天靳以宁的心情看上去不错,边亭磨蹭了半天才下楼,他也没有和他计较,目光轻扫了眼他脸颊上的压痕。

但他什么都没说,而是用下巴点了点身后高大的SUV,对边亭说,“走,兜风去。”

边亭不知道靳以宁又想闹哪出,他看了眼齐连山,见他没什么意见,又看了眼天边的晚霞和逐渐暗下的天色,惊讶地问,“这个时候?”

靳以宁睨了他一眼,“兜风还得挑时间?”

“是不是有点晚?”

“你是老板还是我是老板。”

边亭闭上嘴不再说话了,既然老板想去兜风,他这个做马仔的就没有不鞍前马后伺候的道理。

于是边亭推起靳以宁的轮椅,来到越野车旁。他拉开后排的车门,正准备扶他上车,靳以宁挣开他的手,转着轮椅往前走了几步,拉开了驾驶座的门。

边亭还没明白老板的意图,靳以宁已经伸手攀住车顶上的扶手,动作利索地坐上了车,而后又顺手将轮椅叠好,放到后座。

看来边亭改造的这台轮椅,他已经用得非常熟练了。

“上车。”靳以宁笑着对边亭说,笑容里竟有些得意。

边亭还站在车外,他确实被靳以宁这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惊到了,惊讶过后,他发现靳以宁的这辆SUV已经经过了改装,不但加装了很多便利上下车的装置,连油门和刹车都可以仅仅用手来控制,驾驶人只要通过考试,就能独立开车上路。

边亭讷讷地坐上副驾,问靳以宁,“你什么时候学的车?”

“刚拿到C5驾照。”靳以宁调整好后视镜,“系好安全带,我们要出发了。”

◇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只要他开心

齐连山今天家中有要提前下班,其他人和靳以宁在一起时紧张得放不开,最后跟着靳以宁出去兜风的,只有一个边亭。

靳以宁开着车,带着边亭下了元明山之后,立刻拐上海滨大道。两人一车沿着海边公路,追着夕阳,一路往前疾驰。

海风从窗外光灌进来,吹乱了靳以宁的头发,此刻他仿佛长上了翅膀,脱离束缚他的轮椅,成为了一只自由翱翔的鹰。

再次开车行驶上马路,靳以宁的心情是许久未曾有过的畅快,他的正向情绪影响到了边亭,越野车风驰电掣地穿过跨海大桥之后,边亭的心情也在不知不觉间好了起来。

汽车驶上环城高速之后,靳以宁关上窗户,将嘈杂的气流声隔绝在车外。

“现在可以说说。”靳以宁用余光瞥了眼边亭,又将注意力集中到眼前的道路上,“刚刚在房间里,为什么哭了吧。”

刚才边亭刚一下楼,靳以宁就看出来了。

边亭否认,“我没哭。”

靳以宁笑了笑,加了点油门,利落干净地超过辆了一辆在快车道上磨磨蹭蹭的“乌龟车”,“还嘴硬呢,眼睛红得像兔子一样。”

靳以宁这么一说,边亭下意识地就去看后视镜里自己的眼睛,见并没有什么异常之后,才反应过来靳以宁是在诈他。

边亭心不甘情不愿地承认,“梦见了点过去的事。”

靳以宁没有追问,因为他笃定,边亭今天需要一个倾听者。

果然,几秒钟之后,靳以宁就听边亭开口说道:“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妈妈是个杀人犯。”他短暂地停顿了一瞬,似乎在给这段陈年旧事找一个切入口,“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杀那个人吗?”

靳以宁平稳地开车进入了隧道,尽管有关边亭母亲杀人案的卷宗,齐连山早就找来放在了他的办公桌上,但他还是问道:“因为什么。”

边亭姿态放松地靠在椅背上,目视前方,双眼放空,缓缓对靳以宁说,“当时她鬼迷心窍,交了一个男朋友,那男人五毒俱全,没少和她要钱,磕药上头之后,还会经常动手打她。”

出事的那天,这个男人发现她私下藏了一笔钱,跟她要,她不肯给,于是两人就在家里动起手来,没过多久就发展成了边亭回家时看见的那一幕。

“后来她为了救我,把那个男人杀了,一共十几刀,脑袋都快砍下来。”边亭面无表情地说着,他的情绪太过平静,像是在复述别人的事,“她进监狱之后我才知道,她藏的那笔钱,是存来给我读大学的。”

说到这里,边亭转头看向靳以宁,露出一个讽刺的笑意,“很可笑吧。”

人心确实是世上最难估量的东西,就像边亭怎么都不会想到,他那个十几年来对他不管不顾的母亲,居然给他存了一笔大学的学费。

边亭的声音沉了下来,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靳以宁,“我现在也不确定,我到底该不该恨不恨她。”

“有什么关系呢,爱恨没有标准,没有对错,也没有“该”还是“不该”。”靳以宁看待事物的态度向来客观理智,但是这次,他却给了边亭一个十分唯心的答案,“让你的心做决定。”

两人谈话间,夕阳暗淡了下来,远方原本清晰可见的山脉,此刻也只剩下一片黑色剪影。

环海绕城高速已经走到底,再往下开,就要回到起点了,靳以宁正在兴头上,并不想就此打道回府,他放慢车速,问身边的边亭,“接下来想去哪儿?”

边亭想了想,选了一个不可能到达的目的地,故意刁难靳以宁,“去沙漠。”

港城是一座南方的海滨城市,离港城最近的沙漠在大陆的G省D市,距离这里少说有3000多公里。

“沙漠啊。”靳以宁装模作样地想了想,沉吟了片刻,说:“好,我们这就出发去沙漠。”

靳以宁再度发动了汽车,边亭并不以为意,只当他在看玩笑。从海边开车到沙漠,就算一路上不眠不休,至少得开三天,靳以宁是什么人,怎么可能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就这么自驾到沙漠去。

但是当这靳以宁开着车,追着夕阳行驶上通往北方的高速公路时,边亭意识到,他可能是要来真的。

“靳总。”边亭坐直了身体,一脸难以置信,“你真的要这么开车去G省?”

靳以宁正专心开车,听边亭这么问,用眼风扫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在和你开玩笑么?”

“不行。”边亭这下坐不住了,靳以宁出远门可不是一件随便的事,眼下他们除了两个人,什么准备都没有。

“先在路边停一下。”边亭说,“我得先给山哥打个电话。”

靳以宁没有阻止,但手上一点不含糊,趁边亭找手机的间隙,猛地加足了油门。

这突如其来的加速,让边亭的身体骤然前倾,刚掏出来的手机也滚到了座位底下,如果他不是系好了安全带,可能整个人都要被拍到窗户上去。

情急之下,边亭伸手抓住了头顶上的扶手,大逆不道,张口就是一句,“靳以宁,你有病是不是!”

靳以宁果然有病,被人骂了,居然哈哈大笑起来,看起来还挺高兴。

今天他的打扮不像往日里那么一丝不苟,刘海随意地往后捋,西装外套扔在后排,衬衫领口解开了四颗,衣袖也挽到了手肘,脸上的笑容,比金色的夕阳还要璀璨。

边亭像是被烫到了一般,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他从靳以宁的身上,看见他过去意气风发的影子。

他松开扶手,靠回到椅背上,转头看向前方的道路,唇角噙上了久违的笑容。

去沙漠就去沙漠吧,边亭在心里想。

只要能让他开心。

-上卷完-

中卷

◇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下车

“我们来看下一道题,证明方程x=asinx+b,其中a>0,b>0… ”

六月份的下午,大学课堂上寂静无声,空气中只有窗外的蝉鸣和笔尖书写时沙沙的摩擦声在回响。

边亭坐在阶梯教室的倒数第三排,目光扫过老师写在白板上的板书,手里拿着一支中性笔,飞快地纸上演算着。

不巧,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兀地响起,引来了周围同学和台上老师的侧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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