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家宴依旧办在蒋家大宅,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没有蒋晟没有大宴宾客,只是请了平日里关系密切的亲朋,以及公司的高层元老来家里聚会。
所以今年家里的气氛比往年轻松不少,也省略了不少流程,正式开席前,几个小辈甚至还有时间,陪着蒋夫人杨芸聚在花厅里搓麻将。
靳以宁也上桌玩了两把,他从码得整整齐齐的牌墙里摸起一张,捏在手里,轻轻在桌面上扣了两下,看也不看牌面,直接扔了出去。是一张八万。
牌桌上其余几人反应平平,兴趣不大,只有边亭把这张牌摸了回来,然后面无表情地,将立在自己面前的一排牌推倒。
“和了!清一色!”周黎坐在边亭身后观战,简直要高兴坏了,“看不出来啊边亭,你打麻将真有两下子,一个人通杀三家。”
她兴奋地拨弄起亮出来的几张牌,催促边亭,“快算算这把能赢多少钱!”
周黎是典型的人菜瘾大,牌技又差又爱玩,没打两圈就被牌桌上的几个老江湖杀得溃不成军,不得不搬救兵,让边亭上桌替她打两圈。
没想到边亭的牌运居然不错,一上手就逆风翻盘,没费多少功夫,就完全逆转了局势,成了最大的赢家。
要说输牌的时候,最能体现一个人的性格,一连几把败局,蒋天赐坐不住了。
“以宁,你是不是故意给边亭喂牌!”他将自己的牌往中间一推,气急败坏地把矛头指向靳以宁,“好几次都是你点的炮,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可没有,巧合而已。”面对姐夫的指控,靳以宁脸不红心不跳,“况且刚才那张牌,我都没打开看,怎么故意喂给他?”
“哪有那么多巧合。”蒋天赐不信,“你会算牌,别以为我不知道。”
靳以宁扬了扬嘴角,皮笑肉不笑,不再理会他。
蒋天赐不依不饶,周黎在旁帮腔,“蒋总,打牌图一乐,输不起就没意思了。”
见丈夫如此较劲,蒋楚君也埋冤地瞪了蒋天赐一眼,毫不嘴软,“阿亭赢两把怎么了,你有什么意见?”
“我!”蒋天赐张了张嘴,顿时觉得有些委屈,怎么各个都帮着外人说话。他倒不是舍不得这点钱,只是这由盛转衰的滋味,在他看来,比杀了他还难受。
“哼,我就知道你们都偏心小边。”蒋天赐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头了,有失风度,于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他故作委屈,伸手将面前的牌局打乱,推进麻将桌里,“明天我就去往脸上打点那个什么玻玻酸,年轻了,帅气了,说不定你们也稀罕我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长大了,还和小孩子一样拌嘴呢。”杨芸看着一群小年轻斗嘴,乐得直笑,家里已经许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不吵了,不吵了,再打一圈。”
机器洗牌的声音响起,牌局继续,有周黎这个活宝,和蒋天赐的插科打诨,一屋子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
但这种“没有隔阂的亲密”,不过是上位者心情好时,赏下的一点甜头,又或者是笼络人心的工具,在真正的利益面前,他们并不会让渡出一点点自己的权利。
开席前十五分钟,牌局结束,边亭立刻从桌前起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他先是扶身着礼服的周黎起身,又捞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在靳以宁的肩上,然后走在二人身后半米的位置,跟着他们进了宴会厅。
晚宴厅里的长桌一眼望不到头,一进到这里,气氛就严肃了下来。蒋晟和蒋夫人上首入座,左右两边分别是蒋天赐夫妻以及靳以宁的位置。
周黎以未婚妻的身份,坐在靳以宁的身侧。边亭熟练地拉开椅子,邀请周黎入座,然后自己退到墙边,和蒋天赐他们各自的手下一起在后排站着,像一道背景墙,入座后,蒋晟照例发言,他刚说完两句开场白,丁嘉文就蹑手蹑脚地,悄悄从门外磨蹭进来,站到边亭身边。
丁嘉文整晚不见踪影,到了这会儿才露面,来了之后连招呼都没和边亭打一个,盯着地板上的大理石砖缝发呆,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趁着没人注意,边亭用鞋尖拨了拨丁嘉文的脚,轻声问,“你怎么了,一晚上没见人。”
丁嘉文被边亭的动作吓了一跳,险些弹了起来,很快又镇定下来,瓮声瓮气说,“没什么。”
边亭提醒他,“注意点。”
丁嘉文点了点头,依旧心不在焉,显然没有把边亭的话听进去。
在蒋晟的眼皮子底下开小差的,不止一个丁嘉文。和边亭他们站在同一侧的,是蒋天赐的几个手下。席上蒋晟夸夸其谈,他们闲着无聊,压低嗓子说小话。
“哎,你们听说了吗,今天泰国那边,海警发现了一艘沉船。”说话的是一个穿着西装的光头,“你猜怎么着,货舱里居然锁着几十具尸体!”
“不会是发生了什么连环杀人案,杀人抛尸吧。”一个刚入行的愣头青吓了一跳,立刻说,“又或者是什么海上献祭?”
“什么乱七八糟的,哪有那么玄乎。”蒋天赐的副手狗鲨嗤笑了一声,说,“八成就是哪个蛇头偷渡,半路出事船沉了,偷渡客没来得及跑,就全淹死了。”
“造孽了,几十条人命,真是昧良心。”愣头青闻言,乍了乍舌,“什么人会赚这种钱。”
“这有什么,有需求就有市场,这个钱你不赚,自然也会有别人来赚,况且既然决定偷渡,就该想过会有这个后果。”狗鲨叹了口气,脸上满是遗憾,“我是没门路,也没本钱,不然早去做这个生意了,一个人头三十万,来钱多快啊。”
“我不敢。”愣头青缩起脖子,“这是掉脑袋的事。”
“嗤。”狗鲨骂了句,“窝囊。”
边亭在旁听了一耳朵,没有多想,这样的新闻,这些年并不少见,东南亚有不少人想过来务工,奈何办不了工签,于是铤而走险,用各种各样的方式翻越边界,造成了不少起死伤事件。
但是他发现,丁嘉文的反应有些不对劲。
“你到底怎么了?”边亭看了眼丁嘉文青白的脸色,“不舒服就先回去休息,今晚我来值班。”
“我真没事。”丁嘉文晃过神,故作轻松地朝边亭笑了笑,说,“你放心吧。”
不知不觉间,蒋晟的讲话已经结束,晚宴正在开始,席上响起了“叮叮当当”餐具杯盘碰撞的声音。
上了年纪之后,蒋晟的脾气好了不少,性格也变得温吞,他先是体贴地给太太布了一筷子菜,又关心了一圈众小辈,最后将目光转向周黎,亲切地问她,“小黎,你这次回国,打算待多久?”
“还没决定好。”周黎原本正闷头吃饭,听见蒋晟问她话,放下筷子,用餐巾抿了抿唇角,这才回答道,“好久没放假了,想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也好。”蒋晟慈祥的目光,在周黎和靳以宁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说,“你和以宁也订婚好几年了,不如就在今年定个日子,把婚礼办了吧。”
蒋晟这话一出,宴会厅诡异地静谧了下来,所有人都暂时放下自己的事,将目光投向被蒋晟点名的这两个人。
靳以宁和周黎的婚姻,并不只他们两个人的私事。周黎的父母在港城影响力巨大,和蒋晟有密切的合作往来,如果二人完婚,对靳以宁而言是一个很大的助益,甚至会提前定下四海集团日后的格局。
靳以宁垂下眼睫,头顶水晶灯投下的光斑,正好落在他的侧脸,看不出此刻他究竟在想什么。边亭也暂时顾不上丁嘉文,抬头看向蒋晟。
蒋天赐更是心急如焚,几度张嘴想说些什么,但发现以他的立场,什么都不能说,只得不甘地闭紧嘴巴。
“哎呀,蒋董,怎么突然说这些。”
最后还是周黎打破僵硬的气氛,她略带羞涩地说,“这事儿啊,我也做不了决定,得回去问问我父母的意见。”说到这里,她又起身举起酒杯,“来,我先敬您一杯。”
“是是,是我老糊涂了。”蒋晟笑呵呵地拿起杯子,和周黎轻轻地碰了碰,像一个人畜无害的小老头,“好久没见老周了,选个好日子把他约出来,我们两家人见个面,尽快把这件事给定下来。”
蒋晟今晚的兴致颇高,一晚上又是吃饭喝酒,又是移驾花园赏月品茶,一直到月上中天,才终于熬不住了,意犹未尽地散场。
蒋天赐狗腿本色不减,殷情地亲自送二老回房休息。靳以宁和周黎难得一起回来一趟,今晚也不走了,都留宿在蒋家本宅过夜。
靳以宁的房间在主座的东面,回房需要穿过一整片花园。园子里的几颗金桂开得正好,周黎困得发晕,无心赏花,打着哈欠走在前面,边亭推着靳以宁的轮椅在后,目光不由得被金灿灿沉甸甸的花枝吸引。
今晚靳以宁喝了点酒,空气里带着淡淡的酒香,酒气混合着花香落进风里迎面吹向边亭,萧瑟的秋夜,在这一刻,变得温柔多情起来。
不属于自己的美好,注定是短暂的,一眨眼的时间,边亭就把人送到的了目的地。风停了,月淡了,空旷的小院里站着各怀心思的三个人。
靳以宁的房间在东院,是一套独门独户带小花园的小套房。院里草木葱荣,修竹常青,还有一处设计精巧的流水造景。
周黎不是第一次来,熟门熟路地推门而入,边亭则在房门外就停了下来,没有再往里走。
“靳先生,周小姐,晚安。”边亭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对二人说道,“我就在外面,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靳以宁原本已经进到客厅,听他这么说,又回过头,问他,“你今晚去哪儿?”
“我就在门外守着。”边亭说,“今晚我和嘉文会轮流守夜,你们放心。”
“好。”靳以宁对边亭的这个安排很满意,转身朝卧室的方向走去,不再看边亭。
蒋晟的大宅安保森严,住在里面的其他人而言是安全,但对靳以宁来说,暗藏着危险。
因为这里也是蒋天赐的家。
靳以宁搬出去后,蒋天赐就继续留在本宅里,陪侍在老丈人丈母娘身边,所以蒋晟的这个家,也算是半个他的地盘。如果蒋天赐有胆子在这里对靳以宁做些什么,简直易如反掌。
所以每次靳以宁留宿在这里,边亭都要提高十二万分警惕。本宅里也有给他们这些保镖安排专门的住所,但边亭总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靳以宁,夜里就在客厅支一张小床,整夜守在他身边,不敢有一点松懈。
但今夜靳以宁的未婚妻€€€€很快就他太太的周黎也在,他这么大一盏高功率照明灯,继续亮在房间里,未免太不识趣。
这么想着,边亭走下台阶,来到院子里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这一眼,正好让他看见素色的纱帘上,投射着两道相拥的人影。
珠联璧合,佳偶天成。
噗通,一只青蛙跳进水塘,他移开了视线。
【作者有话说】
别移开视线,再看看呢!( )
◇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喜欢的人
周黎半蹲在地上,拨开卷进轮椅里的地毯,站直身体,问靳以宁,“好了,试试轮椅能动了吗?”
随着周黎起身,窗帘上两道看似相拥的影子立刻分开了。
卡顿的轮椅恢复正常,靳以宁连一句谢谢都没有说,转动轮椅来到窗边,挑开了窗帘的一角,看见边亭站在檐下。
入秋之后昼夜温差大,边亭还穿着白天的那身衣服,看样子,他是打算就这么在门外待整夜。
“怎么样?心疼了吧。”周黎见状,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看热闹,“舍不得话,就去把人喊进来。”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靳以宁放下纱帘,敛去眼中的情绪,“这是他的工作。”
话虽如此,靳以宁还是当着周黎的面拿出手机,给蒋楚君打了个电话,“姐,睡了吗?帮我个忙,嗯,不用说是我交待的…”
周黎听了一耳朵靳以宁的电话内容,嗤笑一声,懒得理他,洗漱卸妆去了。
临睡前,靳以宁最后到窗前望了一眼,然后来到客厅里刚刚搭起来的小床上躺下,周黎早就一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主卧的大床上,床头柜上还放着刚撕下来的面膜。
今晚靳以宁睡的是边亭的小床,过去周黎留宿在这里,靳以宁通常睡沙发,如今边亭搬进来的这张折叠床,倒是让靳以宁捡了个方便。
“靳以宁。”
灯光熄灭之后,周黎的声音从卧室里传了出来。
客厅和主卧之间有一道没有完全密封的隔断,周黎趴在枕头上,隔着一层纱看着天边朦胧的圆月,声音里难得有些沉郁,也有些怅然。
“我们很快就要结婚了。”周黎说。
“嗯。”靳以宁的声音自黑暗里响起,低沉、平静、无悲无喜。
他本就不该会有什么情绪,和周黎结婚是他在很多年前就已经接受的现实。
“你不会觉得不甘心吗?”周黎问靳以宁,“和一个不爱的人结婚。”
之前周黎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她和靳以宁想法相同目标一致,靳以宁在她看来,一直都是一个最佳的结婚对象。
但是今天,当蒋晟将结婚的事提上议程之后,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下半段人生,可能要和一个从没喜欢过的人捆绑在一起。
破天荒的,游戏人间的大明星,忽然开始思考起与“爱情”有关的议题。
“爱不爱重要吗,不过是走个形式而已。”很显然,这个问题在靳以宁看来有些无聊,“我不过问你的事,你也不干涉我,我们各取所需,过好各自的生活。”
“好是好。”周黎翻了个身,幽幽叹了口气,“如果将来,我们都遇到了自己真正爱的人,那该怎么办?”
“不会的。”靳以宁的回答,依旧像一台没有感情的机器,“爱情的本质是谎言。”
是短暂的,是虚幻的,是可有可无的,甚至是不存在的,靳以宁不会允许自己陷入这样不真实的骗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