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亭明白她眸光中的深意,假装没有看见,将视线转向窗外的街景。
从康妮家到商场,需要穿过一整片下城区。下城街道狭窄,交通拥挤,靳以宁的车在这一路上行进得十分艰难。
眼看半个小时过去,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大段距离,康妮开始有些心烦。
她从口袋里掏出烟盒,敲出一根烟叼进嘴里,低头在随身的小包里翻找打火机,“我想抽根烟,二位不介意吧?”
“请便。”“介意。”两道男声同时在车厢里响起。
康妮点烟的动作停住了,咬着烟嘴,好笑地看着意见相反的两个人。
说“介意”的是边亭,他讶异地看了靳以宁一眼,伸手按下了康妮手中的打火机,“一会儿下车再抽,靳先生不习惯烟味。”
“哦。”康妮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一圈,无所谓地耸耸肩,把烟收进了盒子里,“抱歉。”
“没关系。”靳以宁的余光瞥了眼后视镜里两人相贴的手,很快又移开。
堵过了最挤的一个路口,之后的道路就顺畅了许多,十分钟之后,轿车缓缓停在了商场外。
这一路上,除了时不时和康妮你来我往寒暄几句,靳以宁什么都没有和边亭说,仿佛他真的只是恰巧路过康妮家楼下,又正好捎带了他们这么一程。
康妮烟瘾很大,这一路上不能抽烟,可把她憋坏了。车刚停稳,她就火急火燎地下车直奔吸烟区,连客套话都没来得及和靳以宁说。
边亭则慢她一步,从另一个方向打开了车门。
“边亭。”在边亭下车前,靳以宁终于开口喊住他。
“嗯?”边亭收回开门的手,侧身面向靳以宁。
靳以宁也回过身来,看向边亭,目光不再有遮掩,久久停留在边亭的身上。
豪车的隔音好,轻而易举就将马路上所有的噪声都拦在了车外,边亭要极力克制好自己的呼吸,才不会在这样极致的静谧中,让靳以宁察觉到什么端倪。
他有一种感觉,靳以宁好像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他说,这个无厘头的预感,让他没由来地有些紧张。
但是到最后,靳以宁主动打破了这个奇异的气氛,却什么都没有说。他拿出自己的皮夹,又从里面抽出一张黑色的信用卡。
“第一次见康小姐,没带什么礼物。”靳以宁把卡递给边亭,“康小姐喜欢什么随便刷,就当是我送给她的见面礼。”
边亭低头看向靳以宁手里那张黑色的卡,这张卡边亭只在营销号发的视频上见过,说是没有额度上限,他可用他买任何想要的东西。
怪不得人人都说,靳以宁对下属很大方。
“好。”边亭在心里狠狠奚落了自己一番,没有拒绝老板的这份好意,伸手接过卡,再抬起头时,眼里已经风平浪静,“谢谢靳先生。”* * *康妮身材高挑面容姣好,出现在哪儿都是一道风景线,抽烟的这会儿功夫里,就有好几个心术不正的男人上前搭话。
她今天休假,没工夫这些人周旋,于是猛地吸了口烟,指了指朝她走近的边亭,示意她今天有伴了。
男人遗憾,但也识趣地散了。
“走了。”边亭来了以后,抽走她手里剩余的大半根烟掐灭,扔进了垃圾桶,“你抽得太厉害了,当心肺癌。”
康妮怔了片刻,茫然地摩挲着空荡荡的指间,笑着摇了摇头,和边亭一起往商场走去。
入行之后,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还是第一次有人让她不要抽这么多烟。
“哎,阿亭。”康妮快步追上边亭,无比自然地挽上了他的胳膊,“要不,真的试着和姐姐处处看?”
康妮说着,特地把脸转向一个角度,似笑非笑地看向边亭,边亭也抬头迎向她的目光。
不可否认,初见康妮的第一眼,她就给边亭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因为她的眼睛和眉骨的轮廓像极了靳以宁。但奇怪的是,经过这几天的相处,边亭已经从她身上看不到半点靳以宁的影子。
边亭和康妮拉开了距离,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就算长得再像,也不是那个人。
康妮也不介意,松开边亭的手臂,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句,“小孩子就是爱认死理,是不是那个人,又有什么要紧呢?”
说到这里,康妮回头朝来时的方向望了一眼,透过干净明亮的玻璃,她看见那辆黑车依旧打着双闪停在人行道旁,没有离开。
她惊讶道:“靳先生的车怎么还没走?”说着,她幽幽叹了口气,“哎呀,今天还真是赶上趟儿,靳以宁先是碰巧来我们家楼下,又正好顺路送我们过来,如果每天都有这么巧的事儿就好了…”
康妮这一句话,果然让边亭的脚步停了下来,没等康妮多问,他忽然把这张价值连城的卡往她的手里一塞,“卡你拿着,喜欢什么随便刷,靳以宁送你的。”
说完,他就转身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靳以宁的车停在原来的地方,一点都没有移动过。
边亭越走越快,到最后甚至是跑了起来。但是在距离车子五六米的时候,他又放缓了脚步,走上前去,敲响了黑色的玻璃,“靳以宁。”
靳以宁降下车窗,他也没想到边亭会突然回来,表情也有些惊讶,“落东西了?”
边亭按下心绪,从商场出来之后他有些后悔,但现在他人已经站在这里了,不如就放任自己冲动一次。
终于,边亭问道,“你今天来,究竟是做什么的?”
靳以宁纵横四海集团,杀伐决断,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却因为边亭的这个问题,难得泄露出了点慌乱。
过往总是边亭被靳以宁逗得团团转,他鲜少有被边亭问得哑口无言的时候。此刻他恨不得堵上这小子破嘴,让他别问了。
然而边亭今天一点都没有平日里的聪明劲儿,问出来的问题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招架,“是不是特地来看我的?”
“我…”靳以宁茫然地张了张嘴,艰难地吐出一个字之后,却停了下来。
是,他是来看他的。自从得知边亭交了女朋友之后,他就陷入了一种奇怪的状态,他总是忍不住地想,边亭喜欢的一个人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
这是他从未见过的一面,他会怎么和那个人相处,怎么对她哭,对她笑。同时他也离开家好几天了,他也想知道他这些天过得怎么样,还习不习惯,究竟什么时候才要回到他身边来。
他想知道的事还有很多,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出口。
幸运的是,他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响了,周黎的一通电话,将他从这个不知该怎么应对的处境里救了出来。
靳以宁飞快接起了电话,于是他就没有看到,边亭眼中燃起的火苗,在顷刻间一点一点熄灭下去。
这通电话不长,手机内外的两人没聊两句就收了线。电话挂断后,靳以宁向他解释道,“周黎最近要拍一部电影,今天要进组了。”
边亭轻轻“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一通电话的时间,足够让边亭上涌的热血冷却,也足够让靳以宁重新筑好心理防线。尽管他的心底依旧在不讲理地叫嚣着,让边亭和他回去,马上和外面那个陌生的女孩子分手,留在他身边,哪里都不要去。
但他还是把这些念头藏得滴水不漏。
“我是特地来看你的。”靳以宁说,“你第一次谈恋爱,我当然要亲自看一眼才放心。”
他笑着伸出手,似乎想像过去那样,揉揉他的头发,但到最后还是落了下来,搭在边亭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长大了,再多的话也不需要我交代了,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人家女孩。”
边亭听懂了靳以宁的意思,靳以宁这态度,只差没有开明地当场给他塞安全套了。
但他已经无从解释,只是无力地说道,“我知道。”
“闹完了脾气就回来。”靳以宁的手没有在边亭的肩上停留太久,很快就离开。
边亭:“好。”
“那…”该说的话说完,靳以宁发动车子,“我回去了。”
边亭点头,“嗯。”
在车子开动前,边亭再次拦住了他,他俯下身,透过窗户平视靳以宁的双眼,语气是他自己从没有意识到的温柔,“一路小心,开慢点。”
“好。”靳以宁笑着点了点头,“回去吧,别让康小姐久等。”
车子终于完全启动,这次边亭没有先走,而是站在路边,目送靳以宁的车远去。
边亭再次回到商场的时候,康妮已经用边亭给她的卡点了杯咖啡,坐在落地窗前悠闲自在地喝着。
看见边亭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来了,她故意打趣他,“哟,怎么一脸伤心的模样,像被人甩了似的。”
边亭心不在焉,应付她,“有吗?”
康妮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这种事当局者看不穿,旁观的人说得太多也是白搭。
她一口将杯的一点咖啡喝干,站起身说,“金主散财,不买白不买,走了,逛街去了。”
◇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不要让他伤心
东南亚地形多变,气候复杂,在这个时候重建水路,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任务。
蒋晟一早就放出话来,要集团上下全力以赴。但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有人利用职务之便,私下里给自己捞了一大笔好处,赚得盆满钵满。
丽都酒店顶层的包厢里,服务员小姑娘刚把酒水送进去,就被里面肃杀的气氛吓得退了出来。
包厢里依旧金碧辉煌,宽敞的圆桌前也围坐了人,热热闹闹的场面里,却安静地落根针都能听见回声。
“靳总,我真的是一时糊涂。”圆桌旁的空地上,一个两鬓斑白的老人跌坐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指天誓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如果再做这样的事,天打五雷轰…”
上首坐着的是靳以宁,这样的戏码,他在四海集团的这些年,没看过一百遍,也有九十遍了。
安叔是四海的元老之一,这次以重修水路为由头,从中捞了不少钱,被靳以宁逮个正着。
“安叔。”他揉了揉额角,厌倦地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抬眼看向他,问:“您觉得,您还有以后吗?”
靳以宁的一句话,让安叔的脸色“煞”地一下白了。他这次确实杀红了眼,被利益冲昏了头,中饱私囊的金额可不小,如果被捅到蒋晟那里,怕是全家都会被灌上混凝土沉海。
安叔两片肥厚的嘴唇忍不住开始哆嗦,“靳总…”
想到靳以宁到现在还能喊他一声“叔”,说明事情还有转机,他机灵地改了口,“以宁,我们叔侄一场,你可得替我想想法子啊…”
“那是当然,您在集团这么多年,劳苦功高,我作为小辈,不可能见死不救。”靳以宁的指尖轻碾着水晶杯的边缘,不疾不徐地说,“现在这件事只有我知道,我可以替您按下来,但是将来要怎么做,您心里有数了吗?”
靳以宁的语气和缓,态度客气,话里话外都给他伸出了一根救命的稻草,但安叔却觉得,有一股无形的压力当头倾泻下来。将来该何去何从,半点由不得他。
在靳以宁和蒋天赐的继承人斗争中,除了蒋晟的心意,他们各自还得争取集团内其他人的支持。
在今天之前,安叔一直是蒋天赐最有力的支持者之一,但是此刻,他有了新的计较。
安叔在四海集团多年,荣华富贵早就享用不尽,如果他扶持蒋天赐上位,对他而言也不过是锦上添花。但现在靳以宁手里捏着的把柄,可是有关他身家性命的。
孰轻孰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短短几秒钟时间里,安叔已经分析好了利弊关系,他挺直了腰板,忙不迭应道,“明白,明白。”
得到这个回复,靳以宁满意地点了点头,目光轻飘飘地在桌面上扫了一圈,又问:“那么其他几位呢?”
一时间,席间纷纷响起附和之声,“将来都听靳总吩咐。”
“靳总有什么需要,和我们说一声就行了。”
“是的以宁,我们一定支持你到底!”
今晚靳以宁座上的这几位贵宾,身上或多或少都沾着点事,靳以宁把一个安叔拎出来,不过是立个典型,用来杀鸡儆猴。
既然目的已经达成,靳以宁也不想把猴吓得跳墙,“好,菜要凉了,快请安叔入座。”
他提起一杯酒,环视了一圈桌上众人,笑容和煦地说道,“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得益于靳以宁的“变脸”功夫,这场晚宴的下半场,席上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做作的愉快。每个人心里的鬼胎都被剖出来摆在了台面上,所以所有人心里都战战兢兢,但面上还是要堆积起其乐融融一派和谐的融洽景象。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宴席进入到尾声,最后一道菜被服务员小姑娘送了进来。